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7 交易
交易
“公主想要我的命, 自可現在就拿去。”柳璟似乎很不怕死,可惜吐出來的每一個字都在找死,“只是在死之前, 我想問問公主, 太子殿下何以去了滁州這麽久仍不歸?”
幾人一驚, 沒有人知曉太子殿下去滁州的原因,便是元嘉也不知, 元嘉只知曉這幾年來,皇兄多次只身出京, 至于去做什麽,父皇母後從來不提。
元嘉曾好奇問過太子, “朝中如此多的官員,皇兄怎麽不用,總一個人出京,遇着危險了, 怎麽辦?”
“嘉嘉無須擔心,孤有人護着呢。”太子溫和地拂了拂元嘉的發,絕口不提他要做的事。
元嘉掃了一眼那老頭, 那老頭識趣地離開了,裴檠跪在地上緊皺眉頭,他亦不知柳璟要說些什麽,廊下只餘了他們三人, 柳璟也不急, 感受着吹拂的夜風,“夜涼, 公主記得添衣。”
元嘉側頭,不遠處立着的侍女疾步過來, 為她披上緋色外衣,緋色極稱她的肌膚,一張面容嬌嬌豔豔,柳璟已很久很久沒見過她這副模樣了,擡起的衣袖才探出手又縮了回去。
元嘉冷然地垂眸,柳璟擡頭迎上這冰冷視線,心頭如過電般顫動,他慢慢笑起來,“我與公主有諸多緣分,公主只當我在行刑臺救下公主是第一份緣分,實則不然。”
“公主與我同時丢失,才是第一份緣分。宮中自公主丢失以來自責不已,便是在找到公主後也未忘掉這種痛苦,太子殿下多次只身出京,只為追責當年公主丢失之事,給公主一個交代,然而當年之事牽扯甚廣,實難理清。”
元嘉頭次在兩人面前失去了淡漠神色,吃驚道,“此事已過了許多年了,追究起來如大海撈針,皇兄何必如此執着?”
“宮中虧欠公主,太子殿下執念難消。”
柳璟的笑意更深了,說來宮中不過擁有元嘉短短的一年多,遠不及他擁有元嘉的時間長,他的眼中有種溢出一種幽深的得意。
裴檠側目望進這樣一雙眼裏,渾身都要抖起來了,他恨聲道,“兄長!你我與宮中,與公主,與朝堂,再無幹系了,何須再管這些!”
換來柳璟輕聲道,“裴檠,你知道我的!”
元嘉也知道他的。
兩人一瞬間了悟,裴檠揚聲道,“你到底要做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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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嘉靜靜等着柳璟的答複,柳璟從不做無緣無故的事,她率先道,“你這只眼是你與大夫的約定,我不會插手。”
“公主誤會了,這只眼留不留我并不在意,我要的是公主的一個許諾。”
元嘉不語,示意柳璟接着說,柳璟道,“我要公主許我再入科場,重登朝堂。”
風大起來了,裴檠雙眼瞪大,不可思議地望向了元嘉,他沖元嘉使勁兒搖搖頭,意思很明确,不要答應他!不要答應他!
只要元嘉不答應,柳璟會被永遠困在滁州,落在陳舊的裴府裏,做一個清閑的富家商人,元嘉就在那遠遠的京中做高貴的公主,此生再不會有什麽交際。
裴檠伏地一磕,“公主,兄長腦子不清楚,他哪裏知曉太子殿下的行蹤?不過是要挾公主而已。”
“裴檠,你起來。”
元嘉瞥着裴檠起身,懇求地望向自己,她複低垂視線,“柳璟,即便本公主許你,父皇母後皇兄亦不同意,到頭來也是枉費心思。”
“公主許我即可。”
“本公主若是許你,你能為本公主做什麽?”
柳璟慢聲道,“太子殿下在滁州或許有了危險。”
元嘉面色一變,“有何證據?”
“無需證據,我去滁州一趟,倘若太子殿下願意帶我回來,我只要公主一個許諾即可。”
“好,本公主答應你,你即可就去滁州!至于眼睛一事,本公主與大夫言明,等你回來再說。”
元嘉不放心太子,生恐他真有了什麽意外,柳璟起身告退,裴檠正欲跟上,被柳璟揮袖一擋,“你且留下,我一人就行。”
“兄長!”裴檠不同意。
柳璟望向元嘉,“裴檠可能留在公主身邊?”
裴檠一愣,元嘉無所謂這個,“他自可在府中住下。”
柳璟聽罷疾步離開了,裴檠還愣在一旁,半響見元嘉慢步走了,追了上去道,“倘若兄長重入科場,勢必再進京中,到時候公主不怕……”
元嘉淡淡道,“那要看他有沒有這個本事了。”
“公主,旁人不知,公主知曉的,他讀書一貫厲害的,便是朝中那些官員,又有幾個讀得過他?他得個狀元不在話下。”
“哦,得了狀元又能如何?便能留在京中麽?”
