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8 醒來

第59章 醒來

溫熱水珠涓涓成線,滴落在紙面。

沈月島擡手捂住自己的眼睛,半晌後把那封信疊好收起來,放進口袋,擡頭看向牆上的挂鐘。

六個小時早已經過了,霍深還是那樣安靜地躺在床上。

沈月島最後吻了一下他的臉,拿過床頭的水和安眠藥。

他不知道這一把有多少,看似數了很久其實腦子裏壓根沒過數,只要能讓他不再醒來就好。

門外響起小亨的哭聲和敲門聲,陸凜勸他的語調同樣哽咽,很多人或急切或悲傷地說着什麽,但沈月島都沒管,他擡手把那些藥送進嘴裏。

最後一刻,衣角突然被扯了一下。

動作猛地僵住,他整個人像是被定住般愣在原地,兩秒後,他不敢置信地回過頭,看到霍深閉着眼睛,用僅僅能動的兩根手指,死死揪着他的衣角。

“不是看了我的信……怎麽還要吃藥……”

躺在床上的人睜不開眼,聲音也微弱仿佛要散掉,沈月島抽噎着俯下身,湊到他嘴邊,聽到他用和年少時別無二致的語氣念道:“小伽伽……你總是不聽話……”

沈月島在這一刻放聲大哭了出來,就像剛從鬼門關裏被釣回的小鬼,顫抖着伏在他懷中。

“以後都會聽的。”

“隊長,只要你好好的……”

-

失而複得,虛幻得就像一場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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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月島叫來醫生為他檢查,說是各項指标都在恢複正常。

陸凜、靳寒、小亨、裴溪洄和守在外面的楓島人沖進來,全都紅了眼眶。

沈月島不再霸占着霍深,醫生說他剛醒來身體還很虛弱,不能多說話,剛才那兩句已經用了全部的力氣,大家就默契地都不出聲,只是安靜地瞧着他。

看到他的心跳一下比一下有力,胸腔的起伏逐漸和緩,有個頭發花白但仍舊精神矍铄的老太太嘆了一句:“都過去了,兩個人都活着,就沒有什麽過不去的坎。”

沈月島再一次淌下淚來,恭恭敬敬地朝這些楓島前輩鞠了一躬。

感謝他們同心協力把霍深從山上搶回來,更感謝他們這麽多年善待阿勒。

霍深底子好,挺過最驚險的那關後就沒什麽大礙了,身體一天一天地好轉,清醒的時間越來越長,一周後從加護病房轉到普通病房,已經可以自己坐起來下床走一走了。

反而是沈月島不太好。

他那副身體本來就是個篩子,到處都是窟窿,加上藥物後遺症和之前的急性心功能不全沒有好徹底,現在時不時就會咳嗽氣喘,體重下降得飛快,噩夢也愈發頻繁,幾乎從霍深醒來後開始,他每個晚上都會被吓醒,然後就開始失眠,整夜整夜地無法入睡。

當然,這些他都沒讓霍深知道。

他以前不愛惜自己的身體,活着就好,死了也行,現在倒是比誰都急。

主動叫醫生給自己做了全身檢查,中醫西醫找來一大堆,嚴格按照他們的計劃調理自己的身體,每天定鬧鐘提醒自己吃藥,頓頓飯都離不開藥膳,關注了一群延年益壽的微信公衆號。

用裴溪洄的話來說,大美人兒現在什麽都不怕,最怕突然嘎了。

沈月島确實怕。

霍深醒過來了,他們還有漫長的以後,不能在他這兒再掉鏈子。

中午,霍深吃完了沈月島做的營養餐,下床消食,順便鍛煉腿部肌肉。

他能進食後吃的飯都是沈月島做的,私人醫院靈活性比較大,沈月島就在霍深的病房隔壁弄了個小廚房,還有幾間客房,他和霍深的醫療團隊都住在這裏。

沈月島做飯的手藝約等于沒有,好在霍深現在只能吃一些粥和糊糊,再難吃也難吃不到哪去,而且他對沈月島有天然濾鏡,給什麽都說好吃。

消完食,護士進來給霍深輸下午的液,沈月島把餐具收起來要拿去廚房。

護士輸上液走了,沈月島也急着走。

霍深在後面叫了他一句:“你站那兒。 ”

小護士和沈月島同時愣在門口,都以為他叫的是自己。

沒辦法,霍深身上自帶一股無形的壓迫感,不笑或者不帶語氣說話時會讓人感覺在被訓,這種壓迫感并沒有因為他生病而減弱,反而被這幾天遭受的冷待催發到了極致。

護士和沈月島雙雙轉過臉來,看向霍深。

霍深沒作聲,眼神平靜盯着沈月島。

護士有些莫名:“霍會長,您有事?”

