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4 Chapter 34

Chapter 34

除了日常教學任務，辦公室的老教師也塞了其他活給她。小學沒有晚自習，倒也能準時下班，偶爾幫忙批改點作業，七點才從辦公室回家。

文喜在學校附近租了房子，安遠這幾年變化太快，道路翻了好幾次，綠化也拉長，四個輪跑得也多了。只不過藏在舊巷子的老建築還在，有的承包出去做了特色餐飲店，有的空着，老一輩的人越來越少，年輕人都跑出了安遠，這裏嶄新又孤獨。

她仍舊不死心地尋找着趙懸的痕跡，養育他的那片土地已荒蕪，新生的樹葉早已忘記這裏藏住了一個年輕人。幾年如一日，只要得空，文喜就會在安遠的每一處村鎮紮根。

找不到人，她也只是淡然笑笑。時間久了，她都不知道自己究竟在找什麽，是耿耿于懷那個失去音訊的夏天，還是那個愛而不得的人。

喬譯出現在她身邊的概率越來越大。偶爾是在校外的咖啡店，偶爾是新開的麻辣燙店，偶爾是一場雨前一把及時的傘。

一四年年初學校發了年終，文喜換了部前年新出的iPhone5，舊手機的信息和Q\Q聊天記錄被她一頁頁截圖，藏在新手機相冊的保密箱裏。她也和喬譯加上了微信，和短信交流并不同，喬譯喜歡在微信聊天框中發送表情符號，從每句話後跟随的表情中，文喜想象着他的語氣，有時窺見與他現實不相符的一面也會被自己的心緒驚一跳。

喬譯大她四歲。有時只覺四年一瞬而過，可落在兩人身上，是跨越不了的眼界，跨越不了的學識，落在喬譯身上，更是跨越不了的階級。

有時和喬譯閑聊，成熟的外表下藏着的教養無一不映襯着他的家庭。大學時也聽過工院的八卦，如果去京北找喬譯，外地的牌都進不了他家在的區。

再追溯到更遠，張欽偶爾拿回家送給文樂的樂高、游戲機，哪一樣不是文喜從未見過的，就連當時的安遠都無法尋這種東西。

可喬譯卻未談及這些。就算手上不停更換着市面上最新款的手機，身上穿着名貴的衣褲，他也未曾炫耀分毫。這兩年在安遠，出現在文喜眼前的喬譯越來越簡單，最近一次看見喬譯，他正大剌剌趿着夾板，穿着運動中褲，老頭背心，站在小區大爺中間，指揮着一方下象棋。

文喜從後門菜市場拎着菜籃子往回走，一聲洪亮的“将軍”驚了她一跳，她扭頭看過去，便瞧見喬譯拿着蒲扇指揮着，“右邊右邊，對了，就放那嘛大爺。”

“哎呦哎呦！你這有場外幫工！”對面的大爺頓時撂挑子不幹了，“作弊作弊，這場不算！”

文喜走過去，掃了一眼石桌上的戰局，她站在大爺身後，伸出手，将“兵”壓在衆人都疏忽的一處，奪了對方的“将”，随後對喬譯身前的大爺笑着說道，“石大爺，怎麽還有幫手啊？”

石大爺老臉一紅，“這不是輸了就要下場麽，我這麽早回去，又得我做飯。”

文喜随意聊了兩句，看着喬譯平和的目光挑眉一笑。離開象棋攤，也沒想到喬譯和她同路，文喜不由驚詫：“你也在這兒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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喬譯：“在你樓下。”生怕文喜多想，又連忙補充，“比你早來兩個月。”

文喜哭笑不得：“我又沒說什麽，一起住了這麽久，竟然才在小區看見你。”

喬譯拐到小賣部，買了兩根棒冰，遞了一根給文喜：“還有很多你不知道的。”

“啊？”正在拆塑料袋的文喜聽得模糊。

喬譯：“沒事，你今天休假？”

文喜點頭：“嗯，之前跟體育老師換了課，今天剛好還回去。”

“良心啊。”喬譯調侃，“竟然還把體育課還回去。”

文喜歪頭：“怎麽感覺你在陰陽怪氣。”

“我哪有。”喬譯溜達的步子很慢，完全是在遷就文喜。

一四年年尾，喬譯回了京北，給她發來好幾段視頻。京北的初雪來得很早，視頻裏白茫茫的一片，從高樓至大院，喬譯的聲音一直做着向導：“看到那棵樹了嗎，小時候電視劇看多了，學着人家上吊，差點沒把我爺爺吓死。”

鏡頭又轉向平坦的停車場：“以前這裏不是停車的地方，家裏人勒令不讓我去，忍了好久終于忍不住了，最後我和朋友晚上偷溜進去，發現也不過如此，就是個空曠的訓練場。那是我第一次屁股被打開花，後來再也沒有這麽皮過。從那之後，我就覺得旁人平淡點說話也沒什麽不好，開始得太轟轟烈烈，最後也不過爾爾，那得多失望。”

最後鏡頭轉向喬譯。

文喜從來沒有這麽近地看過他，他的皮膚白嫩，在陽光下比文喜的皮膚還細膩，鼻梁高挺，眼睛帶着圓潤的弧度，像杏眼卻沒有那麽柔和。

此時他的眼睫上挂滿了雪花，說話時霧氣洇濕鏡頭。像剛出爐的包子。

文喜不由得笑出聲。

喬譯看着鏡頭笑：“文喜，新年快樂，希望在新的一年，你能工作順利，心态平和，身體健康，萬事順意。”

