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 Chapter 23

Chapter 23

蜿蜒的路上，塵土漫天飛揚。文喜靠着路邊走，盡管下面是高陡坡，但空氣新鮮。不用扭頭便能看見滿山的油菜花，金燦燦的，像不落的太陽。

十一點整，有人已經登頂。冉秋看着終點那渺小飄揚的旗子，徹底啞火，連吐槽的力氣都沒有了。

文喜體力将要告罄，身側闖入一道高大的身影。

從那棵樹開始，趙懸便一直慢悠悠跟在幾人身後。直到此刻，他才找到了機會上前，靠近文喜身邊。

趙懸垂在身側的手蠢蠢欲動，卻百般克制：“還走得動麽。”

文喜瞧着眼前越來越陡的長坡，嘆了口氣，搖了搖頭：“估計走完這段就沒力氣了。”

趙懸吞吐半晌：“我拉你上去。”

文喜頓時瞪大了雙眼，有點懷疑自己剛才聽到的話，當下更是扭頭去看身邊來往的同學。看着趙懸堅毅不像開玩笑的眼神，文喜臉上猛地蹿出一抹紅。

文喜開始結巴：“不不不不用了，我自己可以的。”

趙懸緊了緊眉頭，三分不信：“真的？”

“真的。”文喜笑笑，非常幹脆地點頭，往前垮了兩大步，示意他，“你看，我還有力氣的。”

明明拒絕了，心跳卻加快，以一種奇怪的頻率在心室流浪。

文喜眼神飄忽，最後落在兩人前行的腳上。這也算短暫的并肩而行了吧。

趙懸原本步伐很快，跟在文喜身側便慢了，文喜前行三步，他才會走兩步。文喜也發現了，那一刻，這個不足以言道的秘密，像一場及時雨，澆透幹癟的地皮浸潤大地。

周遭聲音突然消失，兩人逐漸契合的腳步，就像是錘錾敲打在她的骨骼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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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哎呦，你們怎麽走這麽慢，我遲了兩個小時都能追上你們。”身後不遠處有道熟悉聲音傳來，文喜回頭，是李少波。

很久沒有見到他，這次見面李少波“時髦”不少。頭發續了些，燙了個流行的小花卷。今日播種不算上課，便穿了一身皮夾克。

冉秋看了一眼，切了一聲：“妖精。”

文喜苦笑不得：“你們又吵架了？”自從房菲和鐘近訂婚後，冉秋和李少波就像是喜羊羊和灰太狼，一個打一個飛，還要放下狠話“我一定會回來的。”

冉秋撇撇嘴，沒具體說原因，只抱怨：“他有病。”

這一打岔，李少波都走到趙懸面前。

“嗨我的趙哥，最近有沒有想我呀。”李少波順勢勾起趙懸的脖頸，被趙懸躲了過去。

趙懸往文喜那邊走了半步，環臂說道：“沒有。”

“那文喜妹妹呢~”李少波從夾克裏掏出墨鏡，晃了晃腦袋戴上。

趙懸擡腳就踹：“誰是你妹妹，別瞎認親。”

“哎哎哎哥哥哥我錯了。”李少波精心營造的氛圍瞬間破功，抱着屁股到處跑。

最後跑累了，獻寶似的從挎包裏拿出一件裹着黑色布袋的大塊頭。

“看！”李少波上供至趙懸面前，“這就是我今天遲到兩個小時的原因。”

單丹彤繞過來看：“相機？”

李少波比了個大拇指：“你是個天才吧！”

單丹彤：“……”

待到黑色布袋剝離，相機的面貌漏了出來。在場的幾人，也就單丹彤和李少波對相機精通些，但也僅限于知道哪裏是按鍵，哪裏是取景框。

快走到山頂，他們也拍膩了。有帶隊老師在上面發小面包，李少波将相機扔給趙懸就往上面狂奔。

趙懸手掌寬大，相機在他掌心躺着，小巧別致。指腹摩挲着已經褪色的棱角，他突然有些喉頭幹澀。

他将鏡頭舉起，半眯着眼，從渺小的洞中去看春天。

“文喜。”他出聲。

走在前面的文喜聞聲回頭。

咔嚓。

那時恰好有陣風，吹散她鬓角的碎發。鏡頭定格的瞬間，她在他的眼中彎着眼睛，胸腔處傳來空谷回響，那是他的春天。

一整日都在桃花園、山楂園幫忙移栽、采摘。等到衆人重新回到山下，已是下午六點。

來時六輛大巴，返程只來了三輛，帶隊老師詢問後才知道車子出了故障。最後與村支書協商，一部分人坐大巴回去，另一部分人得坐三輪去村東面的公交站。

這裏是21路的起始站，也是唯一能繞行安遠的環市公車。在冉秋的軟磨硬泡下，文喜和她一起坐上三輪去公交站。

上車時，不免有當地人等車，文喜下意識讓了幾步，沒成想就這幾步将她和冉秋擠得一前一後。車子沉悶地合上門，不等文喜站好便啓動。

擡手去摸橫杆，卻發現根本夠不着。

“抓我。”

