1 ☆1.第1章[修]
第 1 章[修]
天是灰蒙蒙的,一條鋪滿碎石子的小路無限蔓延,昏黃的日光落在身上沒有溫度,只将道路兩旁的小樹苗投下斑駁光影。
江黎安慌張地奔跑在這條望不見盡頭的路上。
她不知道自己被什麽人追趕,身後的人或許追來了,也或許沒有,她不敢回頭。
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麽在這裏,就只是喘着粗氣拔足狂奔。
倏然,她停下腳步。
那種被追趕的慌張感也莫名停頓下來。
江黎安微微蹙眉,她意識到,這一路她沒有聽到自己的喘息聲,踩在石子路上也沒有發出咯吱咯吱的聲響,周遭的一切詭異的安靜。
半邊身子寒毛聳立,待她察覺到這異樣,老舊默片一般的場景逐漸細膩起來。
呼吸聲輕淺,風吹麥浪的聲音夾雜着樹葉搖曳的窸窣響動,這塑化的世界真切了幾分。
江黎安猛然回頭。
身後空無一人,略有些破敗地低矮房屋一如兒時記憶,再遠些的景象便混沌模糊起來。
這是夢境。
一個粗糙的夢。
這條闊別了許多年的鄉野小路承載了她許多的回憶,最後一次踏上這條路的時候,應該是披麻戴孝送父親的骨灰到田裏下葬,途經此地。
她是女孩,不用扶靈,只挑着白幡走在棺材前頭,三步一跪,石子硌在腿骨上隐隐作痛。身後哭喪的人在唢吶聲中悲戚哀嚎,夾雜着隐隐約約嗑瓜子閑聊的聲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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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持喪禮的中年男人她不認識,那人教她不準回頭,教她邊哭邊跪,她兩眼幹涸,心中麻木,像被操縱的提線木偶。
……
夢境戛然而止。
江黎安頭腦昏沉地摸到枕頭邊鈴聲歡快的手機,眯縫着眼看了眼屏幕。
“姑婆,有什麽事兒麽?”
電話那一頭嗓音高亢,“安安呀,快到中午了,你吃午飯了沒?”
中午了?
江黎安頭痛地皺了皺眉,睜着惺忪睡眼掃過角櫃上的臺鐘。嚯,補個回籠覺睡到十一點半。
“我這就吃了,您找我什麽事兒啊?”
姑婆的笑聲略顯尴尬,七拐八繞地說明了情況。
原來是表妹江黎晚在江陵找了份工作,暫時沒租到合适的房子,想借住一段時間。
江黎安自然是爽快地應下了。
姑婆直道安安長大了懂事兒,頓了頓又試探地問:“你媽不跟你住一起吧?”
“我自己單住。”
隔着電話江黎安都能感覺到姑婆松了口氣,似是覺得不好意思,又噓寒問暖了幾句。
“最近睡眠好嗎?我給你的五角硬幣可得好好放在枕頭下面。”姑婆又神神叨叨起來,“我告訴你喔,這叫五帝錢,驅邪赈災防小人,還旺財呢……”
江黎安實在是沒忍住,踟躇地問:“姑婆,五帝錢不是順治康熙那五位皇帝執政時候鑄造的古銅錢麽?”
“……”
一陣尴尬的沉默。
姑婆支吾着小聲辯解道:“那我哪來的閑錢買那些個,四五百呢……都差不多差不多的,五角硬幣不也是黃銅造的嗎,我給你念過咒的。”
她聲音漸漸升起來,似是找回點兒底氣,“都靈的,你放心用,起碼淨心安神的!”
……行吧。
挂了電話,江黎安掀起枕頭看了看,雅灰色的床單上,紅線綁起來的五角硬幣只剩下四枚。
她咦了一聲,又翻找了一通,沒找到另外一枚。
估計是蹭掉到床頭底下了,她睡覺極不老實,醒來被褥都滑半邊兒。
正要趴下來拿手機照下床底,鈴聲又響了起來,來電顯示親親寶媽。
也不知道當初怎麽起了個這麽肉麻的備注。
接起來,“媽,什麽事兒啊?”