沈月島看了霍深一眼,挫敗似的嘆了口氣,扭頭對護士說:“沒事,你去忙吧。”

護士笑嘻嘻的一副“我懂”的樣子,知道他們兩口子要單獨說小話了,小跑着關門出去。

門板在身後閉合時發出很輕的一道聲音,沈月島心裏卻倏地一顫。

他撩起眼皮偷偷地瞄了眼霍深,又很快低下頭看向別處,餐盤在手裏轉來轉去,好像燙他的手。

霍深拍拍自己床邊:“過來。”

沈月島不過去,貼着牆邊站得筆直,低着個腦袋說:“有事嗎?沒事我先去刷餐盤。”

霍深讓他這句話氣笑了。

“護士問我有事嗎,你也問我有事嗎,問完就走,留都留不住,我以為你也是我請的護士呢。”

沈月島臉上一囧:“哥,你別這麽說。”

“那我怎麽說?”霍深問他。

沈月島說不出話,頭都不敢擡,從霍深眼睛上的紗布拆掉後,他沒敢和對方對視一眼。

“小島,你在躲我。”

霍深的語氣很無奈。

“你在生我的氣嗎?氣我那麽長時間都不和你相認,如果是的話我和你道——”

“沒有!我沒生你的氣!別和我道歉……”沈月島沒聽他說完就繃不住了,放下餐盤快步走到他床邊,霍深伸手把他扯到床上,兩人呼吸交疊,輕輕打在彼此鼻尖。

醒來一周了,他們第一次離這麽近。

“從我醒到現在,你沒和我說超過十句話,看都不看我一眼,就一點都不想我嗎?”霍深湊過去,額頭抵着他的額頭,發出一聲很輕很輕的嘆息,“我的小伽伽呢,怎麽還不回來我身邊。”

沈月島因為這句話紅了眼。

他很努力地忍着眼淚,不想霍深再看到他哭,但喉嚨裏還是溢出一聲壓抑不住的哭腔。

“沒有不想你,我想我哥,每分每秒都在想。”

“那為什麽不看我?”

“不敢看……”

他閉着眼睛,貼着霍深的額頭,有些涼的掌心輕輕撫在他臉上按揉,就像只溫情脈脈的小動物。

“隊長,你知道嗎,你是我……年少時的夢。”

霍深淡淡地笑起來,還是那樣眼尾輕輕上挑着,将手指伸進他的發絲裏,吻着他的鼻尖、額頭、臉頰,用盡所有的溫柔去哄他:“為什麽呢,我讓你覺得有距離感嗎?可你從一開始就得到我了不是嗎,我都沒忍心讓你多追幾天。”

沈月島搖頭,水光從濡濕的睫毛中溢出:“和這個無關,是太美好了,太美好了,那麽美好的一個人,被我毀掉了,你有你的生活,你本該過得很幸福,都被我毀了……”

他父母被害是因為家庭不睦,弟弟失蹤是受牽連,包括他自己吃的所有苦受的所有罪都是因為他肩膀上的責任,是因為他姓沈。只有阿勒,他和這些事從頭到尾沒有任何關系。

他只是一個沒爹沒媽的普通人,只是想要他見自己的小伽伽一面,卻被那些人渣用那樣的方式活活折磨至“死”,又逼自己去扮演一個完全不喜歡的角色七年。

他遭受的一切苦難,都因為沈月島。

“我這輩子都不會原諒自己。”

沈月島貼着他的臉頰,小聲地抽泣。

他連讓阿勒掉一滴眼淚都覺得自己罪大惡極,現在卻知道阿勒因他而死,當年那場車禍和沈堂才說的話結合了起來,變成一場無比清晰的噩夢,霍深醒了幾天,他就做了幾天噩夢。

他恨不得穿越回七年前,直接把沈堂才捅死再自殺,這樣他爸媽不用死,阿勒也不會認識他。

“我不敢看你,不敢給你換衣服,你身上的傷口……太多太多了,把身體都劃滿了,以前你手上有個口子我都要心疼,現在、現在成了這樣……

“隊長……為什麽啊,為什麽要這麽對你……”

