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4 章
第 44 章
月光清明, 天本就冷了,今夜卻格外的涼。
恒明華緊了緊身上的大衣,看着躺在床上的傅君彥。偉岸風光了一輩子, 此刻起不了身目色憤怒的他, 倒是顯出一絲符合年紀的老态了。
“傅叔,您還好嗎?”恒明華也沒坐,就這麽站在床邊招呼了一聲, 語氣裏到底是帶着些恭敬的。
傅君彥嘴裏發出一些“嗬嗬”聲,手指無力地蜷縮握捏, 歪頭看向一旁神色淡然的文夢蘭。
文夢蘭看着他憤怒的眼神, 心裏無悲無喜, “該打針了。”說罷,她取出一只鎮定劑。
傅君彥“嗬嗬”着示意恒明華阻止她的動作,老狐貍仰天看着陽臺外的月色,“傅叔,還是聽醫生的話吧。”
縱使傅君彥再不願、再怒極, 那只鎮定劑也戳進了他的靜脈裏,随着藥物的注射,他漸漸安靜下來睡了過去。
恒明華大晚上跑了過來就看了這麽一遭無異于犯罪的場景,心裏別提什麽滋味了,他跟着文夢蘭的腳步問:“你們接下來怎麽辦?他現在這樣了,傅氏那麽多要緊的東西誰管?”他手下忠心耿耿的老家夥可不少, 司謀權首當其沖。
“我們蟄伏了這麽多年,該摸索的都摸索的差不多了, 剩下的那些不打緊的, 丢了就丢了。”她一個半身入土的人,不會在乎那些, 她的兒子早就脫離本家去了國外發展,她的孫子也有自己的事業,傅家?不要就不要吧。
“倒是看得開。”恒明華笑笑。傅家明面上看着沒恒家有錢,但祖輩上積累的傾國寶物卻是實打實的,據說被收藏在某處,只有當代的家主才知道去路。
“身外之物而已。”
文夢蘭領着他走到書房,示意他坐,随後緩緩開口:“今天喊你來,是有件事要麻煩你。”
恒明華眉尾一挑,心想來了,“什麽事?”
“傅君彥一倒,謹行那邊的研究資金就斷了,希望你能幫幫他。”文夢蘭苦笑,傅君彥獨裁專制,傅謹行這麽多年來靠自身賺到的錢都被傅君彥收了,剩下的一些基本也被傅謹行買東西送恒野了。至于她自己,靠着文家剩下的醫院也填補不了這麽大的窟窿。
傅謹行的父親們從政,不能說窮,但也指望不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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恒明華搭着腿,腳尖點了點說:“我為什麽要幫?”
“你很欣賞謹行。”
恒明華啞舌,放下交疊的腿,兩只手交叉抵着下巴,“不見得吧。”那只小狐貍,我讨厭他都來不及。
“如果你不欣賞他,這麽多年來他也不可能能夠接觸到恒野。”文夢蘭點出事實。
恒明華“哼”了一聲,“我只是不想我兒子難過罷了。”
“那就權當是為了恒野吧,我求你幫幫傅謹行。”文夢蘭說着,竟是挽着裙擺就要跪下。
恒明華連忙起身去扶,“蘭姨別這樣。”
文夢蘭一把抓住恒明華的手,一向不動聲色的人臉上,神情竟有些悲傷,“明華,我知道你不想摻和進這些事裏,但……”她話沒有說完,卻顯然已別無它法。
恒明華沉默許久,最終還是點了點頭,“好。”他知道對方篤定自己會同意,傅謹行也知道他一定會。他之所以點頭,或許是為了自己兒子,又或許是許多年前,在恒野的卧室裏,看見那個小孩藏在衣袖下的滿身鞭痕。
文夢蘭說得不錯,他對傅謹行确實是有着一絲欣賞的,狠辣決絕且能忍,從小便清楚的知道自己要什麽,更何況,恒野喜歡他。
恒明華走後,文夢蘭一人站在回廊裏,看着夜色裏已經看不清的遠山,徒升一股悲意,“哥哥,就要到你的生日了。”
……
恒野奇怪于傅謹行對待長輩的态度,雖然他也不喜歡傅君彥那副嚴肅且看不上任何人的派頭,但那可是他的爺爺啊……
恒野想起自己爺爺那恨不得把星星摘給自己的樣子,第二天一醒就給兩個老人打電話了。
好在老人本就覺少醒早,接到電話時還有些驚訝,“小寶這麽早就起了?”
恒野一手舉着電話一手牽着狗繩晃悠悠走着,“奶奶,我爺爺呢?”
“釣魚去喽,找他有事啊?”
“就是想你們了嘛。”
“小滑頭。”沈佩文罵了一聲,語氣裏卻帶着明顯的喜愛。
恒野想起上一次沈佩文在醫院裏說過一些傅家的事情,沒過多猶豫就直截了當的問:“奶奶,你知道傅家爺爺的事情嗎?”
沈佩文正在喂鳥,聞言也停了手裏的動作,“怎麽想起來問這個了?”
“就是聽說他中風了嘛。”
沈佩文昨晚便聽見老頭和兒子的談話了,此時也不覺驚訝,“哦,年紀大了,難免的。”
恒野嘀嘀咕咕,“不算大吧?他還沒你大呢。”他纏着沈佩文說說文家的事,“奶奶,文家又是什麽情況啊?為什麽都說傅爺爺毀了文家?”
