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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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場秋雨在深夜靜悄悄的降臨, 将這片天地沖刷的幹淨透亮。

早飯過後,鶴玉前腳剛到醫館,正想着要做什麽。

急沖沖跑出來的小六叫住了她:“鶴玉姐, 你抓緊收拾下, 我們要去秀水一趟。”

外面還在下着細細綿綿的小雨,天色陰陰沉沉的。

鶴玉追問:“小六, 這是怎麽了?”

小六簡短解釋:“昨晚下了大雨, 荀叔不放心種植的藥材。說要親自過去看看, 讓我把你叫上。”

秀水村的事是荀會淩一手促成的, 自然要上心些, 也是想要做出一番成績給老爺子看。

畢竟荀慶瑞對他沒能繼承衣缽, 一直是有不滿的。

鶴玉:“好,我去後院和嬸子說一聲。”

這天氣看樣子不太好,不知道中午能不能趕回來吃飯。現在回去說來不及了,只能麻煩孫嬸子跑一趟了。

坐上拖拉機, 還沒出城, 碰上了在大街上遛彎的聞谌,手裏提着好幾個編織袋。

“阿玉,你要去哪兒?”

荀會淩對聞谌的印象深刻:前不久來家裏的散財童子。

出手大方闊氣, 卻沒有傲慢看不起人的意思。偏偏還很會說話, 短短幾天就哄得老爺子眉開眼笑, 說不出拒絕的話來。

荀家五口人, 包括小六都有稀罕的物件。背後沒點關系, 買都買不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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聞谌就用這麽樸實無華的方法, 和那張能說會道的嘴, 征得了荀家人的認可。

鶴玉從孫巧口中得知後,一時半會兒不知說什麽好。心底是真佩服他, 原來這人不是不會說好聽的話,是沒碰上願意讓他費心思去打好的人。

拿人手短的荀會淩,也樂意給兩人面子:“小六,停車。”

鶴玉歉意的說:“荀叔,我去和他交代幾句話,馬上回來。”

荀會淩不急這一兩分鐘,“去吧去吧。”

這時,聞谌走了過來,“荀叔,小六弟弟。”

語氣熟稔的像是認識了很久的故人。

鶴玉:“聞谌,我和荀叔要去一趟秀水村,午飯不一定能回去吃。你和聲聲說一聲。”

聞谌想也不想的拒絕:“不行,我跟你一起去。”

他但凡是個男人,就不會讓媳婦兒一個人去山間村頭。不是對荀會淩和小六不放心,是他不想再讓阿玉步入危險中。

天色不好,萬一遇到點什麽破事。這些糙男人能有他想的周到嗎?

然後,聞谌就攬着鶴玉走到車前,“荀叔,不介意我跟着一起去吧?”

荀會淩笑道:“不介意。就是你要吃點苦頭。”

聞谌扶着鶴玉上車,随即麻利的跨上去,不在意的說:“沒事兒。”

有媳婦兒在身邊,吃點苦頭算個屁。

“叔,小六,來吃葡萄。”聞谌把剛買的水果放在中間,還拿了一串給前面的小六。

他是出來買菜的,家裏的肉菜被他承包了。紅梅都沒有買肉的機會了。

這不,又買了兩斤豬肉,和一些水果。

小六:“謝謝聞哥,我在開車,就不吃了。”

荀會淩不好這一口,象征性的吃了兩顆後就沒吃了,還調整了坐姿。面朝前方,将身後留給了這對年輕的夫妻。

鶴玉是他父親的學生,大部分的事情都是從家人嘴裏聽來的。聞谌登門的那天晚上,孫巧在他耳邊念叨了好些時間,話裏話外都是對母子倆的擔心。

說着說着,還罵起人來,說男人沒一個好東西。

荀會淩:……

聞谌臉皮厚,不僅給葡萄剝皮,還喂到鶴玉嘴邊,“阿玉,嘗嘗這葡萄甜不甜?”

鶴玉沒搭理他,撇過頭去。在長輩面前拉拉扯扯,也就這人幹得出來。況且路邊随時有人會經過,讓人看到怪不好意思的。

聞谌沒放棄,手一拐,水潤多汁的葡萄果肉再次遞到她嘴邊。

鶴玉覺得自己是數一數二的好脾氣了,但這男人簡單幾個舉動就能把她氣得心梗。顧及着長輩在,她忍着沒出聲說他。底下伸手狠狠擰了一把他的手臂,警告他老實點。

聞谌委委屈屈的縮回手,一口吞下這顆葡萄。

許是有警告在前,這一路男人沒再作妖到她面前來,目标轉移到了荀會淩身上。

兩人閑聊了一路,到秀水村時,荀會淩還意猶未盡,眼中盛滿了對青年的欣賞。

“小子,下回有空再聊。”