他的眼淚再也忍不住,順着霍深的臉頰滑下來,淌到脖頸間,可抽泣聲依然是小小的,壓抑着哭腔不想讓霍深聽見。

霍深心疼得連落在他背上的手都是顫的,但卻第一次沒有在他哭時安慰,擦去他的眼淚,反而把他揉進懷裏拍着他的後背,讓他放聲大哭,全都發洩出來。

早晚要哭一場的。

他醒來時就知道沈月島會這樣。

本來只是很小聲的抽泣,但一旦被人抱在懷裏就覺得委屈瞬間加倍,沈月島整個人趴在他身上,抱着他的肩膀大聲哀嚎,哭到呼吸不暢,一哽一哽地抽顫。

他又想起沈堂才的話,想起霍深曾随口給他講的那個睡前故事。

那些描述,那些細節,像放電影一樣在他腦中上演。

“他們開車撞我,發現我沒死,就把我揪出來按着我的腦袋往石頭上砸,後來怕留下證據,就打開油箱,把汽油澆在我的身上,一把火燒了。”

他不知道霍深就是阿勒時都會因為這些話難過,現在是直接把他的心刨出來一刀刀切碎。

他不敢想象阿勒當時到底是怎麽一個人面對這些的。

他從來沒離開過草原,不知道人性的惡,他在大巴車上死裏逃生以為終于有人來救他時,一定還在心底默默感謝那些人,就像他感謝每一個給他食物的老額吉一樣。

結果換來的是比車禍更恐怖的惡魔。

如果那些人真的得手了,如果查理真的挖掉了他的眼睛,他帶着一身大火跳下懸崖,掉進河水裏,奄奄一息着醒來時發現骨頭斷了,眼睛沒了,渾身上下都在疼,還要怎麽活……

沈月島受不了了,他疼得想死過去。

被火燒有多疼啊……

被打斷骨頭有多疼啊……

為什麽要這樣對他,為什麽非要他死……明明我們已經分手了,他和這件事沒有任何關系,他只是想來看看我……為什麽要這麽折磨他……是我害死他的……都是因為我……

藥物後遺症和之前留下的病根一起複發,沈月島逐漸呼吸困難,哭到喘不過氣,仰着脖子一哽一哽地呼吸,喉管裏湧出股濃重的血腥味,又要開始咳血。

霍深把他放平在床上,捂住他的嘴,壓着他的胸口,拿過水杯嘴對嘴地給他喂水。

一開始還是嗆了幾下,帶點血絲,後面幾口他都好好地喝了下去,不再咳了,呼吸也慢慢平穩。

那麽窄的一張病床,兩個大男人擠在上面。

霍深罩在他身上,托着他的臉,拇指一下一下摩挲他的鼻尖,眼裏有淚光在閃。

沈月島看到他要被自己搞哭了就立刻打住哭腔,乖乖地望着他,只是眼淚沒那麽快收住。

霍深啞聲問他:“哭好了嗎?”

他一看霍深的眼睛就又要落淚,幹脆擡手蓋住自己的眼睛,轉過頭去嘟嘟囔囔地說還沒哭好。

霍深笑話他:“你知不知道你現在像什麽?”

“什麽啊……”

“小狗的嘴筒。”

“……嗯?”沈月島一下子轉過頭,注意力被暫時轉移,“這是怎麽個形容?”

“看起來圓圓的鈍鈍的,被毛毛包裹着毫無攻擊性的樣子,柔軟溫和幹燥,可是當我張開手心抱住它時,”霍深屈指在他哭濕的眼睛上輕輕擦過,“會摸到一顆濕漉漉的鼻尖。”

他心裏有一場連阿勒都叫不停的雨。

雨水澆在他和他的愛人經受過的所有苦難上,讓他無論外表再幹燥柔軟,內裏總是潮濕的。

“哪天天氣好,我要把你帶出去曬一曬。”

霍深說着,解開他一顆紐扣,露出光滑的肩頭,埋進他的肩窩裏深深地吸了一大口。

沈月島知道他喜歡這樣,小時候阿勒就總是這樣趴在他肩膀裏像大狗似的吸嗅。

他連忙把衣領扯大一些,伸手環抱住霍深的肩膀,邊輕輕拍他後背邊心虛地問:“還好吸嗎?”

霍深笑出聲來,“想聽實話嗎?”