“小孩子家家的,管這些做什麽?”沈佩文本不想提,見小孫子纏得喋喋不休各種撒嬌告軟的話都說了出來,只能笑罵了一聲開口道:“文家當年也是個大家……”
傅家主醫藥,文家的連鎖醫院遍布華國,可能因着這一層的關系,當年的文家少爺文修竹和傅家少爺傅君彥情同手足。
兩人一起長大,都是非常優秀的Alpha,可謂是卧龍鳳雛,耀眼至極。
Alpha的後代本就艱難,文夢蘭是家裏的第二個孩子,還是個Omega,家裏寵得不行。
“據說文夢蘭和傅君彥兩人一見鐘情,往後沒多久便訂婚了。”沈佩文知道的內情其實也不多,印象最深的還是文夢蘭當年跋扈驕縱的樣子。
“兩人的婚禮聲勢浩大,來賓雲集。”畢竟是有頭有臉的大家,別說在東城,就是在華國也是舉足輕重的。那天的盛況,時至今日沈佩文都還記得。
“只可惜就在婚禮當天,文修竹出了車禍,連同着車上的文家父母一同命喪黃泉。”婚禮變葬禮,前者有多風光,後者就有多凄慘。
恒野張着嘴,摸着哈士奇狗頭的手都停了動作,連忙問:“然後呢?”
“然後啊?”沈佩文回過思緒,調笑着說:“然後傅君彥就接手文家了呗,小孩子家家的,怎麽這麽八卦?”
恒野的心像是被高高提起然後輕輕放下,他不滿道:“就沒了?這算什麽毀了文家?”他還以為是多轟轟烈烈的商業陰謀呢。
沈佩文笑着岔開話題,“你啊,聽你媽說談戀愛了?”
恒野理直氣壯,“是的。”
昨晚被恒恭禮細說了一番,此刻沈佩文倒不擔心,還有閑情打趣孫子,“傅家那小孩有什麽好的?”一個兩個都如此癡迷。
“他長得好看!”小黑臉腆笑。
“呀,他以色侍我們小野啊?”
“奶奶你說什麽呢!”恒野不敢置信,祖孫兩又笑着說了會,沈佩文就把話題岔開了去。
……
文夢蘭将傅君彥推到墓前,垂首看着男人安靜的樣子。他還是很好看,一如當年她第一次見的模樣。
“這是傅君彥,喊傅哥就行。”文修竹攬着傅君彥的肩膀,笑得開懷,“這是我妹,文夢蘭。”
傅家人,都有一副好皮囊,斯文清貴,一副儒雅模樣。世人都以為他倆一見鐘情,事實上一見傾心的只是她而已。
“哥哥,我喜歡他,我想和他在一起,你幫我問他要聯系方式好不好?”那時候的規矩還很嚴,AO交往很重風氣。她沖着哥哥撒嬌,想讓哥哥幫忙,卻難能一見地看着一貫寵愛自己的哥哥臉上露出了胡鬧和不喜的神情。
“別鬧。”
她一開始還是不知道是為什麽,直到看見了那兩人躲在假山下面親得難舍難分。
她那時候要風得風要雨得雨,家裏嬌慣,為人跋扈,她想要的就一定要得到,不管那個人是不是哥哥的戀人。
她想得也簡單,兩個Alpha,天理不容為什麽要在一起?在一起又有什麽前途?
她告訴了自己父母,告訴了傅家父母,就那樣,她插進了兩人的感情裏。
她知道傅君彥不喜歡自己,但那又怎樣?只要得到了人,她有自信,遲早也會得到心,文夢蘭是這樣想的。只可惜在往後的幾十年裏,她不僅沒能得到對方的心,還日日煎熬在愧疚和悔恨裏。
她不知道傅君彥對待自己的态度是從什麽時候開始改變的,也不知道哥哥是從什麽時候開始借酒消愁少言寡語的。那樣張揚如烈日的男人,目光可見地沉穩安靜了下來。
直到他死了。
傅君彥瘋了,她也瘋了,他的死帶走了兩個人的心髒。
那場車禍不是意外,是神遣會的手筆。
神遣會拉攏文家不成,直截了當做了他們。更可笑的是,明明傅君彥也如此憎恨着帶走了自己愛人的組織,最終卻加入了它們。
往後的日子裏她看着傅君彥接手文家的事業,看着他一步一步走進神遣會的內部,癡迷于轉換劑,癡迷于造神計劃。
她至今不清楚傅君彥當年的轉變是因為什麽。可能是因為自己橫插了一腳,可能是因為雙方家長的壓力,也可能是他們兩人的感情出了問題。
但這都不重要了,他死了,徒留她在這地獄裏被悔恨蠶食。
“就快了。”她在墓前燒着紙,“很快我就和他一起來陪你。”
傅君彥此刻被允許清醒着,他坐在輪椅上,神情不再憤怒,安靜看着前方。
風卷着一張半燃的黃紙,飄飄蕩蕩落在碑上。墓碑主人英俊帥氣的笑容停留在了傅君彥最愛時的模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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