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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嘉遲鈍地移開視線, 原來裴檠的淚是為柳璟而流,并非因與她分別,她定定地看着太子, “皇兄, 在廖府時柳璟曾告訴我皇兄或許在滁州遇到了危險, 我命他前去滁州助你,他與我約定, 若皇兄帶回他,我就許他再入科場。”

太子冷笑, “他倒是打得好算盤。”見元嘉颦起眉心,面帶憂色, 忙哄道,“嘉嘉莫生氣,也莫擔憂,孤與你慢慢講。”

說是慢慢講, 卻也只是道個大概,只講柳璟如何助了他,如何受了重傷, 竟将關鍵處一略而過,末了又在心裏冷笑,柳璟對滁州的了解已遠勝于他,就此死了, 倒是可惜了。

元嘉道, “皇兄要做的事,我不欲多問, 我只告訴皇兄一聲,既然如此, 那我與柳璟的約定便成了,倘若他能醒了,明年他要進科場,我不會做什麽。”

太子心裏一松,哄道,“好,好,聽嘉嘉的,那孤也同意他再入科場,好不好?”

“皇兄不必如此,這只是我與柳璟的約定,與皇兄無關。”

“嘉嘉,孤能同意,自也有孤的思慮,唯一點,孤要事先言明,孤同意是為用他,這次他若不醒,那自是死了,他若能醒,孤用他亦不會考慮他的死活。他于孤來說,不過是把好用的刀。”

元嘉冰冷神色未有半分動容,“皇兄要對他如何,與我毫無幹系。”

太子知曉她還是有點生氣了,為着自己瞞了她,又哄了好半日,元嘉依然無動于衷,她不得已搬出了皇帝皇後,元嘉冷聲道,“我只求皇兄不要再遇危險。”

元嘉想起了廖府那夜淩亂的腳步聲,應是太子帶柳璟回來了,并不是什麽隔壁人家着火,柳璟傷得這般重,那太子焉能安然無恙?

太子笑了笑,摸了摸她的腦袋,“不過是小傷,下次絕不會如此了。”

“皇兄可不要食言。”元嘉輕輕拂開太子的手,“我為廖府寫封回信。”

太子了悟,任由她到了書桌前,只寫了寥寥幾句,“皇兄命人交予裴檠即可。”

太子應下。

書信被快馬加鞭送至明州,裴檠原在屋中陪着柳璟,聽聞門外喊,“裴公子,快出來,京中有公主的來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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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檠以為自己聽錯了,緩了會兒面色一喜,開了房門接過書信,拆開一看:告知柳璟,約定已成。

裴檠笑了起來,及至晚間,他伏在床頭,翻來覆去地讀了許多遍,輕聲對柳璟道,“你很歡喜,對不對?”

“你就是這樣,我知道,死不悔改,再入科場也是為了小蘖,那你倒是醒來,再不醒,小蘖找個比你好一萬倍的驸馬,去做別人的妻子!”

裴檠已經習慣了絮絮叨叨,說些陳芝麻爛谷子的事情就沒完沒了,滿屋充斥着他的聲音。

又過了十來日,傅知慬進宮的次數開始變得頻繁,元嘉常常在東宮與他下棋論字,熟識不少。

太子樂見其成,指着傅知慬那幾筆字道,“嘉嘉,你說,這朝中是不是再沒有比傅大人更好的字了?”

元嘉瞥來幾眼,點了點頭,傅知慬笑道,“這讓臣如何擔得起?”他暗暗瞥着元嘉興致來了題下的幾筆,眸色一深,公主的字倒讓他想起那位大人來了。

“傅大人謙虛了。”太子朝元嘉埋怨道,“說起練字,嘉嘉本說要練孤的字,整日憊懶,也不見有什麽成效。”

“練着累嘛。”元嘉露出一個賣乖的笑來,她鮮少這樣笑,一張冰顏如被春水融化,透出一種驚人的鮮活美貌,瞧得屋裏兩個男人怔了好一會兒。

太子還好,反應過來後摸了摸她的腦袋,一旁的傅知慬緩了口氣,道,“公主。”

元嘉已收起笑意,傅知慬唇角一勾,面上浮出一個極柔和的笑,似能包容萬物,聲音也是溫柔的,他懇求道,“臣畫技尚可,可能為公主作畫?”

傅知慬擡起那雙如含春水般的眸子,深深地注視着元嘉,元嘉回望過去,視線掠過那雙眸子,落到男人如玉的手指上,“不想傅大人還會作畫。”

傅知慬當下明白,這是拒絕了他,忙伏地認錯。元嘉心道,這是個聽話的,她遂笑道,“傅大人莫要緊張,本公主允了你的請求,改日為本公主畫一幅吧。”

傅知慬道,“是!”

太子打量着兩人說話,待傅知慬一告退,他笑道,“孤的眼光如何?你可還喜歡?”