沈月島又想又不想,緊張地巴望他。

霍深非常坦誠地告訴他:“你小時候看着瘦,其實是骨架小,身上一層胖乎的肉,埋進去是軟的,有一股芝麻糖味,現在你看看自己瘦成什麽樣了,我不在你根本不管自己。”

沈月島比他更清楚自己以前是怎麽個活法,理虧得要死,也比誰都着急:“那我都在補了,會很快吃胖的,身體也會養好。”

“一會兒把你檢查報告拿來給我看。”

“……”沈月島現在是徹底不想哭了,張嘴就來,“我還沒做檢查呢,等做了給你看。”

霍深從他肩窩擡起頭,看着他的眼睛。

不過兩秒,沈月島連自己的底褲是什麽顏色都瞞不住了,認錯态度非常良好:“那你看了別着急,醫生說雖然問題很多,但慢慢養總能養好的,你之前就把我養得很好。”

不管三七二十一先誇了再說。

霍深才不吃他這套:“少來,一會兒把醫生叫過來看他怎麽說。”

“好,等你午睡完我就叫。”

沈月島認錯時總是很乖的,即便不認錯,他在阿勒面前的大部分樣子都是乖的。

他這副樣子讓霍深懷念,仿佛回到了在草原上的時候,他們在太陽下午睡,剛睡醒時沈月島就是這樣懵懵的乖乖地,任他抱半天也醒不過盹來。

他抱着沈月島起身,讓他面對面坐在自己懷裏。

陽光柔和,風也舒服。

經歷過生離死別大起大落後,就顯得此刻的靜谧格外珍貴。

沈月島在偷偷摸他鎖骨上的疤,越摸就越難受。

“哥。”他突然叫了一聲。

“怎麽了?”

“這麽多年,你就沒怨過我嗎?”

“怨你什麽?”霍深裝傻。

“如果沒有我,你根本不會遭遇這些。”

“怨的,那你給我道個歉吧。”

“對不起。”

“好我原諒你了。”

“……”沈月島心酸又無力,“我沒想和你玩過家家。”

“沒想玩啊,我以為你挺想呢,左一句對不起右一句對不起的,你要對不起到什麽時候去?”

他把沈月島從懷裏抱出來,讓他直面自己:“小島,我不需要你的道歉和愧疚,我還站在你面前就表示我們的關系還和七年前一樣,你可以随心所欲地對我做任何事。”

“即使是想把你吞進肚子裏嗎。”

沈月島這麽想就這麽說了出來。

事情已經結束一周了,可他依舊在後怕,他有時候會覺得世界上哪裏都不安全,他們還活着一天就會遇到新的磨難,只有把霍深藏到肚子裏才安全。

霍深或許知道他在想什麽,又或許不知道,只淡淡一笑:“你不是早就吃過我的肉了嗎。”

沈月島洩氣,重新趴進他懷裏。

“我以為你會怨我的……”

那樣他還會好受點。

可是霍深說:“不會的,我對你的感情簡單得就像草履蟲。”

他這幾年各方面都有很大的長進,但對沈月島的感情始終比較簡單,只有愛與不愛,沒有埋怨愧疚或者是仇恨,他愛沈月島,就可以接受沈月島對他做任何事,也可以為沈月島做任何事。

同樣的,他不愛沈月島了,就不會再給他做任何事的機會。

“如果我不愛你了呢?”沈月島問他,“你就沒考慮過這個問題嗎?我們分開七年,你變成霍深來到曼約頓後我又總是捉弄——”

霍深沒讓他把話說完,只是反問了一句:“你不愛我?”

他說出這四個字的語氣很滑稽,就像在說一件根本不可能但又被人提出來所以顯得好笑的事情。

“你是不是從沒注意過你看着我的眼神?”

霍深從床頭拿了個小鏡子過來,和他一起照。

沈月島有些不解,只看了鏡子一眼就又轉過視線看着他,完全是習慣性的動作。

霍深彎起唇角,指着鏡子裏他的眼睛。

琥珀色的眸子,晶亮又濕潤,就像一面常年在下雨的湖,湖面上倒映着阿勒的輪廓。

這麽多年,他的眼睛裏只有過這一個人。

霍深在他額頭印下一個吻,聲音和緩得如同一陣微風,流進他耳朵。

“小島,這些年我懷疑過很多事。”

“懷疑過我自己到底是誰,霍深還是阿勒,懷疑過我的人格是不是早已經被腐蝕,懷疑過曾經的我是不是真的存在過,但我唯一沒懷疑過的,就是你對我的感情。”

“我确實不懂情愛,你是我的第一個也是唯一一個愛人,但我看得懂你望向我的眼神。”

“那麽珍惜,那麽渴望,那麽多的喜歡,就像曾經死在我箭下的母狼在彌留之際望向她的公狼的最後一眼。我知道你有多愛我,這支撐我堅持至今。”

那天那場談話的最後,霍深告訴了他一個秘密。

“七年前你和我分手的第二天,迦藍山下雪了。”

沈月島愣了一下:“迦藍山下雪了?”

