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0 蘇醒

蘇醒

傅知慬俯身又跪, 偎在元嘉腳邊,垂首掩去癡色,元嘉笑道, “做什麽總跪着?”

傅知慬揚頸, 笑意溫淡, “公主不喜歡,臣就不跪了。”要起身立着, 衣擺被元嘉用腳一壓,他就知趣地不動了。

元嘉松了腳, 令他直起身子,正色警告, “傅知慬,倘若你我成了夫妻,萬不可如此謙卑。”

傅知慬眸光一閃,“不敢冒犯公主。”

元嘉一聽, 含笑眉眼覆上冰霜,一下子興致全失,神色淡淡地讓他退下了。

傅知慬不傻, 知曉自己惹了元嘉生氣,一連幾日往東宮來,卻再未見過元嘉,太子皺眉詢問緣由, 傅知慬全盤告知, 太子聽罷道,“公主讓你如何, 你便如何,這種錯誤再犯一次, 公主再不會理你了。”

傅知慬點頭稱是,太子有意為他說情,對元嘉道,“嘉嘉,你的身份貴重,傅知慬小心侍候是應當的。”

元嘉的神色是從未有過的認真,“皇兄,做夫妻靠的不是身份,若我與傅知慬做了夫妻,他可以小心侍候我一日,一月,一年,那十年呢?二十年呢?他會有累的一日,情意也會有耗盡的一日,皇兄……”

聲音一頓,元嘉神色微妙起來。

“怎不說了?”太子正聽得津津有味。

元嘉一臉嫌棄,“皇兄,你連個太子妃都沒有,我同你說這些有什麽用?”

太子,“……”

元嘉心情好了許多,難得解釋一句,“皇兄莫擔心,傅知慬一時轉換不過來态度,我會好好教他的。明日讓他來為我作畫吧。”

太子一笑,放心下來。

翌日,傅知慬為元嘉公主作畫的消息就傳開了,朝中百官聞弦音而知雅意,知曉傅知慬約莫要做驸馬了,消息越傳越廣,連廖府接到的從京中而來的家書都提了這一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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廖公子讀完家書,一臉訝然,“原來元嘉公主中意傅知慬這般的人。”見對面的裴檠聽罷似乎失魂落魄,拔高音量喊,“裴兄,裴兄……”

裴檠回神,吶吶道,“傅什麽?”

“傅知慬,生得不錯,倒也勉強配得上公主。”

廖公子也不多言了,因為裴檠面色太差了,他已守了柳璟許多日子了,需得好生歇息,廖公子遂道,“裴兄莫要太過憂心,還得顧惜着自己的身體。”

裴檠胡亂點點頭,踏着月色進了屋,立在柳璟床邊,想了半響,還是告訴了柳璟,“小蘖真要再嫁人了。”他習慣性地往床邊一伏,上半身靠在床頭,自言自語,“你在朝中待了這麽久,也認識傅知慬吧?”

“聽廖公子說,傅知慬不錯,也不知怎麽個不錯法?他有兄長生得好麽?我是沒見過他,如今他要成為小蘖的驸馬了,我們都見不到了。”

裴檠的話真的很多,“你說這時候小蘖會想起我們麽?不過,她最好不要想起來吧,不要想起我這個人,也不要想起有過你這樣的一個夫君,兄長不夠好,傅知慬是不是好過兄長了,小蘖才同意他當驸馬了?”

夜色深深,裴檠垂首訴說,一聲接一聲,說了許久,他也累了,腦袋一趴,似是睡去了。

柳璟躺在床上,眼睫輕微地顫了顫,耳邊沒了那響個不停的聲音了,昏沉的意識纏着許多許多的夢,那夢裏總是浮現出一個少女的身影,身着綠衫,在裴府裏跑來跑去。

可無論什麽時候,那穿綠衫的少女都逃不開自己的視線,有時候她會小心翼翼地湊上來,指了指自己的字,眼神期待,“裴璟,我寫得好麽?”

轉瞬,她的綠衫換成了紅衣,在搖曳的燭影裏,抿唇笑着望過來,眼神羞澀歡喜,她輕輕地抱過來,“裴璟,我們成親了。”

可,這樣歡喜的眼神頃刻間就成了泡影兒,她不穿綠衫了,也不穿嫁人的紅衣,她穿上了華貴的宮服,繁雜華美的紋路極稱她的膚色,她像是恨極了自己,眉眼如霜地提着劍,冷冷道,“柳璟,那你就死在這裏。”

她真的不想做自己的妻子了,不想做那個風雨天會委屈地縮在自己懷裏的妻子,她高高在上地要自己去死,她冰冷無情地丢棄了自己。

這世間再沒有他的妻子裴蘖了!

