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1 绾發

绾發

裴檠吶吶道, “是很大膽……”

這實在不是兄長會做出來的事,兄長一向不會這般莽撞,他不禁替兄長擔心, 若是公主知曉了可該如何是好……

程崤正要拔足去追, 好讓這位柳大人安分些, 眼前一閃,裴檠笑着立在他的面前, “我還沒打夠呢,不若你我再切磋一次。”堵得程崤左右出不去。

兩人又打了起來, 罪魁禍首柳璟倒是自在,守在午睡的元嘉床邊, 便是元嘉睡了一覺醒來,他依然面不改色,迎上元嘉睡意未散的迷蒙目光,只在心裏貪想一遍, 腳下退了一步,“公主醒了。”身形一轉,出房喊來侍女服侍元嘉起床。

元嘉霎時睡意全消, 睡前自己分明在窗前,醒來躺在了床上,不用想也能猜出是柳璟抱她入房的,心頭湧出些火氣, 本想斥責柳璟一聲, 但見他不敢多待出去了,面色緩和些許, 還算他足夠識相。

沒過多久,明州府衙派人過來請柳璟去商議海防之事, 柳璟正盡心做着親衛,要守着元嘉,也沒避開元嘉聽消息,元嘉聽個正着,趕了柳璟出門。

柳璟走之前不放心,找到打成一團的裴檠與程崤,囑咐裴檠不離元嘉左右,裴檠應下,目送他離開了,程崤在旁思及自己先前的失職,羞愧不已。

兩人遂目不轉睛地守着元嘉,元嘉多走一步,他們都如臨大敵,看得元嘉笑出了聲,要他們無須這般小心,察覺程崤數度瞥向自己,似是有話難言,不動聲色地支開了裴檠,“程崤,你想說什麽?”

程崤低聲道,“柳大人他……”

聲音頓了好一會兒,也沒好意思說出來,擡頭對上元嘉的神色,猛地漲紅了面皮,匆忙低下眼去。

在宮中高高在上冰冷如霜的公主叫他心跳加速,此刻公主耐心靜等他言語的溫和神色更叫他心潮翻湧,一時竟覺自己和那柳大人有何區別,不也都對公主癡心妄想?

不對,柳大人他竟敢輕薄公主!

一時間,憤怒超過了羞赧,程崤一股腦兒地将事說了出來,滿臉義憤填膺,聽得元嘉也是一怒,細眉擰着,怪不得柳璟這麽識相呢,敢情做了虧心事!

裴檠一回來就見她冷臉不語,瞥了一眼還憤怒着的程崤,頓時知曉那事被公主知曉了,自己卻不告知公主,心虛地去門邊跪着了,元嘉一眼都未瞧他,任由他跪到了柳璟回來。

暮色四合,倦鳥歸巢,庭院攏在低迷的昏色中,柳璟緩步過來,望見跪地的裴檠,挑了挑眉,裴檠幽怨地捶了一下他的胳膊,“都怪兄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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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璟一聽就明白了,這是東窗事發了,對裴檠道歉道, “确實怪我,我去見公主,讓公主只罰我,不罰你了。”

此時侍女快步而來,說元嘉讓裴檠過去用飯,裴檠瞬間笑了起來,也不管柳璟了,從地上蹿起來就跑了。

柳璟負手望着那侍女,“公主可還說了什麽?”那侍女被他注視着,一下子紅了面頰,匆匆搖頭走了。

柳璟微微嘆息,元嘉不理他了,孤身立了一會兒,天全暗了下來,廊下燈火被點亮,裴檠都用過飯了,拐回來見他還站着,硬是拉他去用了晚飯。

飯罷,柳璟讓裴檠拎着酒去找程崤,程崤以為裴檠要算賬,不想裴檠要把手言和,“你我都是公主身邊的人,何必打來打去?今日多有得罪,無非是因我嫉妒你做了公主親衛,分明我比你認識公主早,公主卻不應我,應了你。”

程崤也感覺出元嘉對裴檠與柳璟頗為不同,早已猜測三人間頗有淵源,又聽裴檠将三人過往講個清楚,不免目瞪口呆,那柳大人不就是公主前夫麽!

裴檠一看就知道他想哪兒去了,醉醺醺道,“你呢?快說說如何與公主認識的!”

程崤也要醉了,講了青州寺廟一事,“公主此次出宮,便是往青州去。”震驚地看着裴檠哭了起來,也不知是醉得太厲害,還是傷心極了,他正要說話,一起身趴地上去了。

柳璟立在門邊,命随從過來給他們收拾,自己踱步到了元嘉的房前,元嘉要歇息了,她坐在床邊,沐浴過的濕發已擦幹了,正柔軟地垂落頸旁,是一副少見的溫軟乖巧的模樣。

柳璟想象了一下程崤口中的那個在寺廟讨食的小姑娘,心似被熱油滾過,想靠近她觸碰她的心緒到了極點,他難以說服自己提步離開,沒有請示地疾步進房,跪在元嘉腳下,“是臣無禮,對公主不敬,求公主責罰。”