“很奇怪,對吧,迦藍山從來不下雪,也不該下雪,我在那裏生活二十年,沒見過一片雪花。”

可那一天就是下了一場雪,雪勢還很大。

阿勒本來在山頂游蕩,下雪之後馬應激往山下跑,他一時不備從馬上摔了下來。

那一下摔得很重,他半個身子都是麻的,小馬停下來在他身邊尥蹶子,急得用馬蹄輕輕踢他。

但阿勒怎麽都起不來。

風和雪卷起山頂的枯葉吹到他臉上,徹骨的寒氣一路從鼻腔鑽進氣管和肺葉。

他茫然地攤在地上,看從天而降的雪花,也嘗試過爬起來,可是試了很多次都沒成功,于是他索性不再掙紮,就那樣爛在地裏。

就像一棵古老而枯槁的樹,沈月島的離去帶走了他的全部生機,他的果實和枝葉在瞬息間腐敗,僅剩的養分則順着盤節的根被一點點抽走。

“我的手凍得很疼,臉是僵的,睫毛上結了冰,看什麽都像隔着一層霧。”

“山頂視野開闊,我能看到我們沒蓋好的小房子,大紅色院門上挂着你做的兩只紅燈籠,門口還有我剛做好的木頭椅子,然後我就看到了你。”

“看到我……”沈月島瞳孔微張,“可我沒有回去過。”

“我知道,那只是一個影子,又或者是我快凍死了出現的幻覺,但我就是看到你了,你穿着我的衣服,黑色的,孤孤單單一個人站在被大雪覆蓋的草原上,特別突兀。”

霍深到現在都忘不了,那個“沈月島”的背影有多狼狽,跑得有多踉跄,雙腳紮進雪裏的每一步都會在他耳邊響起厚重卻又幹脆的沙沙聲。

“那時我就知道你再也不會回來了。”

不是因為他穿着黑色的衣服站在純白的雪中才顯得突兀,而是已經做好了離開他的世界的打算,卻又遲遲邁不開腳步。

“那場雪實在是太冷了,冷得我到現在還記得。我完全不知道我是怎麽在山頂活下來的。”

他當時已經放棄了求生的意志,任由小馬急得踢他頂他也沒有起身,雪越下越大,一層層蓋在他的身上、臉上,就像将他埋葬的一層土。

連葬禮都省了——這是阿勒當時唯一的想法。

沈月島呆怔着,張了張嘴,再次把臉埋進他肩窩。

但這一次霍深沒讓他埋。

“我和你說這些不是想要你難受,只是想告訴你,我這七年唯一一次放棄求生不是因為我遭受過的任何苦難,而是因為你離開了我,你明白嗎,小島。”

他撫着沈月島的臉,凝望着他的眼睛,一字一句說:“如果你問我那些遭遇疼不疼,我不可能告訴你不疼,苦難擺在那裏,我再怎麽美化它你也不會好受,但即便再疼我都沒有放棄,因為在我看來,它們加在一起都不如那天下的那場雪更讓我疼。”

“現在那場雪終于停了,你終于回到我身邊,我無時無刻不在滿足和慶幸,我七年前想要的東西,終于要到了,你能抵消掉我的所有苦難。”

沈月島泣不成聲,也明白了他和自己說這些的用意:“我會盡快讓自己忘掉那些事,我不會讓它們糾纏我太久,我們還有一輩子那麽長……我想你以後的每一天都滿足……”

在他的心裏,讓霍深快樂是比他自己快樂還要重要的事,同樣,在霍深心裏也是如此。

“你在山裏見到我的第一面說,只剩眼睛了。”

霍深現在正用那雙僅剩的眼睛望着他。

“不是這樣的,小島,你應該想,至少還有一雙眼睛,是我自己的。”

他變成了他們兩個都陌生的樣子,但他為沈月島,也為他自己,保下了這雙眼睛。

作為阿勒的過去有這一個就足夠了。

前方還有嶄新的未來在等着他們,不必再為過去的苦難傷懷。

【作者有話說】

bb們明天還是不确定,7點等我消息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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