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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八月，暴雨。

如棒槌擊打緊閉的玻璃，發出砰砰之聲，像是一顆心在猛烈跳動。

擱在窗臺上的兩只多肉盆栽，不谙世事的安靜。

從手機裏發出的悅耳鈴聲，響徹小廚房裏。

“喂，爸。”

裴言川跳得快速的心因為對方終于接了電話而稍稍平息。

他靠着櫥櫃坐在地板上，一只長腿伸開，一只屈膝，灰色衛褲的褶皺有了吊燈照映，顯得柔軟。

一邊聽着他爸裴志跟別人談話，另一手裏直轉着一個黑胡椒調料瓶，瓶身在他寬大的掌下連連打轉，發出規律的磕碰聲。

這時手機裏傳來裴志有些抱歉的聲音：“小裴，不好意思啊，剛才是同事找我有點事。”

裴言川依舊轉着調料瓶，随着瓶子轉速越來越快的，還有他跳動的心。

他一低頭，睫毛覆下一片陰影。

仿佛因此，嗓音也變得有些晦澀：“爸，這麽晚了，還在加班呢？”

裴志笑幾聲，有些官方，“現在我們這個行業啊，天天加班到十點鐘是常态，我都習慣了。小裴，你是找我有事嗎？”

裴言川彎了彎唇，略微擡起頭來，五官俊朗又深邃，他笑起來很有吸引力，清澈的眼中光芒點點，猶如陽光照在溪流上。

他說：“上回給您打電話您沒接，爸，我考上雲華大學了。”

“哎呀恭喜啊！”裴志嗓音很高亢，但聽起來好像也并沒多開心，“雲華大學可是整個雲華市最好的大學了，你小子還挺厲害。”

“爸，就是學費還差——”

“你爺爺奶奶知道了吧？哎喲我都忙忘了，這都八月中了，肯定早知道了吧？”

“知道了。”裴言川眼中流過去一絲晦暗的憂傷，“他們讓我別上大學了，找個正經事做。”

“啊，那你是怎麽想的呢？小裴啊爸跟你說句實話，我手頭真沒什麽錢，這事我看你不如跟你媽媽商量。”

裴言川轉動調料瓶的手急促一停，然後去撓了下眉頭，過長的漆黑額發戳在那兒，跟針紮一樣。

他低聲說：“昨天晚上，我給媽打過電話了，她也說沒辦法。”

“我跟你媽媽因為現在都有了各自的家庭，有時候也确實難辦，雖然小裴你之前是我們的心肝寶貝，但是現在我有了個女兒，你媽也懷孕了——”

裴志的話停頓了，接着他又說：“诶怎麽了？還是上次那個項目的事麽？”

裴言川低着頭，圓領白色背心上映出他腦袋的影子，看起來挺洩氣的。

裴志那邊很快傳來其他人的說話聲，裴言川用喉嚨深處的沉悶聲音說：“爸，您先忙，我也要去忙了。”

還以為裴志根本沒聽見他說的話，結果下一秒電話就掐斷了。

裴言川垂手仰頭，看向天花板，由于身材适當的健壯，他脖頸線條顯得粗猛。

喉結一聳，他低聲自嘲：“一口一個小裴啊。”

盯着頭頂的木色吊櫃看，他是眼皮褶皺略窄的桃花眼，眼睛像是兩口深潭。

猛然他起身，“再給你們打電話說錢的事兒我就是豬。”

