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1 風雪

風雪

姜尚書頭七已過, 京城下了漫天大雪，這日花朝照例向太後請了安，走出壽康宮往宮外而去。

行至踏浪行歌時, 有人喊住了她。

“太子妃。”

花朝轉頭看去，西南方向的八角亭下正站着幾個鬥篷加身的年少貴夫人, 亭亭迎風, 色彩奪目, 齊齊向她行禮。

宋知蘊坐在凳子上, 握着酒杯，清清冷冷地看着她。

“如此風雪, 太子妃是要往何處去？不如過來與我們一同飲一杯熱酒, 賞幾片梅花。”其中一位貴夫人說着。

觀她們的年紀相貌, 與宋知蘊站在一處的自處，應該是宋知蘊的出閣前的好友, 今日圍爐煮茶, 踏雪尋梅。

花朝連她這一輩的京中貴女都不大識得，更不必說大了她幾歲的那一輩貴女。

“我正要往姜府去。”花朝說道, 她如今雖然貴為太子妃，但時日不久, 還沒什麽架勢, 比之她們又年紀尚輕，反倒親切可人。

有人迎上來握住她的手：“太子妃也不急于這一時, 這天寒地凍的，先喝杯熱酒暖暖身子再去也不遲。”

花朝不好拒絕，走進亭中, 八角亭後面圍着幾株勃勃生機的紅梅，倒是引人入勝。

等花朝走進亭中, 衆人讓出位置來，宋知蘊也不起身，纖纖手指一擡：“坐吧。”

宋知蘊這般随意無禮，倒是叫那幾位貴夫人面色一僵，讪讪笑着。

花朝和宋知蘊私下早已撕破了臉，自然不會将她的無禮放在心上，剛一坐下，就聽宋知蘊淡淡道：“這麽冷的天太子妃一人去嗎？太子哥怎麽沒有一同同行？”

在座的夫人自然多多少少都知道宋知蘊的一點心思，畢竟子宋知蘊幼年時，就一直跟在太子殿下的身邊，那時候皇後還在世時，的确也曾有過戲言，要将她許配給太子殿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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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子殿下自小便驚為天人，她們之中也難免曾有過心思，但都知宋知蘊才是最佳人選，也都早早罷了心思，只是後來皇後身死，太子殿下離京，這才有了變故。

想來宋知蘊心中總是不甘，所以才對太子妃冷冷淡淡的。她們此時心中無不是如此想的，便都安安靜靜飲茶喝酒吃點心，只做旁觀者。

“太子哥總是這樣不解風情，聽聞大婚才多久，太子哥公事纏身總是不得閑，委屈太子妃了。”她憐憫地看着花朝，憐憫之下卻含着一絲笑意。

花朝喝了一口燙好的酒，暖着她的心肺，她扯了扯嘴角，笑得雲淡風輕：“這倒沒什麽，從前在杭州時，他也是這樣的，只是再忙，他總會做好飯等我，你們嘗過殿下做的飯嗎？”

她笑吟吟地看向圍坐一起的夫人，好奇地問道。

夫人具是驚震一瞬，繼而羨慕驚喜：“太子殿下竟還會做飯？真是......想象不出來......”

花朝掩面一笑，眼波流轉：“不僅會做，還做的可好了。”

“這是太子妃獨有的福氣，哪裏人人都有資格呢。”

花朝眼波微轉，從宋知蘊臉上而過，宋知蘊怔怔地看着她，面色煞白，一句話也說不出來了。

“我不好再耽擱了，就不坐了。”花朝滿意地起身，那些人也跟着起身恭送。

宋知蘊依舊坐着，只是這時像是一座石膏像，毫無表情，內心卻已翻江倒海，風雪一過，無比蕭瑟。

素細憤憤然：“這煦王妃什麽心思，總是想要挑釁你，如今你已是太子妃了，再怎麽心裏不痛快她又能怎樣？”

花朝迎着寒風，吹散心裏的怒火和臉上的熱氣，長籲一口氣：“她心裏不痛快，自然想讓我也不痛快，又想告訴我幾遍我嫁給了太子，也說明不得什麽，與她是不能同日而語的。”

素細哼了哼：“守着自己的夫君就是了，成日裏眼巴巴盯着別人的夫君是何道理！還是嫡出的大小姐呢，竟是毫無氣度。”

世上有像素細這樣單純豁達，從不肖想不屬于自己的東西的人，自然也有宋知蘊那樣的人。

伊夢便是如此，其實以她的才貌性情，身家清白，又有清風侯府這層關系，想要嫁給五六品的官員為妻也未嘗不可，可她總是不甘心。

從前她總是跟在方聞京身後，聲稱從不做他想，既不想嫁方聞京為妾，也不願離方聞京遠遠的，夾在方聞京和姜黎初之間添堵，可沒想到姜尚書一死，清風侯府那邊便傳來了消息，說等姜黎初三月守孝期一過，就将婚事辦一辦，只是可憐伊夢孤苦，對方聞京又是一片情深，到時候想納伊夢為妾。

