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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許萬林下班回來,父子倆一脈相承的寡言,對鄰裏熱情的打招呼也只是微笑點頭回應。

路過一扇門,那扇門忽然打開,吳棟他媽劉亞然氣得咬牙,“他奶奶的,幾個小子下午又跑出去打架了,還把你家小言也給帶出去了,回來的時候,個個都鼻青臉腫的。”

許萬林把電腦往上提了提,鏡片後的眉頭擰成一個結,“小言挨打了?”

“他好像沒有。”劉亞然估計在做飯,還穿着圍裙,她看了看屋裏,小聲說,“咱最好讓咱們家兒子別跟那幾個鬼混了,那幾個裏面能有什麽好東西?”

“特別是匡放那個天殺的,帶頭,最壞。”

許萬林想了想,說好的。

許萬林到家時,格子言在練字,他把鞋換了,電腦放下,“他們走了?”客廳有監控,他當然知道兒子的那些朋友來過家裏,還睡到天快黑才走。

格子言也沒想瞞着他爸,他在書桌後面“嗯”了一聲,“菜我已經切好了,你可以做飯了,我餓了。”

“……”許萬林始終找不到跟格子言相處的方式,“我馬上去。”

吳棟他媽劉亞然最不喜歡匡放,如果家屬院是個娛樂圈,那麽劉亞然就是匡放的黑粉頭子。她家吳棟是家屬院除格子言以外成績最好的娃,要不是因為格子言也在那什麽狗屎小隊裏,劉亞然會在家一哭二鬧三上吊不讓吳棟跟着匡放玩兒。

許萬林打開油煙機,他想,匡放實際上不算壞,平時對他兒子也多有照顧,格子言有多麻煩,不知情的人是一點都不了解。

他熱好了油,低頭看着全部都切得大小一樣的土豆、白菜、番茄……不像是要做飯,像是要上試驗臺。

吃飯的時候,許萬林猶豫再三,才開口問:“你今天跟匡放一起出去了?你們又打架了?”

為什麽說“又”呢?實在是因為這群小子太愛惹是生非,不止匡放,他們學校裏那些學生也都不是省油的燈——東城發展起來的時日不長,幾大慢慢在國內企業裏嶄露頭角的公司伫立着,居民素質水平沒能跟上經濟發展的水平,不止深藍科技家屬院,其他幾家企業的家屬院小孩也都差不多,都半斤八兩,所以湊在一所學校裏,那簡直就是油桶見了火。

而像許萬林這種重金從外地聘來的,多半拖家帶口,他們通常與東城格格不入:講文明,有素質…還會拉小提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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格子言把土豆用筷子慢慢戳碎,淋上番茄湯,“我沒參與。”算沒參與吧。

他沒說自己拿刀指着人,許萬林會被吓死。

那就是一起去了。

許萬林說:“匡放本性不壞,你跟他一起玩,爸爸沒意見,但是不能打架,誰知道那些人身上有沒有什麽細菌啊病毒啊……”

男人誇大的猜忌在格子言擡眼看過去的時候噤了聲,“太誇張了。”

“馬上升高中了,我是不希望你荒廢學業。”

這個理由太勉強。格子言從小自覺,許萬林也從未在他的學業上面操過心,格子言小時候身體不好脾氣大,動不動就不去學校,許萬林向班主任撒謊也是家常便飯,他要是會操這份心,就不會幫着格子言逃學了。

他就是怕格子言死了。像格星星那樣。

“上學要不要買幾套新衣服?”許萬林又問。

“學校有校服。”

許萬林想多跟格子言說話,但又不知道說什麽。

他想起跟格星星初識的時候,格星星也是一言不發,一口接一口的喝咖啡,在他準備要開口說話的時候,格星星突然說:“我不喜歡你的發型。”

母子倆真是一模一樣。許萬林偷偷笑起來,他知道只要兒子活着,那妻子其實也活着。

.

初三暑假胡亂混了過去,高一開學當天,格子言穿上前幾天報道領的校服,有一點大了,但長度剛剛好。

他把保溫杯和太陽傘裝進書包,拿着鑰匙打開門。

對面的門也同時打開,匡放嘴裏叼了只包子,狗一樣。看見格子言,匡放目光上下把格子言掃了一遍,“喲,新學期新氣象啊。”

跟格子言身上嶄新的藍白校服不一樣,匡放就穿了條校服褲子,還短了一截,學校發的藍白短袖他沒穿,他穿着自己的常服——那件趙想成很想穿的耐克短袖。

格子言一般不搭理匡放,但匡放一般都能自己接下去。

“你爸又升職了,真了不起啊。”

“這回真跟陳有德一個學校了,你說,我混個老大當當,把你……你們罩着怎麽樣?”匡放比格子言高了半個頭,走路時,他肩膀時不時會碰到格子言的。

格子言沒接他的話,他又搖了搖頭,“不行,高三還有個趙夯,他可是個敢玩命的家夥,人家可不敢。”

匡放說這話的時候,語調往上飄,格子言瞥了他一眼,沒在他臉上看見半點“不敢”的意思。

電梯開門之前,匡放把包子吃完了,“給我點紙。”他伸手找格子言要。

以前的匡放沒這素質,那時候還沒上初中,也沒人教匡放電梯裏不要吃東西,他端着碗泡面在電梯裏吸溜,格子言的臉都白了,出了電梯扶着牆吐得趴倒在地,那之後匡放就不在電梯裏吃東西了。

不止不吃,匡放還在電梯裏貼通告,第一次貼的是:請大家不要在電梯裏吃有味道的食物,也請不要抽煙,謝謝。

但誰講究這些。

第二次再張貼,匡放就換成了:操你媽的,老子說了不要在電梯裏吃東西,再吃一次試試看!

