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失約

失約

仲夏的午後,雨勢來得又猛又急,潑到地上起了一層白煙和灰塵,澆滅了一地的熱氣,又再散開來。

因這一場及時雨,杭州街邊站滿了避雨的百姓,顧不得自身的狼狽,忽然就被一旁亭子下的一抹亮色吸引。

那是一處歇腳的涼亭,涼亭下擠了躲雨的男男女女,卻又避出一角,不讓自己身上的泥水碰髒了涼亭邊上的姑娘。

姑娘穿了尋常的裙杉,可那一張眉眼如畫的臉實在太過紮眼,閃閃發亮的黑眸微微一擡,秋波乍轉皺了皺眉,就讓一旁躲雨的公子揪起了心。

“姑娘,這把傘借你用吧。”公子擦幹了胸前的雨水,整理了發絲,方才上前搭讪。

花朝低頭看了看,轉瞬擡眼。

公子頓時心弦一震,只覺得被霞光普照一般,握着雨傘的手也微微顫抖。

“多謝,我在等人,不着急走。”花朝盈盈一笑,轉過臉去,不再看他。

公子失落地垂下手,想問她在等誰,可觸及花朝那眼底的期待和張望時的擔心,他臉上一臊,方覺剛剛的行為太過唐突,頓感此地逼仄,沖進了大雨裏,澆了一身雨,才後知後覺撐起傘來。

花朝并未在意公子離開時的尴尬,一心只等着沈宸。

她昨日就跟他約好了午時在此地見面,可現下已經快申時了,還不見他的人影。

花朝不禁着急起來,踮着腳向遠處張望,屋檐落下的雨打在她的肩頭,她也渾不在意。

等到烏雲遮蔽了天,黑沉沉地壓了下來。

周圍躲雨的姑娘都被相公心上人一一接走了。

涼亭下,只有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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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落寞楚楚的模樣惹得一旁收攤的大娘心疼,給她遞了一把傘喊道:“姑娘快回去吧,這雨一時半會是停不了了。”

忽然一道閃電落下,她如夢初醒地擡頭看了看,急急對大娘道了聲謝,不管不顧地沖進了大雨裏。

大娘喊了她好幾聲,最後只能嘆息一聲:“也不知是哪家郎君這般狠心,丢下這麽一個如花似玉的姑娘不管。”

**

花朝冒着雨,一路跑回了莫愁巷,推開了自家的宅院,徑直往後廚跑去。

後廚旁的牆壁開了一扇葫蘆門,竟通向另一間宅院。

這一間宅院比花朝的簡單些,只有一間正房,廚房在正房旁是露天的,急促的雨落在雨棚上,吧嗒吧嗒吵的鬧心。

房間的左側窗戶傳來輕輕袅袅的聲音,花朝猛地踉跄站住了腳。

“沈公子,你看我寫的如何?”

這個聲音花朝認得,是東街周記豆腐館的小東家周錦兒,人稱豆腐西施。

花朝心中一緊,不由自主就往窗戶邊挪了挪,好一會,才聽到一道清冽的聲音,低低沉沉,十分好聽。

“不錯。”

那種平淡中但能揪出一絲不鹹不淡的欣賞。

花朝站在那忘了擦去臉上的雨水,垂在腿邊的手也有些輕微發抖。

院中吹來一陣夾雜着雨絲的熱風,渾身濕透的花朝一陣發冷,她轉身欲走。

忽然又站住了腳,若是她現在走了,今日淋的雨不是白淋了?

她閉了閉眼,轉身跑了進去。

浸濕的衣衫裙擺随着她小跑起來,貼在身上涼津津的。

“沈書生!”她急切地跑進屋裏,像是被重重打了一錘子,恍然站住了,臉色蒼白地看着眼前的一對璧人,眸光閃爍着驚惶,她咬了咬唇,惹人心疼。

沈宸微驚之下目光沉了下來。

周錦兒像是吓到了一般,立時站了起來,疾步朝她走來:“花朝姑娘這是怎麽了?怎麽淋了雨,小心着涼。”

她拿着她的披風趕緊給花朝裹上,遮住了花朝曼妙的身姿。

花朝只是呆呆地盯着沈宸,忽然輕輕一笑,有些凄然地軟聲道:“我等了你好久,還以為你出事了……你沒事就好……”

沈宸站在書桌後,極好看的鳳目深得像海,神色難辨,聲音極冷極沉:“回去。”

那種冰冷刺中了花朝,她一時無法反應,呆呆站着。

周錦兒聽得已經愧疚地垂下了眼睛:“我,我不知道你約了沈公子,都是我不好,耽擱了你們……”

“……是我打擾了你們的雅興。”花朝悶悶的聲音寥落而微惱,“披風弄濕了,改日我再還你。”

周錦兒卻握住了她要離開地手,擔憂道:“我煮了紅豆湯,你淋了雨,喝一碗熱熱身子吧。”

她轉身向廚房走去,花朝慌忙丢下一句“不忙了”,轉身跑了出去。

周錦兒愣了愣,看向沈宸:“沈公子……”

沈宸已經低眉斂眸翻了翻手裏的書,周身的氣息都凝結了起來。

周錦兒聰慧,方才借着雨勢留了下來,現下,她不該再強留下來了。

**

花朝又從葫蘆門跑回了自己的院子。

這個葫蘆門是花朝讓人修的。

月餘前,花朝因在京城犯了錯,被祖父發配到了杭州老宅。

她雖心中有氣,但她七歲前生活在杭州,還有一衆好朋友,每日和朋友春游嬉戲也很快活。

那日她們在□□中放紙鳶,紙鳶卡在了樹枝上,幾個小姑娘新奇,屏退了所有下人,一起爬上了圍牆……

沈宸正從牆外經過。

初夏的陽光細碎麟麟,灑在沈宸的眉梢眼角,清俊幹淨,光風疏朗如皎皎明月,一身普通的衣衫也遮不住他的耀耀光華。

頓時就撩起了幾個小姑娘的心,臉頰染了緋色。

花朝目光黏在了沈宸身上,嘴角忍不住的笑意。

好友說,他叫沈宸,住在莫愁巷的親戚空置的宅院裏,是一個窮書生。

為人高冷十分難接近,多少姑娘都碰了一鼻子灰。

後來花朝就搬到了他的隔壁,當晚就燒了自己的後廚,逍遙自在地看着後廚燒糊了圍牆。

等到救火隊來救了火,她站在殘垣中,喜滋滋的笑意還未收斂,沈宸已經進了院子,花朝立時扁了嘴角委屈地舉起自己的手。

“我家後廚着火了,我的手也被燒了。”她的聲音軟糯甜膩,聽上去可憐巴巴的。

沈宸看了眼她幾乎要打到他臉上的手,雪白的手背有一個黃豆大小的泡,他輕輕推開,眉心微蹙語聲冷冽:“你是誰?”

花朝頓時眉開眼笑:“我是花朝,你的鄰居,我一個人住,以後你要多多照顧我哦!”

說是照顧,其實就是花朝單方面黏着沈宸,他總是冷冷冰冰的,沉默寡言。

就像今日她約了他,他情願在家和周錦兒寫字,也不願去赴約。

花朝好氣!

她扯下周錦兒的披風扔在地上,氣鼓鼓地瞪了兩眼,最終還是撿了起來,扔進了洗衣簍子裏。

一聲門響,已經換了幹淨的衣服正在擦幹頭發的花朝揚聲:“誰?”

“是我。”清清冷冷的聲音在門外響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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