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1 進宮

進宮

王氏不清楚, 進宮這件事究竟哪一步出了差錯,此時眼見着宮裏的宮婢迎着花朝出府門,卿月的臉色也是陣青陣白。

臨上車前, 花朝轉身看着王氏,聲音溫柔的能掐出水來:“母親, 我去了。”

王氏真恨不得直接将她拽入府中, 關了禁閉, 可當着宮裏人的面, 她什麽都做不了,還必須做出慈母的模樣, 叮囑花朝入宮後伺候好太後, 規行矩步。

花朝恭敬地聆聽, 上了車,素細在後頭朝弄琴挑了下眉, 歡歡喜喜地跟着上了車, 這次太後說了,花朝能帶一名貼身的侍女随身伺候。

在車廂坐穩, 花朝打開了車窗,靜靜地看向府門的王氏母女, 甜甜地笑。

這一笑卿月終于沒能忍住, 撕破了一貫溫柔大方的神态,冷下臉來, 撇過了目光,眼底是掩飾不住的厭惡,只覺得今日這樣盛裝打扮, 如芒刺在背。

看着馬車緩緩離開,王氏終于閉了閉眼, 深吸了一口氣,将臉上的陰霾驅除,轉頭看向卿月,換上了心疼之色:“她這雖然進了宮,但未必就能與太子扯上關系,太子那樣的人誰能輕易入得了他的眼,他既然為了你取消了選妃一事,也不選良娣了,還特意出宮來看你,心中定然是有你的,只是沉穩內斂罷了,過幾日就是中秋宮宴,到時候你進了宮,也別太拘泥矜持的做派,多與太子親近親近,讓他知曉你的心意,你的事,你外公也是放在心上的。”

王氏握着卿月的手往回走,卿月的心本來亂極了,但經過王氏這一番安撫,逐漸靜下心來,是啊,進宮侍疾并不意味着什麽,她的背後還有茂國公府,不是花朝能比肩的。

太子本就沉穩內斂,那日游園的奇怪之處或許是她想多了,竟是些捕風捉影的事,可太子為了她取消選妃是真實的,不願先選良娣也是真實的,特意過府來探望她也是真實的,這些真實的她不去看,何必拘泥于一些捉摸不透的神态,豈非庸人自擾了。

馬車從望京門入,長長的永巷,車轱辘碾在地磚上發出回響,四周安靜極了。

這一回進宮和上一回進宮不一樣,花朝攥着手帕的手心都汗濕了,她擦幹淨了,擡起窗戶的一角,正看到路邊走過一隊宮婢,皆是颔首低頭恭敬默然,等馬車行過,莊嚴而肅靜,花朝的心不禁撲通撲通。

她這般緊張還是源于自己的疑惑,京城貴女衆多,她是長得稍微好看了些,但是論才藝還是差遠了,不知太後為何獨獨選她。

這一個疑惑,直到下車,花朝也沒有想明白。

下了車,并未到太後的壽康宮,只是宮中規矩,以花朝這樣的身份是不能再坐車而行了,只能步行。

偌大花園琳琅滿目,雅致的亭臺樓閣,巍峨金碧的宮殿一座疊一座,目及之處全是震撼,她一眼也望不到頭,周圍全是井然有序的宮婢內侍和帶刀禁衛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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素細緊張地跟在花朝身後,拼命吞口水,雙手在腰腹交疊,身姿僵硬目不斜視地撞上了花朝。

“哎喲。”花朝輕呼一聲。

素細如臨大敵:“小姐你沒事吧?”

花朝壓着嘴角低聲道:“你做什麽?”

“我,我緊張。”

一旁傳來一陣低笑聲,主仆倆看過去,是領着她們進宮的宮婢,她大概也意識自己失禮了,賠罪道:“二小姐莫怪,也莫要緊張,太後極好的,二小姐還沒進宮,就已經将二小姐的房間都打點妥當了,連太子殿下都上了心。”

花朝愣住了:“太子殿下?”

