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7 一天

第38章 一天

這一晚睡得并不踏實,但也不算壞。

前半夜兩人都沒睡着。

沈月島是不敢睡,怕一閉眼又是那些反複無常的噩夢,所以一直睡睡醒醒地迷糊着,偶爾蹬一下腿。

霍深就不厭其煩地在他蹬腿時哄他。

先拍拍他的背,再揉揉他額頭,粗粝的掌心溫熱而寬厚,從他太陽穴到眼睛摩挲兩個來回,困意就排山倒海地襲來。

一直到後半夜沈月島才睡熟,像個小嬰兒似的側躺着蜷縮在他懷裏,臉頰枕着他胸口,呼吸時帶出的熱氣隔着睡衣烘着他的心髒。

霍深望着天花板,很珍惜地感受着這個夜晚,踏實的感覺,從心充盈到全身。

日頭東升,一條狹窄的晨光從屋頂慢慢挪進窗裏,打在床頭。

橫在被子上的手腕被光劃下一條明暗的分割線,睡衣袖子撸到手腕上方,露出來的那一小截手臂是麥色的,上面爬着幾根脈絡分明的青筋,有種說不出的性感。

确實不是二十出頭的小年輕了,身體和心都不是,光一個手都能讓人無端聯想都性,沒一絲阿勒當初的青澀和幹淨,但現在的霍深有着屬于“霍深”的魅力。

窗外傳來“啾啾”兩聲,霍深被吵醒,還沒睜眼就下意識翻過手掌,蓋在枕在自己胸前熟睡的沈月島的耳朵上。

他撩起眼皮,和正在窗前猛啄玻璃的灰嘴胖家雀兒四目相對。

他擡手敲了下窗,小家夥兒就住嘴歪頭,挺起胸脯,黑漆漆的小豆眼眨巴眨巴,還朝他揚了揚本不存在的下巴,像是在調戲他。

“……”霍深沒眼看。

“不是給你放吃的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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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貌似和這只家雀兒很熟,但再熟鳥也聽不懂人話,小豆眼繼續眨巴,嫩黃的爪子在窗臺上蹦跶蹦跶的,把上面原本放好的開心果給踹了下去,意思很明顯——不愛吃。

“……有的吃你還挑。”霍深快讓它煩死,但還是拉開床頭櫃,從裏面拿出兩顆別的堅果,開窗遞給它:“快吃,吃完就走。”

小家夥叼起食物,搖頭擺尾地要唱首歌表達感謝,霍深一個指頭把它彈下去,“滾。”

沈月島到底還是被吵醒,從鼻腔裏擠出一聲很輕的哼哼,悶在他睡衣裏的腦袋鑽出來,頂着一頭睡炸的頭發閉眼問:“誰啊……”

霍深好險沒笑出聲,先拿手機給他拍了張照,才又把他塞回睡衣裏,“乞丐。”

“藍山還有乞丐嗎,還讨飯讨到家門口了……你給他飯吃了嗎?”沈月島想越不對勁兒,但睡蒙了的腦子實在處理不出信號。

霍深被他這迷糊樣弄得心都化了,手滑下去在他臀上揉了揉:“給了,它也吃了,時間還早再睡會兒,醒了介紹你們認識。”

沈月島想着倒是也不必介紹,可還沒想完就稀裏糊塗地阖上了眼。

這一覺睡得特別香,他醒過來時自己都在驚訝居然沒做噩夢,被窩裏太暖和了,他一動不想動,蝦米似的蜷在被窩裏自己嘿嘿笑了兩聲。

“傻笑什麽呢?”