這下,誰都知道這電梯歸九樓匡放那完蛋玩意兒管了,也都自覺了。

格子言不是不識好歹的人,他只是性子冷淡了點兒,但誰對他好,他自己心裏有數。

匡放只是太吵,有時候也挺沒素質,他也不太講究尊老愛幼禮讓女生那一套,跟夏娅都打過架,家屬院嘴巴惡毒的甚至說匡放以後不吃牢飯都是老天開恩。

但格子言覺得匡放挺好的,沒那些人說得那麽壞。

出了電梯,匡放把擦過手的衛生紙揉成團,擡手擲進垃圾桶。

“這破衣服你穿不好看。”走了段路,匡放動手扯了扯格子言的衣領,說道。

格子言拍開他,“別動手動腳。”

匡放也不是真沒脾氣,他嘿了聲,正要教訓格子言,旁邊傳來吳棟的聲音,吳棟身後還跟着他媽,他媽看見吳棟追趕的人是匡放,臉都綠了。

“放哥!”吳棟把眼鏡戴上,看清兩人後,說道,“放哥你咋不穿校服?公主真帥。”

格子言基本上是穿什麽都好看的,不需要特別挑選款式顏色,穿什麽都有他自成一派的高貴不可冒犯的氣質。

“這不是穿了褲子?”匡放說道。

“沒穿衣服啊,今天開學典禮呢,放哥你當心被拎出來當典型。”吳棟有着身為一個好學生的擔憂。

匡放:“太醜了,不想穿。”

快出小區了,格子言看見夏娅他繼父拎着早餐從外面進來,客觀來講,夏娅繼父并不醜,但他的幹的事兒讓他看起來格外醜陋,格子言打從心底裏反感這個人,也不會打招呼。

“劉叔,早啊。”吳棟倒是打招呼了。

劉繼雄嘿嘿一笑,“早早早。”他一口黃牙露出來,匡放直接攬着格子言的肩膀往邊上走。

吳棟卻沒走,他把書包往肩上提了提,走到劉繼雄旁邊,直接捏了把劉繼雄的屁股,“叔的屁股真翹。”

劉繼雄的笑容僵在臉上,那口牙簡直都要為此震驚掉了,可屁股被抓過後的觸感騙不了人,他暴怒起來,臉上的憨厚不再,“狗日的小兔崽子,看我不剁了你的手,連長輩你都拿來涮!”

格子言還沒反應過來,他覺得這不太像吳棟會做出來的事情,可一想到吳棟可能是在給夏娅出氣,那又能說得通了。

“傻了?跑啊!”匡放從攬着格子言的肩膀改為拽格子言的手腕,拉着人就跑。

幾個人都是長手長腳,又常年進行他逃他們追類似訓練,劉繼雄這樣上了年紀又缺乏鍛煉的中年人壓根別想追上,跑了沒幾步,他就喘着大氣停下了,站在原地破口大罵。

轉個彎再走個幾百米就是學校後門,格子言甩開匡放的手停下,匡放靠在牆上,跟吳棟對視一眼,笑得上氣不接下氣。

“你下次再幹這種事兒能不能提前說一聲?”匡放拎着褲腿蹲下來,仰頭看着格子言,“還好吧你?”

格子言喘得不厲害,只是心跳很快,他搖搖頭,“還好。”

他過敏已經完全好了,臉色恢複成跟健康狀态時一樣,猛然一劇烈運動,臉下浮上一層粉,皮膚質感只看着都讓人能想象到桃花花瓣,光滑細膩。

匡放就這麽定定地瞧了格子言一會兒,移開目光。

吳棟在一旁擦着眼鏡。

劉亞然總覺得吳棟是被匡放帶壞了,但能跟匡放玩到一起,吳棟本身就不是什麽心思單純的家夥。

前兩年,夏娅開始發育長身體了,她長得挺漂亮的,只是性子野,光看外表,不僅吸引了一些男生的注意,也吸引了她繼父的注意。

劉繼雄以為小女孩嘛,看了就看了,她能怎麽着?結果沒想到夏娅裹着根浴巾就沖出來啪啪甩了他兩巴掌,一把菜刀追着他跑了二裏地,第二天劉繼雄還被上司敲打了。

之後劉繼雄就經歷了噩夢般的一個月,有人給他的包裏塞紙條,上面寫着:寶貝你好香。

給劉繼雄惡心害怕得半年沒睡好覺。

這主意就是吳棟出的。

這種話要是放在異性之間說,那就是撩人,要是放同性之間說,那就是惡心人。

說的人覺得惡心,被說的人更惡心。

匡放眯眼想了想,腦子裏是剛剛格子言站在淡金色的晨曦下淺笑的模樣,他莫名覺得,這話要是自己對格子言說,他好像沒覺得很惡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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