“也沒什麽特別的,就是……”電話另一端,尤寧欲言又止道,“安安,媽媽跟你梁叔領證了。”
……
江黎安緩慢地理解了這句話。
怔愣了片刻,應了一聲:“哦。”
見女兒沒什麽太大的反應,尤寧如釋重負般吐了口氣,嗓音也輕松起來,“你看這幾天有時間咱們一起吃頓飯……”
“沒。”
江黎安淡笑了兩聲,“媽,我最近天天加班,沒空暇時間,改天再說吧。”
“……那行。”
尤寧遲疑了片刻,倏而想起來,“對了,你梁叔說要給你介紹個朋友,你看你抽空見一面?”
“……”江黎安頭又鑽痛起來,“我現在相親有點兒早吧?”
“還早?”尤寧聲音拔高了兩個度,“你都二十四了,到現在也沒談過戀愛,擱誰家裏不急啊?我也沒教你馬上跟人家結婚,先當朋友好好處不行嗎?”
江黎安略有不耐,“再說吧。”
“你別又再說吧拖延時間!”尤寧脾氣上來了,“明天周末,要麽你下午來豪庭嘉苑咱們一家人聚聚,要麽你就去見見那男孩,二選一,你選吧!”
那還有什麽好選的。
“去哪兒相親?”江黎安坐在柔軟的地毯上,背倚着床沿,渾身一點力氣也沒有。
電話那頭沉默了一會兒。
“那男孩跟你一小區,約在最近的漫藝咖啡廳吧。”
表妹江黎晚差不多明天三點到,江黎安跟那人互加了微信,對方手頭上也有工作要忙,商量了一下,時間定在中午十二點,一起用午餐。
末了才想起來,忘記問他的名字。
不善交際的江黎安不打算再打開對話框挑起話題。
煩心事堆積到一起,倒是忘了撿那枚落單的五角梅花硬幣。
*
夜裏,江黎安又夢到回了老家。
紅漆斑駁的鐵門上一把厚重的鎖,半米深的草叢沒過膝彎,隔壁家花圃裏的竹子蔓過栅欄竄到了她家門前,一點生氣也無。
進到院子裏,肆意生長的爬牆虎密密麻麻盤踞了整面西側牆壁,陰深深的庭院荒頹地可怕。
江黎安想起來以前聽老人說過,爬牆虎招蛇,她吞了吞口水,心生懼意。
腳步遲疑間,她突然聽到一聲哀哀地狗叫。
江黎安扭頭向聲源處望去,一只棕黃毛色的成年土狗吐着舌頭從廚房裏蹿出來,格外親熱地擡起前腿撲在她身上,興奮地又蹦又跳。
“肉包?”
她驚喜地蹲下身來,摸了摸它背上一縷糅雜的黑棕長毛,“你跑哪兒去了,怎麽現在才回來?”
言罷,江黎安隐隐覺得哪裏不對,卻又說不上來。
“汪汪汪——”
肉包歡快地撒蹄子圍着院子轉圈,跑了兩圈又繞到她腿邊兒打轉,親昵地蹭着她的褲腿。
江黎安拍了拍它毛茸茸的腦袋,笑眼彎彎。
又聽到卧室媽媽在催,“安安,別玩了,你上學要遲到了,快點收拾書包出門!”
“知道啦!”
江黎安應了一聲,趕忙跑去書房,将扔了一桌的課本作業胡亂塞進米色的書包裏,一面扯着嗓子喊:“媽,我公交卡沒錢了,給我兩塊錢來回投幣啊!”