宮婢道:“是啊,太子殿下最是孝順太後,見太後這麽喜歡二小姐,自然對二小姐的事也關心一二。”

“太後......為何喜歡我?”花朝遲疑地問出了自己的疑惑。

宮婢道:“太後誇贊二小姐的笑容甜美明媚,瞧着讓人心情都好了起來。”

花朝聽着她的話心中的緊張也漸漸放松了,兩眼彎彎:“姐姐也是壽康宮的人嗎?不知姐姐如何稱呼。”

宮婢道:“二小姐言重了,奴婢丹杏,二小姐喚奴婢的名字就好了,以後二小姐在宮裏的飲食起居都是奴婢負責了。”

丹杏這樣健談親切,花朝頓時覺得在這陌生的皇宮找到了盟友,也放松了起來。

素細也連忙和丹杏親近起來:“以後還請丹杏姐姐多多關照。”

素細從來有點自來熟在身上的。

說話見,幾人已經到了壽康宮前,花朝站住腳,看着仿佛聳在天地間的宮殿,深吸了幾口氣。

丹杏始終含笑,等她做好心理建設,道:“二小姐進去吧,別讓太後等急了。”

花朝恍然點點頭,跨步走了進去。

院子裏清掃的宮婢立刻放下了手裏的活,屈膝等着花朝而過再重新幹活。

花朝看着她們的樣子,在心裏告誡自己以後也要這樣規行矩步,不可造次。

忽的眼前一黑,她轉過臉來,和李熙打了個照面,她愣了愣,連忙後退了一步,恭敬行禮:“參見二殿下。”

這仿佛是宮裏的默契,雖然李熙和李悟都有封號在身,但宮裏的人還是習慣稱呼他們“二殿下,三殿下”。

李熙站在臺階上從上而下将花朝打量了個遍,蓄起了眉心思索道:“你就是那個晉國公府的二小姐,花朝?”

花朝颔首:“是。”

李熙的眼睛眯了起來,含了一點詭異的笑意:“居然是你進宮了,有趣,十分有趣。”

他朗聲笑着掠過花朝身邊離開,花朝不明所以,她進宮很有趣嗎?

這時靜蓉走了出來,笑道:“二小姐快進去吧,太後等着呢。”

花朝收起心思,跟在靜蓉身後進了殿。

“臣女花朝,參見太後娘娘。”

素細随之跪拜:“奴婢素細,參見太後娘娘。”

太後歡喜着:“快起來,到我跟前來,讓我好好瞧瞧。”

花朝起身走了過去,太後執起她的手,只覺得柔軟無骨,生怕自己已經有了一些老年紋的手心弄疼了她。

看着她柔膩雪白的臉龐,好像牡丹從雪地裏滲透出的紅色,嬌豔瑰麗唇邊點了一點笑意,柔柔喚一聲“太後”,真是令人賞心悅目,心情也好了起來。

“怪不得,怪不得......”太後歡喜地拉着花朝坐在了身側,一連說着。

怪不得?怪不得什麽?花朝疑惑,倒也不敢問,坐在專屬于太後的寶座上,略有些忐忑。

“小花,我們又見面了。”李悟坐在一旁朝她挑眉。

花朝微驚,就要起身行禮,被太後按住了:“都是自家人,不必拘禮。”

自家人......太後這是比素細還要自來熟啊。

李悟身子微傾道:“哦,今日太子哥去校場閱兵去了,不在宮裏,之後還有一些政務要處理,晚些時候才會回來。”

花朝微愣,莫名臉上飛上一片酡紅,她又沒問太子去哪兒了,李悟這樣一本正經地告訴她,竟叫她一時不知該如何作答,總不能說“我又沒問他”,那是以下犯上,私下她倒是敢,當着太後的面,她可不敢。

“哦,好,知道了。”她一時支吾着,臉上發熱,轉頭發現太後也噙着笑意看着她,頓時大窘。

“小花,你怎麽臉紅了?”李悟故作思索地看着她。

太後瞧着愈發可愛,嗔了李悟一眼:“你別逗她了,仔細你哥回來揍你”

太後拉着花朝的手道:“我讓你進宮來就是陪陪我這個老人家,你安心住着,別拘着,也別悶着,得空就去園子裏逛逛。”

說完,太後朝靜蓉看了一眼,靜蓉領會,不一會,領着壽康宮的所有人進了大殿,黑壓壓站了一片。

靜蓉揚聲道:“都見過二小姐。”

聞言,所有人都行禮齊呼:“見過二小姐!”

花朝頓時被這陣仗驚愕住了,站起身來:“不必多禮,不必多禮。”

太後寵愛地拉她坐下:“你該受着。”

花朝被搞糊塗了,她不是來侍疾的嗎?怎麽好像來做大小姐來了。

又聽太後道:“靜蓉,你帶着朝朝到各個宮殿去認認臉,免得日後鬧出誤會。”

花朝下意識道:“太後,臣女是來伺候您的,平日裏不怎麽出壽康宮,不必勞師動衆的。”

太後笑道:“你這花骨朵似的小姑娘,成日裏陪着我做什麽,自然是要在宮裏多走動走動,熟悉熟悉,快跟着靜蓉去吧。”

花朝只得去了,素細跟在花朝身後,比剛進宮時,已然更加自在自信了,趁靜蓉不注意,她在花朝耳邊低語:“小姐,我怎麽覺得,你瞬間變得貴不可言了。”

......

