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0 ☆50.第50章

第 50 章

紅線……

江黎安緩緩記起來，不久前，在厥陰地宮的正殿裏，淩墨川送給她一根可以建立心靈感應的紅線。她糊裏糊塗地系了。她沒忘記那晚他眸底奇異的熱切。

“淩墨川，你可真行。”江黎安眸光轉冷，吐字艱澀地看着他。

“對不起安安……”淩墨川閉了閉眼，微涼的額頭輕輕與她相抵，他緊緊握着她的肩，嗓音似是極力克制着什麽而斷斷續續， “別生我氣好嗎，至少不是現在……”

“哈哈哈哈哈哈太有意思了，算無遺策的紫薇大帝也有棋差一招的時候!”

心魔快意地仰天大笑， “帝君，黎安公主的心在這裏呀，你回頭看看我，我是那麽仰慕你啊……哈哈哈哈哈哈!”

江黎安緩緩推開淩墨川的手，她側眸看向陰謀得逞放肆大笑的心魔，原來因愛生恨可以決絕地那麽瘋狂。

她逼自己殺了她。

就在淩墨川面前，親手殺了她。斬斷姻緣線，絕情棄愛，修成正佛，從此再無心起波瀾。

殺人誅心，一場漫長的報複在她身死的那一刻，才真正開始。

“江黎安，快殺了我呀，渡了最後一劫你就圓滿了，你要成佛了!”

心魔的聲音催眠一般不斷在耳側萦繞，江黎安動了動嘴角，肅穆的梵音從微微開阖的唇中傾瀉而出，金剛降魔杵铮鳴振動。

“安安!”淩墨川心如刀絞，他黑沉的眸底盡是苦痛之色，眼角浸染着什麽濕潤的東西， “不要這樣，求你……”

江黎安輕輕阖上眸。

“非要成佛麽”淩墨川捧着她略顯蒼白的臉，她細密的長睫靜靜地覆下來， “你看着我!我還欠你一場盛大的婚禮沒有兌現呢，你說過你要風光大嫁的!我們馬上着手準備婚禮好不好，将來我們生一對可愛的孩子，男孩像我，女孩像你，慢慢撫養她們長大……”

“淩墨川!”江黎安沉靜的眸直直地凝視着他， “你還不明白麽不是我要成佛，是我不得不成佛!我有的選嗎”

“那我呢”淩墨川雙目赤紅，喃喃出聲， “我不想再失去你一次，你會毀了我的。”

江黎安垂眸，她握住杵身的手緩緩運力，徑直越過他， “沒有人能毀了你，只有你自己。”

“安安!”

淩墨川嗓音嘶啞地咆哮了一聲，像猛獸失去伴侶後的悲鳴。

一着不慎，滿盤皆輸，他深以為然，故而平生無往不利，卻從未料想自己有一日會被逼到這步田地。

他總是輸給同一個人，一次又一次，一敗塗地。

江黎安腦中一片混亂，甚至無法靜下來思考，唯獨剩下一個念頭， “殺了她。”

以及心底隐隐湧現出來的，強烈的不安。

她握住金剛降魔杵的手越來越緊，手指因用力而指節變形，有一個瞬間，她意識到自己好像忘記了呼吸，急切地深吸一口氣，心髒驟然劇烈的絞痛。

眼前一黑，片刻後，那猛烈的痛覺消失，她重又麻木起來。

耳畔回響的聲音愈來愈急促，心魔詭異而陰冷的面容晃動不清，整個世界天旋地轉，她似是被什麽力量驅使一般，惶急地想要做個斷，唯恐再生變數。

不能再等了，不要遲疑了。

江黎安緊緊閉上眼，用盡畢生的力氣咬牙狠狠地劈下， “結束吧!”

……

一聲痛苦的悶哼。

低沉的，熟悉的，昨夜還緊緊貼近她耳側，含混着微涼鼻息的嗓音。

江黎安驟然睜開雙眸!

男子蒼白如紙的清隽面容映入眸底，汩汩鮮血順着他前額瘋狂地湧出來，蔓延過他的眉眼，沾濕濃密的長睫黏連在一起，石磚鋪就的地面轉瞬彙聚成一片血泊。

“淩墨川……”江黎安赤紅的雙眸睜到極致，唇齒忍不住發顫，輕到幾乎聽不清的聲線隐隐發抖， “你瘋了……”