下車後,幾人直接前往藥田。

南方山林的一年四季,都是翠綠欲滴的,沒有秋冬葉落草枯的蕭瑟和寂寥。偶有三兩聲清脆的鳥鳴,響徹在寬闊天地間,激起陣陣回聲。

昨夜下了大雨,藥田裏已有三五個村民拿着鋤頭彎腰忙碌着。

忙着幹活的唐建經村民提醒,搓了搓手上的泥漿,立馬迎了上去,“荀大夫,你們怎麽來了?田地滑,你們走路小心些。”

荀會淩挽起褲腳走下田埂,開門見山:“陳老不在,我不放心這裏。昨晚下雨,都還好吧?”

唐建:“一早就檢查過了,苗子都好好的,也沒積水。”

見他們都下去了,鶴玉轉身對聞谌說:“你就在上面吧,這要不了多長時間。”說完就跟在前面幾人身後,沒再管他。

聞谌看看沾滿泥點的鞋子,彎腰脫鞋挽褲腳一氣呵成,動作熟練得不能再熟練了。

正跨步準備下去,邊上拿着竹籃的中年女人攔住了他:“下去的人夠了,你就別去礙手礙腳了。诶,小夥子,你是唐大夫的徒弟嗎?以前怎麽沒見過你啊。”

聞谌沒接觸過這類的活兒,也不懂他們要做什麽,想了想,還是收回了邁出去的步子。

"我不是。我是阿玉的男人。"嗯,說這話嗓音小了許多,還往地裏瞄了兩眼。

中年女人是唐建的媳婦吳桂鳳,緩了好幾秒才反應過來他說的‘阿玉’是鶴玉,一臉驚訝:“你是鶴小大夫的男人啊。”

聞谌挺挺胸膛:“嗯,您是?”

吳桂鳳指着自家男人:“我姓吳,是唐家的。”

知道這男的有主兒後,她就沒那麽大興趣了,歇了探問的心。她娘家的侄女年紀到了,最近在相親,還托人讓她幫忙介紹合适的。

她和娘家關系不錯,好歹是自己親侄女,又是一輩子的事情。自然要多費些心思,可不得抓緊任何一個看着不錯的小夥子嘛。

不過,以前和鶴玉接觸,一直沒聽她說過聞谌的事,那小孩也沒提過。後來時間久了,才知道鶴玉是個寡婦,一個人帶娃。

吳桂鳳還惋惜了好久,要不是她帶着個五六歲的孩子,肯定有很多人願意找媒人說親。

聞谌望向不遠處層巒疊嶂的群山,猛然想起了資料上的山名,不經意的問:“嬸兒,這裏是不是有座山叫鶴山啊?”

他知道阿玉帶着聲聲來到江縣後,其實內心是想不通的。江縣離S市不遠不近,談不上窮,更談不上繁華。

為什麽阿玉會選擇這裏呢?

疑惑之餘,他想到了以前的一些事情。

阿玉說她沒有家人,身上一分錢沒有,對一切都很好奇。整個人和這座城市格格不入,幹淨純潔的像是一張無瑕的白玉。

在一起後,聞谌以為她過去過得很苦,家人都不在了,不願她想起往事難過,就很少提這些。只知道她老家有座山叫鶴山。

聞谌心情說不出的奇妙,阿玉姓鶴,偏偏是鶴山的鶴。

難道秀水村就是阿玉的老家嗎?看村民的态度和神情,也不太像啊。

而且,看阿玉平靜的樣子,總感覺有什麽重點被自己忽略了。他沒冒昧的直接開口問,而是委婉的打聽。

吳桂鳳瞥他,反手一指:“你咋曉得?喏,就那兒。小夥子,你可別想着去啊,那深山老林的,有吃人的怪物。”

聞谌似随口的問:“鶴山周圍有住人嗎?瞧着離村子還有些距離。”

吳桂鳳用看智障的眼神看男人:“你在想屁吃,都說了山裏有吃人的野獸。誰敢進山啊,別說住了。鶴山是這群山中最高最吓人的,我們最多就在附近這些矮小些的山上活動活動啥的。”

這人看着聰明,腦子咋不太好使啊,跟聽不懂人話似的。

吳桂鳳心裏嫌棄的“啧啧啧”了好幾下,覺得鶴玉妹子平時也不容易啊。

聞谌收回視線:“嬸子,這山周圍就這一個村子嗎?”

來的路上,真的是山路十八彎。人煙稀少,群山起伏,植被茂密。

沿途的村子不多,都隔了好些距離。

吳桂鳳後退兩步,升起警惕心:“咋滴?你問這幹啥?”