“靜蓉姑姑,後宮有幾位娘娘啊?”花朝問道。

靜蓉道:“咱們聖上長情,獨寵孫貴妃,其餘都是品階較低的後妃,二小姐只要見孫貴妃就可以了,哦,還有煦王妃。”

宋知蘊......花朝神色暗了一瞬。

孫貴妃住在霜華宮,富麗堂皇,一看就是寵妃的住所。

“二小姐是個有福氣的。”孫貴妃看着花朝微微笑着,若有所思。

對于太後的舉動,她看不明白,怎麽接了二小姐進宮,這是葫蘆裏賣的什麽藥?

又多誇贊了幾句,最後送了花朝一套尚宮局新制的首飾。

然後是升平宮,進去前,花朝已經說服了自己好幾遍用平常心對待。

升平宮的宮婢說王妃在內殿,靜蓉領着花朝進了後院,就看到大開的窗戶後是宋知蘊倩麗的身姿,站在書桌後,落筆行書,滿滿的書卷味娴靜優雅。

靜蓉進去後行了禮:“王妃有孕在身,可不宜久站。”

因着她是太後身邊最得力的心腹,又是宮裏的老人,連聖上都敬着三分,宋知蘊也不敢托大,擱筆走過來:“靜蓉姑姑來了,快請坐下喝杯茶。”

靜蓉道:“老奴是奉了太後之命,領着二小姐來認認臉。”

花朝适時上前:“見過王妃。”

宋知蘊打量了她上下:“晉國公府的二小姐,從前跟在花卿月身後的小姑娘?”

她的年齡比卿月還虛長幾歲,自然比花朝也大了些:“多年不見,出落的越發體面了。”

花朝謝過,宋知蘊也請她坐下,喝了一口茶問道:“怎麽皇祖母沒讓大小姐進宮?”

靜蓉知道內情,也不能說,只是笑道:“太後有她老人家的考量吧。”

誰都知靜蓉是太後的心腹,太後的心思聖上即便不知,靜蓉也不會不知,這般遮掩,看來是別有內情,宋知蘊掀眼朝花朝看去,她正安安靜靜地喝着茶,置若罔聞,一副乖巧的模樣。

看來太子妃十有八九是花卿月了,宋知蘊想着。

靜蓉站起了身:“老奴還得回宮去伺候太後,就不久留了。”

花朝松了一口氣,立刻跟着起身:“告辭了。”

仲春端了安胎藥進來,宋知蘊瞥了一眼:“端走,我不喝。”

**

回到壽康宮,李悟還沒走,湊到了花朝跟前,打聽道:“去過升平宮了?”

花朝看向他:“去過了。”

李悟:“見到煦王妃了?”

花朝:“見到了。”

李悟眼睛睜大了一點:“她有沒有和你說什麽?”

花朝反問道:“三殿下以為王妃會和我說什麽?”

“額?”李悟被問住了,笑了兩聲遮掩了過去,過後認真道:“這宮裏呢,真真假假,別人的話不可信。”

花朝問道:“那誰的話可信?”

李悟昂然:“我呀!自然還有我太子哥!”

花朝撇過臉去:“他的話才不可信!”

大概是李悟總是表現的平易近人,又是李恃的弟弟,花朝在他跟前很是自在。

李悟一看,又湊近了些:“我知道你和我哥在杭州的事。”

花朝猛地轉過臉來,眼睛圓滾滾震驚地看着他。

“所以,你和我哥為什麽鬧翻的?”

花朝心頭一滞,悶聲道:“你怎麽不去問你哥?”

“我哥他......”李悟适時打住了話頭,轉了口氣,“他說的是一碼事,我聽聽你說的和他是不是一樣,免得你們之中有誤會。”

花朝揪着眉心看着他好一會,李悟心虛地幹咳了一聲,花朝盈盈一笑:“三殿下還是去問太子殿下吧,一切以太子殿下為準。”

太後看着她倆站在偏廳交頭接耳好一會,笑道:“這兩個孩子說什麽呢。”

花朝笑吟吟地走了過去,脆生生道:“三殿下說故事給我聽呢。”

太後來了興趣:“哦,什麽故事?”