“對，早就瘋了。”他嗓音一半含糊地咽在嗓子裏，重重地将她抱進懷裏，鐵一樣的雙臂幾乎要勒斷她的腰肢。

濃稠的液體順着她的發際緩緩滴落在纖長的頸子上，江黎安怔怔地擁着他。

原來這個強大到無所不能的男人也會有虛弱的時候，原來他連血也是微涼的。

“你沒事的，對吧”江黎安眼眶瘋狂溢出來透明的液體，徹底模糊掉心魔那張同她一模一樣的臉，以及同樣驚愕的模樣。

電光石火之間的變數，誰都始料未及。世間萬物生滅變幻，猶如夢幻泡影，電光朝露，一瞬即生一瞬即死。果如佛經所言。

淩墨川幹燥的掌心撫過她濕潤的臉，結着薄繭的粗砺指腹輕輕摩挲着她精致的五官， “不要哭，知道我一定會回來找你的吧”

江黎安抵着他寬厚的胸膛，難以抑制地嗚咽搖頭，她身體每一處骨節都在顫栗，瘋狂地想要宣洩着什麽，卻張不開口。

“你要乖乖等我，不可以趁我不在偷偷跑掉，不會讓你等太久的……”

他聲音漸漸無力，虛弱地咳起來，抱緊她的手臂卻一刻也未放松。

細微的，破碎的聲音，像是玻璃器皿被滾燙的沸水沖擊出了裂痕，青色的血管緩慢地暴露出來，如樹木的枝杈在皮膚下猙獰地瘋長。

淩墨川輕輕遮住她朦胧的眼睛，艱難地咽下喉間腥甜的血，溫聲問她， “其實你愛我，你知道的吧”

江黎安死死地咬住唇瓣才沒有崩潰大哭，她鴉羽般的長睫在他的掌下輕輕眨動，還未來得及點頭，那只在她眼前遮下一片靜谧黑暗的手驟然崩裂。

寸寸成灰。

那個還沒得到答案的男人化作一縷青煙，在浩瀚的世界裏沉默消逝。一粒塵埃落入江黎安水洗的眼眸裏，是他寂滅時留下的痕跡。

我佛慈悲。

阿彌陀佛……

*

江黎晚大婚的那一日，初入冬的江陵較往年格外的冷。

時森自然不會讓老婆受凍，鄭重從二殿楚江王手上接過自家老婆的纖纖玉手，察覺到她五指冰冷，便悄悄在老婆裙底放了一顆赤焰珠。

然而，潔白無瑕的婚紗下，某處可疑的地方冒着紅豔豔的光，新娘無知無覺地發表着感言。待走神的江黎安發現異樣，坐在底下的賓客已好奇了許久，但彼此默契地誰也沒有出聲打斷致辭。

聽說新婚之夜，時森是在門外度過的。

當然，這是後話了。

這場聲勢浩大的婚禮，伴娘只有江黎安一人，但伴郎團卻大有可觀，尤寧悄悄觀察了好一會兒。

白衍竹跟黃澄兩個，她是見過面的，知道他們倆跟她家安安沒戲。但旁邊還有一位清隽青年，舉止溫文爾雅，偶爾側身跟江黎安說上幾句話，眉眼間總噙着淡淡的笑意，瞧着相談甚歡的樣子。

“诶，這個看起來很不錯啊，怎麽沒聽安安提起過……”

尤寧拿手肘戳了下梁州承， “你快看看，你覺得這年輕人怎麽樣”

“嗯……”梁州承裝模作樣地沉吟了片刻，事實上連眼神也沒瞟過去半點， “老婆，兒孫自有兒孫福，安安的事就讓她自己做主吧……”

“她做什麽主!”尤寧聞言杏眸一瞪， “人家晚晚比她小好幾歲，現在都結婚了，她呢連個戀愛都不談，給她介紹還推三阻四的，我能不急嗎”

“是是是。”梁州承連連附和，不敢吭聲了，他自忖對得起淩墨川了。

尤寧越想越氣， “我怎麽生了這麽個死腦筋，那個淩墨川，一聲不吭扔下我們安安跑了，還敢讓我們安安等他，這麽多年也沒個音訊，怕別是死外頭了!”

“……”梁州承鎮定地捂住了尤寧的嘴。

尤寧一個眼刀飛過去，梁州承慫慫地松開了手。

“要我說，他這輩子都讨不到老婆!要麽前腳娶回家後腳給他帶綠帽子!”尤寧堅定不移地确信淩墨川就是個徹頭徹尾的大騙子，是以平時一日三餐地惡狠狠詛咒他。

梁州承: “……”