“傅大人博學多才,無所不會,我自然喜歡,若不是父皇你們磨蹭,他就是我的驸馬了。”

元嘉是滿意傅知慬的,傅大人閑情雅致,會的東西不是一般的多,這樣人陪他說說話,寫寫字,定不會讓她無聊。

太子是真的歡喜,再召傅知慬進東宮,就有意離開一會兒,讓元嘉與傅知慬獨處,傅知慬懂得見好就收,不再提作畫一事,與元嘉說了些京中趣事,元嘉聽得一笑,“你說這些,滁州也有許多,想來無論何處,人們都是一樣的過日子。”

她從不在臣子面前笑,朝中無人不知,元嘉公主有着冰雪般的性子,高高在上的,見了誰都冷冰冰,傅知慬自也知曉,正因知曉,才更失神地溺在這轉瞬即逝的一笑裏。

“臣鬥膽一問,臣可有令公主開心一些?”

傅知慬伏地,揚頸望過來,渴求着元嘉的答案,是以元嘉也不折磨他,答得很快,“有傅大人作陪,本公主确然開心一些。”

“那臣就放心了。”傅知慬笑了笑。

“傅知慬。”元嘉忽地探身過來,低垂眉眼,妍姿濃豔,驚得傅知慬心如鼓擂,竭力維持穩重姿态,她輕聲說,“現在起,本公主問什麽,你答什麽。”

“是。”傅知慬繃緊了神經。

元嘉指了指他的胸口,“你有心上人麽?想清楚了,再回答。”

但很快,傅知慬就給出了答案,“臣心中并無其他姑娘。”

這話飽含深意,元嘉再問,“哪個姑娘不是其他姑娘?擡頭回答。”

傅知慬聽話地擡起頭來,他的眸子可真好看,就這麽靜靜地望着元嘉,元嘉心中說,他好乖。

元嘉不知自己這一刻已軟了眼神,沒有素日那股冷意了,傅知慬也就有了膽子,敢說一聲,“臣屬意公主,心中唯公主而已。”

許是在意料之中,元嘉并不吃驚,她盤算着,籌劃着,将這樁婚事在心裏想了數十遍,輕嘆一聲,“傅知慬。”

傅知慬很乖地說,“臣在。”

“靠近些。”

傅知慬膝行數步,到了元嘉腳邊,元嘉不想讓他仰望自己,于是低下身子,一字一頓地說清楚,“你屬意本公主,那本公主嫁過人,你知曉麽?”

石破天驚的一語,驚得傅知慬神色一怔,雙眼神采倏忽消退,可轉瞬又迸發出驚人的歡喜,“臣不知,雖現下知了但臣依然屬意公主。”

元嘉無動于衷,雙唇一張,吐氣如蘭,“你想必也不知本公主的前夫是那文淵閣的柳璟,哦,他如今不在文淵閣了,現下正生死不明呢。”

這可真是晴天霹靂一道巨響,震得傅知慬渾身一顫,失神許久,還是他竭力拉回渙散的神志,才找回自己的聲音,“臣實在不知。”

他不知道的太多了,他只知道文淵閣。柳大人,那樣豐神俊逸的一個人,得朝中多數人的親近喜歡,他也曾欽佩過,與柳大人玩笑數次,可是有一日,有人說柳大人惹怒了陛下,被革職趕出了京外,自此京中人再沒見過他了。

他還知道,柳大人自滁州入京,步步高升,直至位列文淵閣首輔,聲勢煊赫,身邊卻無妻子,更無侍婢,去過柳府的人都說那府裏好生幹淨,連個女人的影子都沒有,連陛下都曾調侃過柳璟一心向佛,卻原來,他有過妻子的,還是無人知曉的那高高在上的元嘉公主。

傅知慬不由地想,那麽,他惹怒陛下,被趕出京中,是因公主麽?

元嘉像是窺見了他的心思,自顧自點頭,“柳璟确然因本公主才有的這個結果。”她的聲音如覆寒霜,毫無情義,“傅知慬,你想做驸馬可以,但你不怕最後和柳璟一樣麽?”

“臣不怕。”

最初的震驚過後,傅知慬平緩呼吸,鎮定下來,“望公主原諒臣适才的失儀,臣是頗感驚訝,并非畏懼公主。”

他跪得直挺,腿邊挨着元嘉的腳,淡雅的容色浮出笑,目光虔誠,“若公主願意,臣願為驸馬之位竭盡全力。”

“傅知慬。”

“臣在。”

“你先起來。”

傅知慬起了身,立在元嘉身邊,沉靜地等着元嘉的下一句,不想元嘉竟道,“傅知慬,你的雙眼生得很像柳璟。”

“那公主讨厭麽?”

短短時間,傅知慬已做到聽到柳璟的名字面不改色,從容淡定了。

“若本公主說讨厭呢?”

傅知慬低首,距離适中,并不冒犯,“可臣不是柳璟,公主能少讨厭一點麽?”

元嘉聽罷笑了,“玩笑而已,本公主就喜歡這樣的眼睛,柳璟恰好有,你也恰好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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