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9 照顧
照顧
元嘉不肯張口, 柳璟微微嘆氣,眼神暗下來,捏着杯子的手撤了回來, 元嘉聲音極低地道, “柳大人……”
柳璟道, “公主喊臣名字吧。”
房間裏默了一下,重新響起元嘉微弱的聲音, “柳璟。”
她的身子不舒服,适才說了許多話, 這會兒也沒力氣了,低柔的聲音拉扯着柳璟的神經, 叫柳璟本就柔軟的心底潰不成軍,手掌克制地按在床邊,“臣聽公主吩咐。”
元嘉卻閉上了眸子,柳璟心疼地擡袖, 手掌小心地托起她的腦袋,長臂半攏着她将她放入被中,“公主再睡會兒。”
元嘉入睡很快, 神思浸入了夢中,混沌的意識中似乎聽到了宮中知曉她偷跑出來氣急敗壞的聲音,連太子都生氣了,過了會兒又夢到白茫茫的雪地, 柳璟跪在那裏, 染了一身的血,先前他說不再進京了, 她本來也沒多信的,他偏偏要跪在雪地中了幾箭, 叫她手足無措,不知到底要信不信他了。
要不要信他?
要不要信柳璟,或者是裴璟?
紛紛雜雜的思緒纏住了她,她颦起眉尖,有些難受地微微啓唇,下意識地嘤咛一聲,“不想信他……”
蹙起的眉尖被微涼的指腹輕輕地撫平了,耳邊傳來低低的柔和的誘哄聲,“信他吧,他知道錯了,再不會騙你了。”勾得她心神大亂,沒有底氣地拒絕,“不要,不要……”
那道聲音還在低訴,十分貪婪,“好,那不信他,那要不要毀了他的許諾,讓他以後進京見見你……”
她還是拒絕,“不要,他自己許的。”
“可你不信他,他許了也無用,還不能進京了,他要悔死了。”
“他活該。”
柳璟上身靠在床邊,泛紅的雙眸盯着床上陷入夢中無意識呢喃的元嘉,說他活該的時候,元嘉唇角微微揚了下又垂下,微涼的指腹觸上唇角,緩緩地摩挲着,回應的聲音嘶啞難聽,“說得對,他活該,死了也活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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紅唇不舒服動了動,錯開了指腹,溢出一聲,“不要他死……”
柳璟第一次親口聽元嘉這般說,當下渾身一震,上身急切地靠過去,失控地拔高了音量,“所以要他新歲安好,對不對?再不會圍殺他叫他死了,對不對?”
他不是不知曉元嘉對他心軟數次,只是渴求着元嘉能當面回應一聲,元嘉卻咕哝一聲,“好吵。”動了動腦袋,翻身朝裏面睡去了,他遲疑地擡了擡手,忍不住撫了撫元嘉的腦袋,掩好了被子,低下頭笑了笑。
元嘉不知睡了多久,再次醒來見柳璟依然守在床邊,驀地腦中閃過一些模糊回憶,懷疑自己是否在睡中說了胡話,瞥了眼柳璟平和的面色,轉念一想,柳璟這模樣也不是聽了她胡話的反應,心緒定了定,只覺腹中空空。
未等她言語,柳璟笑道,“公主也該餓了,臣備了些飯菜,不若公主起來用些?”見她點頭,起身出去命侍女過來服侍她起床。
元嘉收拾齊整用了飯,見柳璟用飯時照顧她,喝水時照顧她,便是她要起身走一下,柳璟都靠近護着,她詫異地道,“你不需要回滁州?”
柳璟神色坦然,“與明州商議的海防問題出了點纰漏,還需再與這邊府衙的諸位大人議一議。”護着元嘉到了門前,兩人邁步出去,他接着解釋,“只是這邊府衙被別的要事耽擱了,海防問題暫且擱後,臣就空出了些日子。”
元嘉嗯了一聲,垂眸看到了跪在門邊的程崤,程崤狼狽不堪地垂着頭,內心充斥着自責愧疚,元嘉知曉他定是在懊悔沒有顧好自己,也并不怪他,“程崤起來。”
程崤不動,他實在沒臉起來,是他疏忽大意害公主受了傷害,那夜他本守在公主門前的,是柳峻過來支開了他,他先前在柳峻帳下做事,柳峻待他不錯,他便沒有多想,離開了一會兒。
途中碰到柳峻的手下,他與這個手下都同跟着柳峻,自然熟識,結果毫無戒心地被這個手下迷暈帶到了宅子裏,醒來後渾身沒了力氣,便是再懊悔惱恨都無用,若非這位柳大人趕到救下公主,他便是死了也難辭其咎。
然而,這位柳大人,程崤擡了擡視線,瞥見與公主裙角挨在一起的男人衣擺,眉頭死死地皺着,想起昨夜他被帶到柳大人跟前的情景。
春夜月色極好,男人立在院子,腳下俱是橫陳的屍體,背對着他的身形清舉雅致,他在京中見多了文官模樣,這男人一瞧就是個文官,但等到男人回眸望過來時他又不确定了。
那男人眼神陰狠冰冷,繞是他在軍中殺伐慣了,也不由心頭一抖,随即意識到這滿院子的屍體興許都是這男人親手做的,越發心悸,眼睜睜看着男人提劍過來,劍尖唰得一下割在他的脖頸上,洩出絲絲血線,這樣的疼痛,還不至于讓他變色,他只道,“這位大人,卑職是公主親衛……”
他原想這個解釋會讓男人收手,不想男人的眼神驀地一變,竟是越發無情陰戾,眼看劍尖捅得更深,馬上就要要了他的命,一随從匆匆道,“大人,屋裏婢子說公主睡得不安穩……”
劍尖唰得收回,長劍墜落,他看着男人毫不遲疑地疾步離開,捂着流血的脖子也跟了上去,男人推門進去了,他愧疚地跪在了門邊,許久男人都沒出來,倒是來了一個随從,問及他做公主親衛的情況,他到底生了戒心,不肯多說,随從當即進屋請示,再出來時命大夫過來,與他包紮了傷口,沒讓他流血而亡。
他就一直跪在門邊,直到元嘉出門喊他起來,他依舊愧疚難當,執意請罪,“未曾護好公主,是卑職失職,還望公主責罰!”