頭頂響起一個微啞的聲音。

霍深也剛醒,迷迷糊糊地舒展了下手臂,把往懷裏一圈。

沈月島從被子底下鑽進去,湊到他耳邊很小聲說:“哥,我睡得特別特別舒服。”

霍深清醒了,看着他眨巴下眼睛,沈月島也看着他,也眨巴了下眼睛,他倆的臉全都蒙在被子裏,被子裏還有各自身上剛睡醒的那股熱乎氣兒,于是這個小小的空間就變得異常溫馨。

“想起了嗎?”霍深低頭和他蹭了蹭鼻尖,輕聲問他,那聲音太柔軟了,軟得沈月島感覺自己都變成了一塊泥,被捏把捏把成一個什麽形狀。

“你着急去工作嗎?”他還記得霍深昨天說要自己陪他工作。

“不急。”

“那就不起,我想再賴會兒,你陪我吧。”

霍深嘴角彎起個好看的弧度。

“好,我陪你。”

七年沒睡過一場好覺了,現在這點賴床的時光對沈月島來說就變得尤其珍貴。

他平躺在床上,枕着霍深的胳膊,有一搭沒一搭地抓着他手玩。

其實也不是玩,是在數他手上那些繭。

指根到掌根那一圈,五個手指肚,無一幸免全都長着一層厚厚的硬繭,翻過來食指和中指的指節也因為粗活幹多了有些變形。

這是一雙窮苦人才有的手,都不符合他的身份。沈月島心裏發酸,摸半天嘀咕一句:“還疼嗎?”

霍深看着他的神情很溫柔,把手抽回來,從他睡衣領口伸進去,伸到胸口那兒輕蹭一下:“這樣蹭着疼嗎?”

沈月島臉有點紅,主要他這一下太突然了,可說他占自己便宜人又一點狎昵都沒有。

“不疼。”

“那我也不疼。”

這是兩句毫無邏輯的話,但沈月島聽明白了:現在有你了,以前的疼就不算什麽了。

他有點繃不住,趴在床上蹭了下床單。

那之後他的頭一直沒擡起來,霍深就把手放在他後腦上,伸進頭發裏一下一下揉。

他這樣揉沈月島又困了,就要暈暈乎乎地睡過去時,聽到霍深問了句:“小島,你還記得你十七八歲時是什麽樣嗎?”

“十七八?你不是看過照片嗎,醜了吧唧,還有雀斑。”

原來那時候叫醜啊,霍深說:“那你現在也沒多好看。”

“滾!”沈月島在被窩裏拱了他一下,“老子美貌天下第一。”

偶像包袱還挺重的,霍深一下子笑出來,摸着他後腦上讓自己搓熱了的那塊說:“你知道我問的不是長相,你十七八歲是個什麽樣兒,怎麽活,你現在就還怎麽活。在這片小樹林裏只有我和你,沒有外人,也沒有糟心事,你就盡情去開心,去玩,去鬧,即便是出了這片樹林你還想像十七八歲那樣,也沒人敢說什麽,萬事有我兜着。”

他手緩了緩,挪下去放到沈月島嘴邊,聲音很透也很有威嚴:“我拼了這麽多年,兜得住你。”

沈月島睜着眼睛呆怔了好半天,張嘴咬住他指尖,開口時帶着點鼻音:“你說真的啊,我十七八歲時可淘死了,還特別煩人,特別賴叽,我能賴死你。”

“你賴。”霍深還挺期待地說,“你賴我就揍你,正好最近手癢。”

-

又在被子裏玩了一會兒,都快十點了,兩人這才起床。

洗完漱到院子裏,開門就聽到一陣叽叽喳喳的鳥叫,沈月島哎了一聲,跑到桌邊,和桌上歪着頭站着的灰嘴胖家雀兒大眼瞪小眼。

“這就是你說的乞丐?”

小家夥雖然胖但十分貌美,圓頭圓腦尖嘴巴,站着時胸脯很高傲地挺着,兩只翅膀還微微向後攏,就像個把手背在身後的紳士。

雖然這麽形容不太合适,但沈月島還是覺得這鳥很有教養,像它主人。

“這你親生的?”他笑着問霍深。

霍深一本正經點頭:“嗯,十月懷胎。”

“給我養吧。”他是真的喜歡這只鳥,剝了顆松子放在指尖,小家夥一歪頭就叼走了,吃完還低下腦袋從他食指下面鑽過去,擠進他掌心,小毛腦袋一歪貼在他指肚上。

“我靠。”沈月島眼睛都瞪圓了,“你是個什麽鳥啊,這麽會賣乖。”

“你比他還會。”

“嗯?我什麽?”他沒聽清,不解地看霍深,霍深就伸出手放在他臉頰旁,沈月島疑惑地歪過頭,試探着把側臉貼進他掌心:“是要這樣?”