柳璟在這一刻猛地睜開雙眼,一滴淚自眼角滑落。

漆黑的房裏安靜無比,裴檠的呼吸聲很輕很輕,但柳璟感受到了,慢吞吞地擡起僵硬的手掌,摸索到了裴檠的腦袋,輕輕地撫了撫,裴檠紋絲不動。

天亮了。

裴檠緩緩睜開了雙眼,還未擡頭,先習慣性地去摸索柳璟的胳膊,不想摸了個空,登時蹿了起來,耳邊傳來一道嘶啞的聲音,“慌什麽?”

裴檠看着柳璟清醒地靠着床頭,怔了半響,猛地拔腿就往門外跑,“太醫!太醫……”

太醫與大夫慌裏慌張地來了,兩人見了柳璟驚喜萬分,将柳璟翻來覆去地檢查了一遍,笑道,“能醒就好,好生養着。”最後将目光停在柳璟的雙眼上,良久道,“也屬正常。”

太醫與大夫出屋商量藥方去了,裴檠緊張地湊過來,見柳璟雙眼完好,疑惑地在柳璟眼前揮了揮手掌,柳璟低低道,“犯什麽傻。”

裴檠一下子笑了,“我實在怕兄長看不到了。”

太醫與大夫盡心盡力照顧着柳璟,因着柳璟往年受過幾次傷,身子養起來不算容易,好在衆人不做別的,整日只顧他一個病人,精心細養了一個多月,身子也算好得差不多了。

此時要入冬了,太醫回京複命,柳璟送他至門口,太醫終于提及了以前的交情,笑着感嘆一聲,“自柳公子出京,我與蔣太醫日夜念叨,如今我也算有了交待,回京之後說與蔣太醫聽,他自也不會捶我了。”

柳璟唇角一勾,“倘若他欺負你了,待我進京,自去找他算賬。”

太醫眼睛一亮,他自是聽說了許多關于柳璟離京的傳言,但都不及柳璟這一句篤定的回京,他道,“那我就在京等着了,柳公子保重!”言罷上了馬車。

柳璟目送馬車遠離,風冷起來了,他這樣容易凍着,裴檠走過來為他披了一件外衣,見他立着不動,一時也不言語。

天幕低垂,暗雲積壓,府門前的樹枝上赤光一片,周身凄涼蕭索,兩人立了許久,彼此已知對方心思,柳璟道,“裴檠,明年春日我會進京。”

“我知道,兄長想的一定會去做。”裴檠不想瞞下京中的來信,他用單手從懷裏抽出一封小心翼翼保存下來的書信,遞予柳璟,柳璟接過,聽他道,“公主讓我告訴你,你們約定成了。”

覆在信口的手指一頓,又縮了回來,柳璟只點點頭,慢慢地将書信折好放入袖中,“裴檠,你本是不受拘束的性子,等明年春日,我去京中,你想去哪裏自可以去了。”

“不用,我跟着兄長。”裴檠指了指府門,示意柳璟進去,“吹了冷風,又要難受了。”

兩人進了府門,翌日同廖公子與那大夫告別。臨走之時,那大夫也沒再提眼睛一事,柳璟卻還記得,“我所欠之物,他日定再補上。”那大夫笑了笑。

回了滁州,依舊住在一成不變的裴府。

晚間,裴檠立在柳璟屋門前,見屋裏多點了幾盞燈,照得屋裏很亮堂,柳璟在窗前翻着書卷,側臉專注入神,到底沒打擾,擡步走了。

整個冬日,柳璟都在讀書,話少得可憐,叫裴檠想起了年少時,柳璟在裴府也是如此,不分晝夜地讀書,好讀出一個名堂來,他忍不住道,“兄長,新年要到了,不若我們出去置辦些年貨?”

柳璟望過來,眸色輕淺,“好。”

裴府的新年過得極其安靜,任由外面鞭炮齊鳴,人聲喧嚣,裴檠拎着酒壺,踉踉跄跄地撲進柳璟的屋裏,眼前陷入了昏暗。

屋裏并未燃起燭火,柳璟坐在窗前,裴檠摸索着撲過去,撲到他的腳下,一只胳膊抱住他的雙腿,像個孩子一樣,“兄長。”

柳璟摸了摸他的腦袋,他喝醉了,窩屈着高大的身軀嗚嗚起來,“兄長,我好想她……好想她……”

柳璟淡淡嗯了一聲,“我知道。”

裴檠嗚咽道,“你不知道,我都沒告訴你,她有了新的驸馬,叫傅知慬,她早就不要你了!”

腦袋上的手掌一頓,再也沒有動了,黑暗中柳璟直直地坐着,裴檠的話好多,他又哭道,“兄長能不能不要去京中了?你争不過傅知慬的,廖公子說了,傅知慬家世甚好,傅家在京中根深蒂固,你動不了他……”

裴檠太了解柳璟了,他去京中,哪裏會安分守己?

他要動傅知慬,可是,裴檠忽地大叫起來,“兄長,你如今什麽都沒有,你敢動傅知慬,會再死一次,會再死一次的!”

“裴檠,人都是要死的。”柳璟揚頸望向了窗外,淡淡的聲音沒什麽波瀾,“我也不是什麽例外,那最好死在她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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