那道熟悉到不能再熟悉的聲音從耳側擦過，随着車輛颠簸，如親昵的耳語，暧昧地闖進她的頻率。

“趙懸？”文喜訝異。

文喜只能偏半側的頭，而她的馬尾不經意擦過趙懸的臉頰，引得他笑了一下。

“是我。”

在趙懸眼中，文喜就如同書上形容的格查爾鳥，個頭不大，但漂亮倔強。那股不服輸的心氣讓她變得更加奪目，那股沖勁無端讓他想起過往。

躲避趙立綱這幾年，他也是将自己逼成了不服輸的人。那種被剝離的孤獨是有吸引力的，就像他會被她的眼神吸引，明明是那麽純粹，卻似旋渦。

車輛又行至一處凹坑，周遭都是人，不斷擁擠擠壓。趙懸抓住她無所依存的手，放在了自己的手肘上。

藏在皮膚下即将噴薄的血液灼燙着文喜掌下每一寸皮膚，她未曾轉身。在擁擠的車廂裏，昏暗的時間中，兩只小鳥似乎互相慰藉取暖般依存。

經行幾處站點，車上人陸續下去一半，剩下絕大多數都是一中同學。文喜掐着時間松開手，握住後門口的豎杆。

再去找冉秋，他身側坐着李少波，兩人低頭不知道在說些什麽，沒一會兒就見着冉秋面紅耳赤擡起手錘他，最後差點伸腿去踹。

“他們怎麽老打架。”趙懸微微低下頭，和文喜說話。

文喜不知，猜測道：“可能都覺得對方把自己的寵愛搶走了。”

到了靠近一中的站臺，文喜扭頭戳了戳趙懸胳膊：“我走這邊下，你呢。”

趙懸看向窗外亮起的路燈，暖黃色的光将世界籠罩模糊。“想不想接着坐下去。”趙懸提議。

“啊？”文喜不解，“下一站不是在金地那嗎，你家在那兒附近？”

“不是，我家早就過了。”趙懸搖頭說，“21路公交，從起始站至終點站，剛好能将安遠繞一圈。這輛公車上，你可以看見泥濘的土地，也可以看見平展的柏油馬路。也可以看着夜晚的安遠，想象未來。”

冉秋到站下了車，李少波也跟着下去了，說是要将人送回家。

車上人越來越少，趙懸拉着文喜坐到後排陰影處。

窗外繁茂的樹葉偶爾能擦進車內，趙懸伸手，将玻璃合上一半。夜風從那未閉合的縫隙中鑽進來，吹進文喜的四肢百骸。

公車搖搖晃晃穿行在安遠的每一寸土地上，霓虹燈的光斑碎裂在車上，瞬間又消失。趙懸和文喜就這樣并排坐着，直到車上無人，直到公車停下。

兩人下車，又繞行至另一頭，走上回程的公車。

趙懸率先投幣，一元一人，兩塊硬幣叮叮咚咚在箱子裏打滾。

“夢想還是沒有變嗎。”趙懸問。

公車啓動，搖搖晃晃開始新一輪的征途。

文喜颔首，抿了抿嘴巴：“現在又多了一條。”

“是什麽？”

“以後要努力工作，努力賺錢，争取讓更多大山裏的孩子走出來。”文喜看着窗外一閃而過的街道，說道，“今天我們去幫忙采摘山楂，晾曬紅薯，看見了很多做農活的小孩，有些甚至沒有我們大。”

趙懸回想下午文喜異樣的舉動，嗯了一聲，聽她接着說。

“我和她們聊了聊，其實她們是想讀書的，而且家裏也是支持讀書的，可是連自己都快養活不起了，哪裏來得閑錢讀書？有時候偏偏就是缺了那幾張錢，一生都走不出大山。”文喜平靜說道，“而我也是翻過一座山才走到的一中，其中不乏我奶奶和媽媽的幫助，如果只有我一個人，我或許會用十年去翻一座平坦的山。”

趙懸看向文喜，她的臉映襯在黑夜中，偶爾有光晃過，讓她的神情變得朦胧。她一直是個有思想的女生，有着清晰的目标和未來，更有持之以恒的決心與信念。

任何艱難的事情在面前，都會變成翻山。

只要步履不停，終能跨過時間的錯。

他的手在兜中，那節小雛菊發圈不斷被繃緊，轉而又松懈。

趙懸鬼使神差般問道：“你喜歡什麽花？”

文喜怔住，好一會兒才想出來：“小雛菊。”

摩挲在雛菊挂件上的手停頓住。

趙懸好奇：“為什麽？”

文喜斟酌道：“可能小時候見得多？往年清明，出現在墳前最多的便是小雛菊。我小的時候家裏沒錢買便自己種，清明上墳時拔了剛剛好。奶奶還在的時候我挺懼怕上墳，後來她走了，反而覺得上墳那天，是我一年中最平靜的一天。我只是帶着最純潔的花，寄托着最純潔的愛去看最珍貴的人。”

“都說小雛菊是送死人的，可我覺得無傷大雅。”文喜撫平衣服上的褶皺，輕緩說道，“小雛菊的花語，不就是藏在心底不能明說的愛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