花朝剛踏入姜府的西廳，就聽到姜夫人和幾位姨娘在說着這件事，勸着姜黎初。

“正妻還未過門，他家就想着納妾一事，世上哪有那麽想得美的事！”

花朝氣呼呼的聲音一響，廳上的女眷吓了一跳立即起身向她行禮，姜黎初仿佛如夢初醒一般看向她，眼底沉寂，讓花朝心底一沉，她走過去拉起姜黎初：“初初，這婚事不成也罷！”

“太子妃......”姜夫人驚慌失措，又不好像從前那般和她說什麽，又住了嘴，只是看向姜黎初。

姜黎初按住花朝的手，輕柔道：“你來了，我們去房中說話吧。”

姜夫人笑着道：“太子妃請屋裏說話吧。”

花朝跟着姜黎初進了房，門一關就氣憤道：“為什麽将我支開，難不成你贊成方聞京娶伊夢？別人的婚事或許還是盲婚啞嫁，父母之命，可你和方聞京是真心相愛在前的，如今他還要娶別的女子，你願意嗎？”

“再說了，若是別人也就罷了，偏偏是那伊夢，她和你已經是水火不容了，做的再真誠可憐的模樣，也不過是圖你心軟，想在你這有所得罷了，将來指不定怎麽算計你呢！”

姜黎初看着她憤憤不平，給她倒了一杯茶，遞到她跟前半是玩笑道：“太子妃息怒，請用茶。”

“初初！”

姜黎初又是一笑：“這不過才做了幾日太子妃，心思轉的倒是快了，從前這樣的話都是我告誡你來着。”

花朝皺着眉看着她，不語，姜黎初終于安靜下來，半晌苦笑了一聲：“我不同意又能如何？退婚嗎？”

“退婚就退婚，你還怕嫁不出去嗎？”

“退了婚，那我家中的妹妹們怎麽辦？”

花朝一愣，有些不懂：“什麽意思？你退婚跟你的妹妹們有什麽關系？”

姜黎初輕嘆道：“才說你懂了些事，這會又不懂了，我家中的大妹妹和二妹妹也到了婚嫁的年齡了，本來已經議好的親，卻因家中變故，被耽擱了下來，人走茶涼，家中沒了助益，別人家自然就會觀望猶豫，若是我此時退了婚，那妹妹們的婚事更是無望了。”

花朝睜大了眼睛，匪夷所思：“你要為了妹妹們犧牲你自己？”

姜黎初強撐着笑了一聲：“說什麽犧牲，這麽嚴重，這是婚事，又不是上戰場，何況，你也說了我和聞京是真心相愛的嘛......”

花朝看了她一會，軟聲問道：“那是從前，現在呢，發生了那麽多事，你還愛他？”

姜黎初愣了愣，心底蔓延出一絲澀然，看向窗外撲簌的雪花，若有所思：“或許吧。”

花朝哼了哼：“要我說就別愛了，他已經三心二意，你就換個人愛呗，讓他也嘗嘗被割舍的滋味！”

姜黎初嗔她一眼：“感情又不是說氣話，都當了太子妃了，還這麽孩子氣，你好不好？快不快活？”

花朝端茶的手頓了頓，姜黎初最近發生了這麽多事，她不想她再為自己擔心，盈盈一笑：“快活的不得了，殿下說我是太子妃，我想做什麽都可以，所以呢，我打算辦一場馬球賽，你可一定要來！”

姜黎初挑眉：“喲，咱們小花第一次做東道主，我自然是要去的。”

二人又說了好久的話，烤了栗子吃了茶點，姜黎初才将花朝送出府，府門前還是幹淨的，臺階下就積了一層厚厚的雪，姜黎初道：“這兩日下雪，你就別過來了，你如今嫁入東宮，也不好總是出宮。”

花朝也以為嫁入東宮，總是會受拘束，但從第一二天來看，李恃似乎并沒有要限制她行動的做法，她似乎比出嫁前更自由了。

兩人分別，一輛馬車緩緩停在了姜府們前，駕車的正是楊樹，花朝愣了愣，姜黎初輕笑一聲，在她耳邊低語：“你夫君來接你回家了。”

花朝面上一熱，轉頭就見李恃下車來，撐着傘芝蘭玉樹，靜靜地看着她，然後朝她走來。

姜黎初恭謹向李恃行禮：“參見殿下。”

李恃淡然：“免禮。”他的傘移過花朝頭頂，花朝擡眼看了看。

“殿下怎麽會來？”

李恃看向她，不緊不慢道：“忙完公務路過。”

原來是路過啊......花朝轉身推着姜黎初：“你快回去吧，別着涼了。”

姜黎初告退，花朝看着她進了府，忽然冰涼的耳垂一熱，一股暖意刺激着她瞬間回頭，李恃的手還停留在她的耳邊。

“倒是會關心別人，你自己都快凍僵了。”他低沉的聲音不辨情緒，花朝卻忽然臉上一熱，手下意識摸上耳垂，上頭還有李恃手指的餘溫。

“上車。”

“哦。”花朝乖乖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