卧室傳來的聲音模糊不清,“媽媽沒零錢了,你從你存錢罐裏拿吧。”
存錢罐是姑婆送的生日禮物,別具一格。
一尊觀音像。
蓮花底座下有硬幣孔,江黎安摳了半天,愣是沒摳到一個。馬上就要錯過去學校的班車,她急得直跺腳,最後索性一咬牙,氣急敗壞地将觀音像砸到地面上。
砰地一聲響,陶土的觀音像碎了一地。
江黎安腦子嗡地一下,摔東西的手僵硬在半空中,心裏無端升騰起不好的預感。
卻來不及多想,蹲下來撿了兩枚硬幣,匆匆忙忙跑出門。
然而一推門,眼前景象驟然變換。
夜幕低垂,枝葉繁茂的樹林裏靜谧無聲,江黎安踩在厚厚一層落葉上,漫無目的地往前走。
她不知道這是哪兒,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麽在這兒。
正茫然四顧間,眼前倏然一道金光閃過。
江黎安緩慢地移動腳步向光源走去,竟發現面前是一尊巨大的觀音像。
可是,這尊金身觀音像卻是倒下的。
這到底是哪兒啊?
江黎安看了一眼慈眉善目的菩薩,确定這龐然大物般的金身不是她憑一己之力可以扶起的,略一躊躇,謹慎地繞過觀音像,繼續往前深一腳淺一腳地走。
倏而,身後傳來肉包急急地叫聲。
江黎安納悶地回過頭,肉包正快速地搖着尾巴,叫得又急又兇。
“肉包,你怎麽跟來了?”
月色慘白,影影綽綽映照進茂密的林子裏,江黎安往回走了一步,卻猛然發現,肉包的頭上汩汩冒着血,原本藍綠的眼睛忽地一翻,變得死白!
“啊——”
江黎安失控地驚恐尖叫,下意識拔腿就往反方向跑,身後的狗叫聲愈發兇了起來,似是發出某種警告訊號。
樹枝交錯的深山老林,江黎安拼命拂開擋路的枝葉,巨大的恐懼讓她幾乎喪失理智,如無頭蒼蠅一般瘋狂逃竄。
不多時,她終于沖出黑壓壓的樹林,眼前豁然開朗起來。
對面是一條無邊無際的大河,天上看不到太陽,但遠處的紅霞将河面映得黑紅。
波浪翻滾,一種難以言喻的腥氣撲鼻而來,江黎安蹙了蹙眉,正要擡手捂住鼻子,卻突然被人一把扣住手腕。
她驚了一下,那人不耐地猛推了她一把,“磨蹭什麽呢,上橋!”
江黎安這才看見一旁擁擠的人群,排着隊踏上一座青灰的石橋,兩個人走來走去維持着秩序,誰推搡亂跑動辄就是一棒子。
約莫一米長的木棒上纏着一圈圈的白紙,江黎安猛然覺着不對。
父親出殡時,她拿過那木棒,那是哭喪棒!
江黎安悚然一驚,轉身便跑。
誰會拿哭喪棒打人?鬼差啊!這裏還能是哪兒?奈何橋啊!
身後鬼差喝罵着追過來,江黎安死命地拔足狂奔,一面害怕地嘤嘤哭腔喊道:“不好意思打擾了,我來錯地方了!別追我啊,求求了……”
話音未落,迎頭撞上一具硬邦邦的身體。
江黎安被自己生猛的沖擊力反彈回去,四仰八叉地跌坐在地上,那被她撞到的人卻紋絲不動,腳步未移分毫。
她瑟瑟發抖地擡起眸望過去,那人身形颀長,籠罩在一團淡淡的薄霧裏,面容看不真切,只隐約分辨出他在低頭看她。
“不要抓我……”
……
江黎安醒來時,兩行溫熱的眼淚蔓延進耳朵裏,嘴裏念念有詞。
睜開眼的那一秒,她意識到自己沒有呼吸。
唔,夢裏停止呼吸,這怪病有十幾年沒犯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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