他沐浴在橙黃色的燈光中，背心下擺松松垮垮的，搭着衛褲褲頭，兩根褲帶豎在凸起的中央，他長臂一晃，把調料瓶擱在了竈臺上。

擠得滿滿當當的竈臺，除了工具跟食材，還豎有一個手機支架。

裴言川有兩個手機，一個是他平時用的，一個是專門用來直播的備用機，他将備用手機架好，準備直播。

今天要做的菜是，菠蘿排骨，他拉了拉背心下擺。

裴言川是從七月頭開始直播的，為了攢大學學費。

雖然直播時他很享受做菜的過程，但最多也就不超過一百個人看，多數也都是學生，他臉皮本來挺薄，也更是不會在直播的時候讓人送禮物打賞了。

直播剛開始，個位數的人湧了進來，進進出出的，他也不吭聲，只顧着展示自己手裏的排骨。

排骨是中排，現在他倒冷水，下鍋焯水。

屏幕裏只能看見他的脖子以下跟褲頭之上，等待期間，他瞄了眼手機屏幕，一條通知在上端蹦出來，随手點開，是他的高中同學黃宴發來消息。

【大哥我真的服了你了，你都穿背心露你那胳膊肌肉了你怎麽就不能把你那張臉露出來呢？】

裴言川暫時不做理會，排骨焯完水後，就下鍋，翻炒上色時，他的手機又震了好幾下，肯定是黃宴又在指導他做直播，因為一開始就是黃宴推薦他來做直播賺錢的。

端起小碗，裏面是他事先準備好的冰糖，沖鏡頭展示碗中晶瑩時，他的手臂肌肉形狀完美展露，這時有看直播的網友給他刷小禮物。

他專心手頭，排骨與冰糖翻炒過後呈現焦糖色，再往鍋裏加兩勺醋兩勺生抽一勺鹽，最後加水。

倒水時他一手撐在竈臺邊上，肩頭連着鎖骨形成一片山巒似的蓬勃有力，垂下的眼睫露出慵懶之色。

倒完水要中小火煮20分鐘呢，他面對屏幕，收拾起竈臺來。

就是在這個時候，他被幸運之神眷顧了，一個網友開始給他刷屏，連連不斷的昂貴禮物圖标像星鬥一樣，數不清看不完，還重疊在一起，像一波又一波的浪花。

這令裴言川感到困惑，他俯身去看時，背心領口下垂了，禮物圖标重疊在一起的速度好像更加快了，忽然這備用機沒電關機了。

原來直播，會讓手機電量掉這麽快？

裴言川轉身去客廳拿了充電線過來沖上，等待開機的時候，他拿起擱在竈臺上的手機點開。

黃宴的消息接二連三跳出來。

【你怎麽就下播了？】

【剛才一個大佬起碼給你刷了五十萬！你就下播了？】

【我看五十萬不是那位大佬的上限啊！這麽好的機會你下播了？】

【你人呢？你真就下播了？趕緊抓住機會把這個大佬留住啊！】

裴言川回複：【手機沒電了。】

幾秒後黃宴的消息又來了。

【給你買的充電寶已下單。】

裴言川回複：【謝了，回頭做飯給你吃。】

【哎呀，我說你現在趕緊給那位大佬發消息留人去啊！你不想賺錢了啊？】

裴言川扭頭，看向放在椅子上已開機完畢的手機，屏幕散出淡淡的白光，好像是一片帶着希望的夢幻白。

他走來，高大的身軀擋住一方光亮，俯身拾起手機後靠在竈臺邊，點進直播軟件後臺裏，他醞釀會兒組織好措辭，給這位名叫“陽光小宅”的網友發去一句真誠感謝。

【謝謝大佬青睐，我一定會制作出更多好看又好吃的美食。】

正要擱下手機去處理菠蘿，陽光小宅給了他回複。

裴言川垂眼一看。

【美食什麽的不重要，主要是你下次做飯的時候可以把褲子拉低點。】

裴言川疑惑偏頭。

是他的錯覺嗎？怎麽他感覺這個大佬好像色色的？不過鍋裏還煮着排骨呢，裴言川放下了手機。