他一連說了很多成語，雖說語氣歡脫，但感情真摯。視頻結束時，有道女聲傳進來——

“喬譯！你不冷啊站外面，你爸叫你去一趟書房啊。”

文喜合上手機，看着窗外的安遠，帶着陳舊的灰色，城市上空籠蓋着陰雲，似乎預謀着一場酣暢淋漓的大雪。

快過年時，文喜在安遠市中心明珠公館買了房，有公積金，加上這些年也攢了一些，出了首付，約了裝修公司後還剩了不少。每月按時按點還着錢，生活也有點盼頭。

文瑞真在她大三時就回了香溪，有時候電話溝通，文樂越發不服管教，上次和家裏人吵起來，和文建軍打得你死我活，最後鄰舍來了好幾個壯漢才把人拉開。

兩人聊了兩句，文瑞真問她過年回家不，文喜想都沒想便拒絕了。

香溪哪裏是她的家。

香溪的家早就随着柳春蓮的離世灰飛煙滅了。

“那過年媽到你那兒去，給你包頓餃子。”文瑞真在電話那頭咳嗽兩聲。

文喜也找借口推拒了：“安遠比縣上冷，你感冒沒好，別來回跑。我過年和同事一起過，別擔心啊。”

三十那天，鞭炮聲就沒停過，小區的電瓶車也跟着湊熱鬧，各種聲響交雜着，十二點過後倒是消停了會兒，沒過半小時，各家小孩吃完飯席上坐不住，又跑出來點魚.雷摔炮，一會兒一炸，文喜坐在客廳冷不防心抖一下。

冉秋過來呆了三四個小時，兩人窩在沙發上聊着工作上遇見的煩心事。冉秋畢業後在家躺了半年，最後到處培訓招聘，考進郵儲銀行，每個月遇見的奇葩事情說一整宿都說不完。

冉秋和李少波的感情也在大學畢業那年潦草結束。具體原因文喜從不去問，冉秋也未曾提及，兩人相處的時候，交談的事情只有自己和對方。快樂也是自己，難過也是自己，旁人的存在左右不了她們之間的感情，各人有各自的取舍，哪是一兩句話就能說動的。

到了晚上飯點，冉秋叫着文喜去她家，文喜縮在被子裏不出去，借口太冷了。冉秋也随着她了，走前留了一句無聊就發微信。

有可能昨晚睡覺沒蓋嚴實，文喜躺了會，竟然迷迷糊糊睡了過去，手機上來了好幾通電話都沒聽見。最後還是接連的敲門聲将她砸醒。

喬譯在門外焦急地叫着她的名字，也有鄰居跟着叫。許是以為她出了什麽事，喬譯不停再問鄰居：“您确定她今天沒出門？”

鄰居是個熱心腸的阿姨：“是啊，我下午還看見有個陌生姑娘從她屋裏走了。”

文喜拖着軟塌塌的身子去玄關開門，喬譯的手突然落空，雙方都被吓了一跳。

喬譯一眼就瞧出她的不對，也顧不得什麽穩重，伸手就過來探溫度，額頭還悶出了細密的汗，喬譯又轉向脖頸處捂了會，皮膚也都是燙的。

“文喜。”喬譯試探着捧起她的臉，“你發燒了，我帶你去醫院。”

文喜擠着眉毛，想要搖頭，但是身體不受控制先晃起來：“不想去，我想睡覺。”

喬譯沒和文喜過多争論，拜托隔壁阿姨先将文喜扶着，自己去屋內檢查了一下門窗和插板電源，撈起玄關的鑰匙鎖門，随後從阿姨手中接過文喜，将人半抱着。

“謝謝您了，我先帶她去醫院。”

阿姨也在小區見過喬譯幾次，眼熟，便放他帶文喜走了。

雖說都已大年三十阖家團圓，但火車票汽車票仍舊是座無虛席，站票都買不到。多得是歸鄉的游子，盼故土的孩子。喬譯早上五點自駕從京北出發，十四個小時，一千三百公裏，高速過路費637元，中途僅在服務區休息半小時，終于在團圓還未結束這天回了安遠。

喬譯讓文喜在副駕駛半躺着，開了暖風，又蓋了外套。到了醫院先去跑完各種挂號繳費手續，才繞到停車場把人抱出來。

等在發熱門診挨了一屁股針後，文喜徹底清醒了。

喬譯偏着頭視線在門外，左手拎着大包小包的藥和化驗單，右手扣着她的脊背，讓她的全部重量倚在自己側腰上。

文喜的側臉都能感覺到他身體的溫度，自己的嘴唇距離他的腰不過兩三厘米。那一瞬間，她連呼吸都不會了。屁股漸漸變得麻木，護士拔掉針，說了句好了。

喬譯道謝，然後又道：“麻煩您幫她把衣服整理一下，我有些不方便。”

護士狐疑地看了一眼喬譯，将文喜的褲子拽回原位，扭正，忍了半晌沒忍住問道：“你們剛戀愛嗎？”

“什麽？”

“現在21世紀了，怎麽女朋友打個屁股針都要避嫌？”

喬譯皮膚開始泛紅，像煮熟的蝦，最後用拳頭抵住嘴唇，隐忍地咳嗽了一聲。

文喜恨不得馬上再燒起來，讓她原地昏過去，明早再醒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