要不是她看着鶴玉和這男的說過話,就該懷疑他是不是別有所圖了。荀大夫和鶴小大夫帶來的人,應當不是壞人吧。

聞谌像是沒察覺到她的不滿,真誠的說:“沒怎麽,我以前聽說過鶴山,但還是第一次見到真面目。就我就随便問問,嬸子要是不方便多說,可以不用回答的。”

吳桂鳳臉色好看了不少:“這倒沒有。附近确實只有我們這一個村子,位置偏,路也不好走,以前就沒啥人願意住下。老一輩的當初還想過舉家搬遷,後來不了了之了。”

秀水村的村民,是在戰亂時期從外逃亡進來的。為躲避無休止的戰争,選擇了這片與世隔絕的偏僻山林,作為一個嶄新的開始。

聞谌到底沒問出口,随口又聊了幾句,就把注意力挪回了鶴玉身上。

這不是說話的地兒,問多了對阿玉産生不好影響就不值當了。時間還多,他總能搞明白的。搞不明白,也無所謂。阿玉不會騙他的,就算騙他,也是有原因的。

聞谌不在意這個。

他想弄清楚的原因很簡單,就想知道她的更多。

藥田的工作沒花多久,一行人來到唐家。唐競松和唐圓都不在,一個去外面掙錢了一個去上學了。

男人們在談天談地,鶴玉不愛聽他們說話,就在一邊逗浩浩玩兒。

“姨姨,聲聲沒跟你一起來嘛?”浩浩捧着肉嘟嘟的臉蛋,直往外面探頭看。

鶴玉淺笑道:“聲聲去上學了,來不了哦。吳嬸,浩浩今年不上學嗎?”

吳桂鳳搖搖頭:“村裏上學晚,浩浩明年再上。”

村裏小孩上學的不多,對年齡幾乎沒有要求。

浩浩失望的“啊”了聲,連喜歡的葡萄都吃的不起勁了。

一路颠簸不平,葡萄這玩意兒容易破皮,不好保存。聞谌索性把買的那些東西全拿了下來,當成見面禮給了唐家。

見藥田沒事後,荀會淩松了一口氣。這兩天天氣不好,也沒想多待,就打算說幾句話客套客套就回去了。

在唐家人的一番挽留後,幾人終于走出了唐家的大門。

令所有人沒想到的是,還沒走到車前,雨就落了下來,天邊烏壓壓的一片。

就很突然。

下雨的山路不好走,山體滑坡時有發生。安全起見,只好等雨停了再走。

植物對雨天的氣息很敏感,鶴玉在到村子那會兒,心裏就有了預感。感覺這雨下不長久後,她就沒那麽着急了。

抱着浩浩,和聞谌排排坐在屋檐下,看着濕漉漉的院子,享受這難得的寧靜。

不知雨要下多久的荀會淩,以為她在擔心家裏的孩子,心底不是滋味:“等雨停我們就回去,你們別擔心。”

唐建面朝黃土背朝天的在地裏幹了幾十年的農活,望了望天,接着說話:“這雨下不長久,等午飯吃了就差不多了。荀大夫,鶴小大夫,你們莫着急,屋裏在燒柴做飯了。”

鶴玉笑了笑:“荀叔,唐村長,我知道的。”

吳桂鳳給屋裏男人端去炒熟的花生粒,又端出一盤帶殼花生放在鶴玉邊上,招呼道:“來,你們吃花生,今年新鮮曬幹的。”

“農村沒那麽講究,你們随意啊,當自己家就是。浩浩,你乖些啊。”說完就回了廚房。

鶴玉給心不在焉的聞谌抓了一把花生,“想什麽呢?”

聞谌回過神,不經意的說:“沒。阿玉,你說巧不巧,這兒也有座鶴山。”

他還是沒忍住問了出口。

鶴玉神情自若,“嗯。”

聞谌坐立不安,問話沒什麽底氣:“阿玉,這,這兒是你的家鄉嗎?”

鶴玉恍然,反應過來他是在問她這個。思忖好久,低頭對浩浩說:“浩浩,去找你奶奶和媽媽吧,好不好?姨姨和叔叔說會兒話。”

浩浩聽話的點頭:“好。”

待他走遠,鶴玉看向明顯忐忑的男人,柔聲調侃:“你緊張幹嘛呀?又不是你回答問題啊。”

聞谌喉結滾了滾,想說點什麽,又不知要說什麽好。

“你跟我來。”鶴玉站起身,沿着屋檐走到視野更為開闊的地方,望着在雨中模糊不清的遠山。

“我沒騙你。秀水村不是我的家鄉,那兒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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