另一邊，江黎安意外地認出來身側的年輕男子，正是當年她誤入妖界，搭乘公交車時遇到的袖章男生，是白衍竹的學長，叫路離。

時隔多年，穿着學校制服的男生西裝革履地出現在她面前，她恍然生出一種穿越感。

原來淩墨川離開那麽久了啊，久到男孩變成男人，剛畢業的小表妹步入婚姻，白衍竹跟黃澄日漸沉穩。

唯有她，唯有她還在原地踏步。

眸光一轉，她幽幽嘆了口氣，怎麽看山看水看誰都會想到那個人啊……

倏而，宴會廳的大門緩緩打開，冬日裏的陽光映照在那人身上，背對着光線看不清面容，只遠遠地籠罩出颀長挺拔的身形。

賓客紛紛回眸望過去，江黎安亦漫不經心地一瞥，随即狠狠怔住。

整個世界好像極度的喧嚣，隔着一層水膜般鼓動的嘈雜，好像是賓客的竊竊私語，又好像是誰在她耳邊驚呼。

混沌中，有人搖了搖她的手臂，不斷地重複着一個人的名字。

……是他嗎

江黎安雙眸一眨不眨地看着來人，僵硬而遲疑，心底瘋狂地湧出一個聲音，她唇角動了動，卻未曾吐出一個字。

是他嗎

周遭緩緩沉靜下來，那道高大的身影被無限拉長，沉穩的腳步聲激蕩在耳廓裏。

空氣中紅酒的味道令人微醺，随着距離的不斷拉近，隔着一步之遙，他來到她面前，在她身側站定。于是，紅酒的味道被似有若無地木質冷香侵襲，迅速占據她一切感官。

是他。

江黎安微微仰着頭，明澈的眸倒映着那人冷峻的面龐，又漸漸被一層朦胧的水汽覆蓋。

她沒說話，他也沒有。

只有纏綿的，熾熱的深吻……

*

寒冷的冬夜，室內一片春光暖融。

淺橘色的伴娘服被蠻力撕扯地破碎，一半搭在床頭角櫃的小夜燈上，一半旖旎墜地。一只雅灰色的枕頭被掃落在地，孤零零地躺在地毯上，漸漸地，被子也慢吞吞地掉了下來。

女子纖細的一節藕臂無力地垂在床外，一只修長的大手沿着她弧度優美的腰線游移而去，同她緩緩地十指交握，蜜色的肌膚與她的白皙形成鮮明的對比。

抑在喉間的低吟嬌媚入骨，惹得男人不管不顧地瘋狂，他一根手指按在他唇間，觸到她細白的貝齒，嗓音粗重地誘哄她， “沒關系的，不要咬唇。”

他愈發用力，女子終于忍耐不住漸漸放開聲音，五感敏銳到極點，卻倏然聽到門外弱弱的喊聲。

江黎安驚了一下，擡臂抵在他胸前， “誰在外面”

有氣無力的喊聲伴随着輕到幾乎聽不見的敲門聲，淩墨川眸底掠過一抹疑似幸災樂禍的微光，一面柔聲安撫身下的女人， “沒事，是時森。”

他話音剛落，時森苦兮兮的聲音略高了些，依稀可辨， “老婆，給我開門……”

江黎晚跟時森住在對面，這新婚夜，兩人搞什麽貓膩

被迫停下的淩墨川輕輕移開江黎安抵住他的手，正要動作，江黎安推了他一把， “你出去看看，是不是跟晚晚吵架了”

淩墨川臉一黑，他身子往上頂了頂， “我這個情況怎麽出去”

他俯身吻了吻江黎安泛着桃色的臉頰， “別管他了，認真一點嘛……”

冬夜漫長，外面時森的喊門聲時有時無，淩墨川輾轉又覆身上來的時候，江黎安忍無可忍地一腳将他踢下床。

“人家結婚還是你結婚睡覺!”

淩墨川爬上床從背後抱住她，緊緊地貼着她滑膩的肌膚，一雙帶着薄繭的大手不安分地四處游走，厚顏無恥道: “我們不也宣讀誓詞麽”

“……”江黎安被他厚臉皮的程度驚到了，轉過身來瞪着他， “那是氣氛烘托到了好嗎，這就算結婚了我聽說過蹭飯蹭車蹭紅毯的，蹭婚禮可真是史無前例!”

淩墨川吻住她水光潋滟的眸，目光深情，說話卻不着調， “那下回我們結婚也給時森蹭一次。”

在江黎安再次把他踢下床之前，淩墨川翻身狠狠壓住她。

最極致的時候，他俯身輕輕吻她的心口，感受它熱烈地跳動。

心魔散盡修為，孽力盡消，數千年前生生剜下的心終于放下深入骨髓的恨，重新回到主人的身體裏。

“安安，我覺得我是天底下最幸福的人了。”

擁有完整的你，從此再無憾事。

江黎安撫着他濕漉漉的黑色短發， “你不怕嗎如果你回不來……”

“沒有如果。”淩墨川捉住她柔若無骨的小手，斂眸吻她的手心。

知道你會等我，所以一定回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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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沒有嗅到即将完結的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