元嘉被驚得冷下面色,一句未言,示意侍女熄滅燭火,侍女照做後出去将房門扣緊了,房裏陷入昏暗,唯有半開的窗戶歇進來絲絲月光,顯出一個跪地的朦胧身影。

元嘉當柳璟不存在,閉上眸子睡去了,入睡雖快,卻不安穩,頻頻做夢,一會兒夢到帝後抱着她,說要疼她,一會兒夢到太子喊她妹妹,太子總喜歡攥她衣袖,攥得緊緊的,生恐她再消失了。

沒過一會兒,她竟又夢到柳峻将她壓身下,她意識不清,掙紮不開,心底漫起無邊惶恐,身子輕輕地打顫,倏忽間身上一輕,往年熟悉的懷抱輕柔地摟着她,她像是找到了發洩點,委屈地蹙起眉尖落了淚。

忽地,微涼的手指撫上她的眉尖,低低的聲音揉得她心髒酸得厲害,那聲音問她,“委屈什麽?”

她被蠱惑一樣嘤咛一聲,“他壓得我疼……”

許久,都沒有聲音響起了,唯有那手指還柔柔地安撫在眉上,她又慢慢睡去了。

次日清晨,元嘉醒來,慢吞吞地睜開了眸子,入眼便是靜靜守着她的柳璟,她愣了一下,這才想起昨夜柳璟跪在她房裏,此時還在,那應是跪了一夜,她翻身背對着柳璟,冷言嘲諷,“柳大人昨日有這麽安分便好了。”

柳璟目光深深,袖中指腹互相摩挲,“臣知錯了,求公主責罰臣。”

“出去!”

柳璟聽到元嘉冷聲趕他,聽話地步到門外,讓侍女進去服侍元嘉,他在門外皺眉徘徊許久,等到元嘉收拾妥當了,坐在鏡子前要梳發了,他推門進來,揮退侍女,笑道,“公主見諒,适才臣忘了禀報公主一件事。”

“何事?”

元嘉只當柳璟要說柳峻一事,也就允了他靠近,沒成想他竟提起了青州,登時愕然不已。

柳璟窺着京中的容顏,忍不住将桌上的梳子捉在手中,遲疑着沒動,心底泛起濃烈心疼。

當年,他從山栀口中知了元嘉那镯子之事,心痛難忍,既派人去尋镯子,又暗中打探元嘉的過往,知曉了元嘉在青州寺廟的事。

那時寺廟已落敗不堪,他想着元嘉瞞着他不提,是不想叫他傷心,到頭來,他還是知了,還是為元嘉傷心,他瞞着元嘉派人去重建了那廟宇,又托青州府衙搜尋當年四散的僧人,讓僧人們重回寺廟,到了最後,除卻已逝去的僧人,唯有一對師徒遍尋不到。

他想着便是不夠圓滿,哪一日元嘉想告訴他了,他帶着元嘉去一趟青州,看一看那變得香火鼎盛的寺廟,也能撫慰元嘉一二吧,可惜和那镯子一樣,他從未和元嘉提及此事,後來元嘉棄他而去,他也沒機會提了。

昨夜聽程崤提及青州寺廟,他才意識到程崤與他師父便是他沒尋到的那對師徒,世間緣分實在命中注定,那時尋不到,今時又湊到了一起。

而柳璟眼下提及此事,是想讓元嘉別生自己氣了,他受不了元嘉不理他,他指望着元嘉消消氣,倘若能歡喜一下,便更是值得了。

“公主莫生氣了吧……”

柳璟懇求的低語讓原本已失神的元嘉更反應不過來了,任由柳璟捏着梳子為她梳着長發。

往年柳璟慣會做這些,喜歡為她梳發,為她绾發,有一日她取笑柳璟,“知府大人從哪裏學的這手藝?”柳璟在她耳邊笑了笑,極不要臉,“為夫無師自通。”

元嘉心神一凝,望着鏡中的自己,身側柳璟俯身,修長手指勾着長發,清俊雅致的眉眼一如往年,她猛地閉上眸子,心頭不受控制地湧出莫名情緒。

裴檠曾告訴她柳璟并非對她無情,她也知曉當年柳璟對她也有喜歡,不然怎會為了讓她歡喜,瞞着她找镯子修廟宇?

只是柳璟更多時候惡劣得不行,她不喜歡他的惡劣專橫,可眼前的柳璟似已丢掉往年那些不好,叫她心生無措,想要逃避。

“柳璟,可以了!”

元嘉猝然拽住了柳璟的袖子,制止了他想要觸碰自己的手指,發已绾好,柳璟不該再靠近了,柳璟垂眸放下梳下,退了一步。

門外忽地傳來一道怒聲,“元嘉!”

元嘉懷疑自己聽錯了,忙朝門外看去,柳璟不看也知是誰來了,趁元嘉起身時又近身,好似攔了一下元嘉,元嘉頓步不前了,心虛地喊了一聲,“哥哥。”

門邊,風塵仆仆趕來的太子背光而立,氣息粗喘,眉眼攢出一股怒意,目光将元嘉從上到下掃了一遍,見她毫發無損,并無不妥,心裏一松,冷眼瞥了瞥柳璟,竟一言不發,拂袖離去了。

元嘉面色一變,“哥哥生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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