元嘉注意到他脖子上纏的白布,以為他是被柳峻等人所傷,更加沒有責罰他的意思了,一旁的柳璟淡淡道,“公主心善,不忍責問這親衛,可他到底失職了,不妨讓這親衛去領五十鞭,改日陛下娘娘問起來,也好救他一命。”
元嘉一驚,轉念一想,此事交予宮中處理,那父皇母後勢必責問程崤,別說程崤一條命,便是十條命都不夠賠的,她道,“五十鞭過多了,程崤,你去領十鞭即可。”
從五十鞭到十鞭,區區十鞭,柳璟的視線掠過程崤健碩的身軀,要被氣笑了,這十鞭頂個什麽用,早知昨夜就拿劍捅死得了!
柳璟揚頸阖眸,忍了又忍,才壓下一腳踹翻程崤的沖動,維持住面上平和的神色,他怕是不知曉,宮中帝後及太子沒有一次不想踹翻他,都因元嘉忍了下來,這下好了,今日輪到他忍了,他可得好好表現。
柳璟緩緩吐了口氣,瞥了一眼随從,随從得令,帶着程崤去挨鞭子了,他側目望向元嘉,“公主,此處不宜久待,臣另有住處,請公主随臣前往。”
元嘉也确實不想在這裏了,同意了柳璟的請求,随柳璟去了新的宅院,宅院寂靜幽美,她準備在此休息幾日再去青州,思及此次是偷跑出來的,便要修書一封給宮中,想要報平安又遲疑起來,問身邊為她研墨的柳璟,“柳峻如何了?”
“還被臣押着。”
春日光好,自窗外射進來,映在兩人身上,元嘉望過來時似乎瞧見有光在柳璟身上跳動,柳璟垂下視線,四目相對,柳璟俯身,聲音宛若往年做夫妻時的喁喁私語,“臣聽公主的話,沒再動他了。”
那就是說,在元嘉要他不動柳峻時,柳璟已動過他了,是柳璟動手太快,而她的話說得晚了。
事情有些棘手了,元嘉收回視線,蔥白玉指點了點面前的紙張,“如何與宮中說此事?”
柳璟還俯着身子,像往年教她習字一樣,将那毛筆蘸了墨,輕輕地送入元嘉手中,聲音發低發柔,“以臣之見,公主莫要心軟,據實以告的好。”
他輕易地猜透了元嘉的心思,若是告知宮中此事,宮中勢必懲治柳峻,柳峻死不足惜,但柳峻是鎮國公世子,牽扯到鎮國公,元嘉恐為難了帝後。
她不願帝後因她憂心了,她嘗到了帝後給予她的親情的快樂,相應的她将帝後放在心上,她總是端着冰冷冷的面色,卻有着一顆柔軟的心,寧願委屈自己也不想叫帝後為難。
柳璟不容她委屈,聲音近似引誘,“公主寫吧,死了柳峻,還有臣在,臣才是國公府真正的血脈,斷不會叫國公府絕嗣。”
元嘉霍然一驚,“你願回國公府了?”轉眼間思緒無比清明,柳璟這不是願回國公府,他是要和鎮國公談條件,鎮國公若懇求父皇留情,柳璟定會插一腳,叫柳峻死得更快。
元嘉抿了抿唇,這信寫不得了,得等她帶柳璟回京才能處理,正欲說話,忽聞得門外砰砰亂響,也不知怎麽了,她起身步到窗前,正瞧見裴檠與程崤打得難舍難分,不由驚道,“裴檠怎麽來了!”
“憑什麽他能做公主親衛,我不能!”裴檠單手提起的長劍铮一聲撞上了程崤的長刀,他幽怨地轉過頭,“等我打贏了他,我也能做公主親衛!”
元嘉覺着好笑,争這個做什麽,她回身望向柳璟,“你去管管裴檠,讓他別和程崤打了,程崤身上還有鞭傷。”
柳璟含笑的眼神一下子冷了,他并非沒有感覺出元嘉與程崤關系不一般,以元嘉的性子,斷不會和一個親衛偷跑出宮,且元嘉處處護着那程崤,怕是兩人之間有些別的事情。
柳璟垂眸掩去妒意,步到門邊看了眼随從,随從遞劍過來,他一把握緊了,回眸朝元嘉笑了笑,元嘉怔了一下,聽他慢悠悠道,“不知臣打贏了,能否做幾日公主的親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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