光線略暗的小廚房裏，裴言川的身影像一片雲，走到哪兒遮到哪兒，他現在戴上了手套，在削菠蘿，而還沒熄滅的手機屏幕上，陽光小宅四個字格外顯眼。

很快廚房裏充滿肉香氣跟菠蘿的香味，裴言川盛一碗飯擱在熱氣騰騰的菜盤邊，用筷子夾起一塊排骨品嘗，一秒脫骨，入口。

有了酸甜菠蘿的參與，讓排骨變得不那麽膩，這是一個非常清新的組合，裴言川彎唇一笑。

吃完一碗飯再去盛一碗，端着碗過來坐下後，裴言川一邊吃，一邊順手拿起手機浏覽雲華大學的官網。

這不是他第一次看，但這次看有了種不一樣的感覺，雲華大學的校徽是一只白鳥，而現在，這只白鳥就像在給他打招呼，也像在邀請他。

退出官網時，頁面跳出一個彈窗，被排成三行的閃動字體蹦在裴言川冷靜又深黑的瞳孔裏。

【美好烘焙免費培訓啦，快來跟我們一起學做小蛋糕吧，現在點擊報名~】

裴言川知道美好烘焙，是一家連鎖蛋糕店，之前上學路上他看見過兩家，一家在燒烤店旁邊，一家在轉彎後的另一條街上，螺蛳粉店的旁邊。

裴言川還不會做蛋糕，但這彈窗怎麽看怎麽那麽像不靠譜的小廣告？

就在這時，黃宴的電話打來。

裴言川眨眼，舔了一下唇，接聽：“喂。”

“你那直播手機不會快報廢了吧？感覺掉電特別快。”黃宴問。

“應該差不多要廢了，用挺久了。”裴言川說。

“那大佬怎麽回你的？”黃宴的聲音十分激動，“我剛才幫你算了一算，這筆錢，可以讓你上完大學，也能填了你奶奶欠下的那些醫藥費了。”

裴言川沉默了，垂下的睫毛像安靜的枝條，蓋在如湖泊一樣的眼瞳上。

“大佬讓我把褲子拉低點。”裴言川淡聲說。

“噗哈哈哈——”黃宴笑到中途說：“我就說吧！現在誰直播跟你一樣那麽單純啊？好歹要露出點姿色讓人欣賞吧？”

“我都穿背心直播了。”裴言川扯了扯身上的背心下擺，他靠在椅背上閑閑坐着，雙腿随意岔開，褲帶垂落，在空中搖晃了一陣。

雖然他體格成熟，但他說這話的時候，帶着很濃的少年氣概。

“如果你想報答這位大佬的話，我倒是幫你想了一個主意。”

“什麽主意？”裴言川立身，端過空落落的菜盤轉頭往廚房裏去。

“你看你下面。”黃宴說。

裴言川低頭，眼中閃過窘意，深吸一口氣後，他中氣十足：“滾。”

“不是那個啊！”黃宴大聲解釋，“我是讓你拍點腹肌照，最好是露內褲邊邊，然後發給那位大佬，以此感謝一下他。”

裴言川把盤子擱到水槽裏，問：“這不算故意傳播那種信息？”

黃宴在那邊頓了頓，然後用很堅定的語氣說：“我覺得應該不算吧，何況你不露臉，怕什麽？”

聽了黃宴這番話，裴言川洗完澡後，對着浴室鏡子拍了張腹肌照。

他來到房間，坐在床尾看着照片思索，究竟要不要發？

照片裏，他的腹肌像麥田塊塊，溝壑裏殘留些許未擦幹的水跡，整張照片氛圍是有些昏暗旖旎的……他忽然把手機一扔，平躺在了床上。

第二天早晨，裴言川洗漱完來房間換衣服，他一邊脫黑背心，一邊微眯眼看窗外的雨過天晴。

昨晚那麽大的暴雨，暴躁到好像要把整個世界給吞了，今天就陽光明媚了。

他還微眯着眼，低頭淺笑時，像一只溫順的大獸。

趁微低着頭，他擡手抓抓沒徹底吹幹的發頂，一根濕漉漉的黑發豎過他眼前。

他忽然想到了陽光小宅，于是立即從褲兜裏拿出手機，手指動作幹淨利落，他把昨晚拍的腹肌照給陽光小宅發了過去。

順便說：【希望你喜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