貼着掌心的臉頰溫熱,幾乎能感覺到那層細小的絨毛,霍深看着眼前一人一鳥幾乎粘貼複制歪頭看向自己的動作,擡手就在他額頭敲了一下:“明明是你親生的。”

說完就出了院子。

沈月島愣了一秒才反應過來,追上去照着他屁股就是一腳!

“讓你玩我!”

霍深一個踉跄往前撲去,差點摔個狗啃泥,他這麽大個會長除了小時候被馬尥蹶子尥到屁股之外,哪還有人敢碰他那兒?站直身子,狹長的眼睛一眯。

沈月島感到不秒,扭頭就跑:“別急眼啊!是你讓我像十七八歲那樣的!”

讓你像十七八歲那樣也沒讓你犯混賬啊。

霍深甩開膀子追上去:“讓我逮到就把你屁股揍開花!”

兩個快三十的大男人,像毛頭小子似的玩追逐游戲,樹林裏滿是沈月島的笑聲。

霍深就一開始吓唬了他一下就沒再追了,以他在草原上抓獵物的狠勁兒,要真想追兩下就能把沈月島按倒,這會兒功夫褲子都扒了屁股也打腫了。

他放慢步子,悠悠地跟在沈月島後面,偶爾拿相機給他拍照。

紅楓樹枝葉扶疏間灑下無數光斑,它們游動在沈月島身上,仿佛精靈的裙擺。

沈月島發現一條小溪,扭頭朝他招手。

那一瞬間,霍深好像看到十八歲的小伽伽站在自己面前,站在光裏,笑得明媚又肆意。

“走慢一點吧。”

他想:這次讓我陪在你身邊。

小溪上飄着幾片紅楓,有綠色的水草長在鵝卵石的縫隙裏。

沈月島把手伸進溪水,能感覺到一絲涼意,突然有種沖動,想試試能不能嘗到水的味道。

“這水能喝吧?”他走流程問了句。

霍深剛要說很涼別喝,就看到他一個俯卧撐趴了下來。

“哎——”霍深想攔都沒攔住,他就像只玩瘋了口渴的小狗,撐在岸邊,腦袋紮進溪水裏喝了一口,咂咂嘴,呼嚕一下吐出來,甩着被打濕的腦袋轉頭興奮道:“居然是甜的!”

“……”霍深揉了揉眉心。

“就這一口,別喝了。”

沈月島也聽話,嘗到味道後就不喝了,霍深找來毛巾給他擦頭發,他就乖乖蹲着玩水。

“哥,我們一會兒回樓裏嗎?去書房?”

這賣乖的模樣就不像想去的,霍深瞥他一眼,“讓陸凜把東西拿過來了,一會兒在院裏辦公。”

“真的啊?”沈月島眼睛亮亮的,“不用回去了?你在這兒陪我玩啊?”

這腔調黏糊的,招得人打心窩裏想疼他。

霍深把毛巾往他臉上一蓋,遮住那亮晶晶的眼,俯身用手臂圈了下他的腰,耳語道:“少撒點嬌吧,寶貝兒。”

沈月島嘿嘿笑:“不喜歡啊?”