李悟語塞:“沒,沒什麽。”

幸好六局中的幾個掌事來了,才給李悟解了圍。

李悟看着花朝嬌俏地笑着,一股悶氣凝在了心頭。

來的是六局中的尚服和尚功兩位女官,是來給花朝量身制衣,了解花朝佩戴的喜好的。

太後趁着花朝量身,在一旁道:“給這孩子多做幾套秋衣,也制六套冬衣和鬥篷,以後的等開了春再說。”

除了知道內情的,花朝素細都驚了,尚服尚功兩位女官久在宮中,自然知道這句話有深層次的含義,看來這位新進宮的二小姐十分得寵。

花朝想着這次是進宮侍疾,應該待不了多久,進了宮看到太後滿面紅光,壓根不像身體抱恙之人,就更以為幾天就回去了。

可這一來就又是認人又是裁衣,還要做冬裝......難不成是要讓她在宮裏久住不成。

一道道程序忙活完了後,太後道:“走了這半日,也累了吧,先回房歇着吧,看看還缺什麽,就告訴丹杏。”

花朝應了,回了房,她久久怔住了回不過神,呆呆說道:“素細,我有一種受寵若驚的感覺。”

素細呆呆回道:“我替你有。”

這哪裏還缺什麽,這房間怕不是根據公主的規格布置的吧......

晚上花朝陪着太後用了晚膳後,又說了一點小時候的事,就回房了。

忽然門外有人影一閃,花朝心頭一緊,雖說宮中戒備森嚴肯定很安全,可萬一是什麽髒東西呢?

素細又不在,花朝被自己吓得臉色蒼白,吹滅了桌上的燭火,拔下燈罩,抄起燈座戰戰兢兢往門口挪去。

斜刺裏走出來一抹人影,花朝驚叫一聲,瞬間舉起了燈座狠狠紮了下去,手腕被重重握住了。

花朝眼一睜,就看到李恃那張驚為天人的臉,好整以暇地看着她,幽然道:“下手倒是不輕。”

“你,你幹嘛吓我!”花朝聲音不穩控訴着。

李恃道:“孤不過從那走來而已,是你膽子小。”

說着他拿下花朝手裏緊握着的燈座,蓮花座上一根細長的銀針閃着寒光,他目光微冷:“明日讓人将你房中的燈都換成懸挂燈罩的。”

花朝抽回自己的手,轉過身往房間走去,不讓他看到她因臉熱而紅起來的臉頰:“這麽晚了,太子殿下怎麽會在這?”

李恃不緊不慢道:“自然是來向皇祖母請安。”

“那太子殿下走錯房間了。”花朝轉過身,臉上已經蒙上了錦帕。

李恃眼底微沉:“你打算以後見到我都蒙着這個勞什子?”

花朝俏生生道:“臣女也是奉命行事而已。”

真是,一句氣話她也能氣這麽久,李恃有些無奈,他上前長臂繞到了花朝腦後,一把扯落了錦帕,花朝吃驚地張大了眼睛,下意識瞪了他一眼。

李恃似乎今日心情不錯,語氣略顯輕快:“那若是以後有人問你,你怎麽答?”

“自然是奉了太子之命,不想惹太子殿下生氣!”

李恃挑眉:“那你打算戴一輩子?”

花朝懵然:“怎麽會一輩子,過幾日我出宮了不用見到太子殿下,就可以不用戴了。”

李恃冷哼地撇過臉去:“不想惹太子殿下生氣,我看你處處都在惹我生氣。”

他愠怒地聲音有些小,像是自言自語,花朝沒聽清,不由仰着頭湊近了些,偏巧李恃轉過臉來,驀地,二人之間的距離只有一拳之隔。

花朝心下咯噔一下,呆住了,李恃那雙好看深邃的鳳目凝注着花朝,從她的眉眼看到她的鼻尖,最後停在她水潤的紅唇上。

那樣清清淡淡,又好似專注地目光,花朝的臉瞬間燒了起來,急忙後退了一步,低下頭去。

李恃的心情就更不錯了,将錦帕放在了桌上:“你既然這麽聽太子的話,那以後就不必再戴着。”

花朝心慌意亂,也沒在意他說什麽,就應了聲:“哦。”

李恃滿意地坐了下來:“倒杯茶來。”

花朝又乖乖倒了杯茶,正要遞到李恃跟前,又轉了回來,明亮的眼睛盯着李恃:“太子殿下有那麽多手下,是特意來使喚我的?”

李恃默了默,開口道:“今晚喝了一些酒,現在有些渴,朝朝。”

花朝愣住了,等她反應過來時,那杯茶已經送到了李恃手裏。

李恃喝着茶,不得不承認,李悟有時候說的話也在理姑娘家還是要哄的,既然自己無法違背自己的心意,那就不必再和自己過不去,不如就将這姑娘哄得對自己真心實意,哄得離不開自己也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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