元嘉的身影慢慢消失在夜幕中。
一連幾日,都無太子與柳璟的消息,元嘉睡眠不好起來,那大夫過來開了藥,元嘉喝了幾次,依舊不見好,裴檠撞見,不免擔憂,“你知道兄長的,不曾有什麽難題難倒他,太子殿下真要碰到什麽事情,他定能解決的!”
元嘉瞥過來一眼,一言不發,又收回了視線,她不願多說,可也沒趕走裴檠,裴檠厚着臉皮,繼續安撫,“公主莫怕,我陪着公主吧。”
裴檠說陪着便陪着,寸步不離地跟着元嘉,到了夜晚,元嘉要歇息了,他才離開,元嘉這一夜睡得安穩了些。
又過了十日,夜色濃重,廖府如一頭沉默的巨獸,一陣淩亂的腳步聲響起,一下子驚醒了元嘉,元嘉撐起身子,不安地朝門外喊,“裴檠!”
裴檠的聲音立時響起,“無事,隔壁人家走水了,他們去幫忙而已。”聲音變得柔和溫暖,“公主,睡吧。”
元嘉慢慢躺下,閉上了眼睛。
門外,裴檠一臉震驚。
太子一身血跡地立在門口,聽聞屋裏沒了動靜,駐足良久,知曉元嘉又睡着了,才示意裴檠跟他過去。
兩人拐過走廊,進入一間屋子,床上躺着那人,面上血跡斑駁,一身的血水早已幹涸,大夫正在他身上摸來摸去,最後摸到那雙眼睛上,急聲道,“怎麽傷成這個樣子!”
裴檠疾步過去,低頭見那面容正是柳璟,不由腦子一昏,腿腳軟了下來,倒在床邊,抓住大夫就問,“我兄長如何!”
大夫道,“身體多處損傷,又颠簸了一路,至今還昏迷不醒,能醒就還能活!”
裴檠眼前一黑,又被太子拖了出去,“別耽誤大夫看病!”出了房門,太子又道,“孤已命人趕去京中帶太醫過來了,放心,孤不讓柳璟死了的,孤會盡力救治柳璟。”
裴檠縮在門邊,點點頭。
翌日,元嘉起得晚了,由于睡得足,精神很好,侍女侍候着她梳洗,将收拾好,甫一出門,太子殿下就笑着走過來了,他換了一身新衣,溫和雅致,再沒有昨夜的狼狽,“嘉嘉!”
“皇兄!”元嘉一喜。
太子殿下到了跟前,伸出負在背後的雙手,掌心躺着一支碧玉發簪,自是比不得宮裏的華貴,但太子道,“孤在滁州買的,想必很适合嘉嘉。”
“皇兄買的,便是最好的。”元嘉接過,笑着放入袖中,“皇兄昨夜回來的麽?”
“今早。”太子不想讓元嘉聯想起昨夜那腳步聲,“嘉嘉和孤一起用飯如何?”
元嘉自然點頭。
飯後,元嘉聽太子講了一些滁州見聞,邊聽邊在心裏嘆息,實際上關于滁州,她知曉的可比太子知曉的多了,末了,聽太子道,“孤在滁州的事了,我們可以回京了。”
元嘉笑道,“那不知是今日還是再等兩日?”
“今日即走,車已備好了。”太子領着元嘉回了房間,看着她道,“瞧瞧有無需要帶的東西,若沒有,即可啓程,可好?”
“我聽皇兄的。”
元嘉命侍女收拾了一些帶給父皇母後的小禮物,就出了房門,眼睛暼見走廊處那紅衣,下意識喊,“裴檠!”
裴檠走過來,到了跟前,元嘉才覺他眼圈發青,面色發白,只當他這陣子守着自己沒休息好,面上冷色稍減,“本公主要回京了,你不必留在廖府,去找你兄長吧。”
太子并沒有帶柳璟回來,她與柳璟的約定自當廢除。
裴檠深深地望着她,“我送公主。”
一行人到了門外,元嘉要上馬車,太子與裴檠同時伸出手臂,元嘉側過頭,朝着太子笑了一聲,扶着太子的胳膊上了馬車,又回頭朝裴檠說,“你走吧。”
裴檠安靜地收回胳膊,看着她頭也不回地進了馬車,突地伏地一跪,拔高聲音說,“兄長和我送公主。”
車簾掀開,元嘉看到裴檠還跪着,高大的身軀要低到塵埃裏去了,不知為何,她的心跳了又跳,她終于沒了那層漠然,笑着說,“裴檠,不要跪了,找你兄長去!”
“兄長他……”
“裴檠!”太子也笑了一聲,“不要耽擱了公主的行程。”
裴檠聲音一頓,久久地低着頭,“公主先走,公主走了,我就去找兄長。”
可是,裴府那麽長的日子不是白過的,元嘉與裴檠與柳璟一起過了很久很久,實在難以磨滅,有一種冥冥之中的感覺扯得元嘉心髒一疼,她心說,她就再問一聲,這一聲後,他們恐怕再也不會見面了。
元嘉遂道,“裴檠,你哭了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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