“喜歡啊,喜歡得我想上你。”

這句話就像個雷砸在沈月島頭上,當場就把他砸蒙了,被霍深的氣息烘着的耳朵根到肩膀那一條全是麻的,他有些慌亂地躲在毛巾底下一動都沒動。

霍深又不忍心了,隔着毛巾在他頭上呼嚕了一把:“你又不給,那就別撩,去玩吧。”

沈月島抓抓頭發,跑進樹林裏了。

他在這種地方玩是不用陪的,他之所以那麽喜歡貝爾蒙特,是因為他骨子裏就有對自由的向往,山川河水,一草一木,這些東西都能讓他暢快,他自己玩就能玩出花兒來。

霍深不管他,在木屋院子裏扯了根電線,就在這兒辦公。

早起照例要開會,他不在場,就只能線上,視頻一接通他身後木屋和樹林的背景就露了出來,與會的人都看到了,但也都沒多嘴。

霍深平時開會話就少,今天更是,他既要聽下屬說什麽,又要留心沈月島在哪兒跑,別摔跤。

沈月島也不跑遠,行動範圍就是以霍深為中心,方圓五十米的圓,而且每隔十五分鐘他就會回來一趟,手裏拿着自己挖的草或者采的花,給霍深分享。

“霍深快看!紫色的鵝卵石,給你吧。”

“我爬樹摘的松子,你吃。”

“哎霍深霍深!這個是什麽東西?藍色的還像個傘,能吃嗎?”

“毒蘑菇,想和我殉情你就吃。”

霍深剛說完本季的建材指标,頭也不擡地應着沈月島。

沈月島在他對面,壓根不知道他在開會,還挺遺憾地把毒蘑菇扔了,“那算了,沒那麽饞。”說完又跑了,兩條腿倒騰得還挺快。

霍深看着他風風火火的背影,跑得頭發都散了像只尾巴似的墜在後面,突然覺得他就像自己養的小獵犬,撒出去了,但繩子還拴在自己手裏。

小狗貪玩歸貪玩,但很顧家,玩一會兒就采一把草回來給他看,再玩一會兒又丢塊骨頭給他吃,仰着腦袋甩着尾巴的,就想自己表揚他一下。

又過十分鐘,小狗竟然拎了只兔子回來。

也不知道他怎麽抓的,整了一身土,傻小子似的揪着兔子耳朵嘿嘿笑着往霍深跟前跑:“我靠我靠給我牛逼死了!快看!”

他把兔子往霍深懷裏一放,兩手一拍叉在腰上,剛想讓人誇他一句,就看到屏幕上低着的那一圈腦袋。

他臉上興奮勁兒還沒消,頂着兩塊土,維持着傻樂的模樣,尬那兒了。

“你開、開、開會啊?”

他跑得忒快,霍深想轉電腦都沒來得及,此時此刻屏幕內外一樣尴尬。

霍深看他臉上風雲變幻,忽而無地自容忽而不敢置信的表情,沒忍住笑了一下。

他牽住沈月島滿是土的爪子,對着屏幕那邊的人說:“沈少爺在呢,幫我處理工作,頭都擡起來,和他打個招呼。”

他臺階都放到這了,沈月島的尴尬也就一掃而空了。

他這幾年見過那麽多大場面,現在這點真不算啥,頂多就是蹦個人設——沈少爺沒以前那麽精明冷漠了,或許是讓霍深關傻了。

霍深理事會的人都是他常見的,很熟悉,有個機靈的小經理就和他逗:“好久不見沈少爺,原來是在會長那裏躲清閑啊。”

沈月島臉上的土都沒抹,“啊”了一聲,“享受生活呗,不像你們會長,勞碌命。”

小經理哈哈笑着:“那您快幫我們會長分擔分擔,正說到這個季度的建材指标呢。”

這要擱以前為了和霍深鬥,沈月島一定要長篇大論地發表一通看法,還必須是和霍深唱反調的。

可再看他現在,下巴一偏,漂亮的狐貍眼往霍深臉上一掃,伸手揪起他腿上的兔子扭頭就走了:“誰管你們啊,我玩去了。”

小職員們都笑起來,紛紛打趣:“沈少爺這就走了啊,也不多留一會兒。”

霍深難得在他們面前露出個笑,還笑得很溫和:“讓他玩吧,好不容易玩開心了,別打擾他。”

被齁到的下屬們當時就在心裏翻了個白眼,一撥開會的,一個逮兔子的,誰打擾誰啊?

【作者有話說】

這章是甜的吧,自信叉腰(ˊˋ*)

還是周三不更周五更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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