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異卵

異卵

“現在是2021年12月23日京區時間九點整，昨夜，世界各地均出現了罕見的超強類流星雨現象。觀測報告顯示，此次類流星雨的峰值流量達到三十萬顆左右，共持續2小時14分，其規模已打破史上最大流星雨的記錄……”

“專家指出，‘流星雨’原指特定流星群投射地球大氣層所産生的一種可預測的、具有規律性的天文現象。其中，幾乎所有流星體的體積，都微小到無法穿過大氣層抵達地球表面。”

“但本次類流星雨起因未詳，于我國東南、東北及西部地區掉落大量不符合物理規律的‘隕石’，目前暫未導致傷亡……”

“該‘隕石’直徑3厘米，外表呈半透明狀，很可能與此前世界範圍出現的神秘倒計時有關。在相關官方機構确認安全性之前，望廣大市民盡量避免接觸該物質。如意外發現‘隕石’，請立刻撥打099告知區域人民安保部門，或主動上交到所在區域的區級政府……”

昏暗的房間內，女聲吐字清晰。

過了許久，床上的人艱難翻身，關掉定時推送的晨間新聞。

今天好像是什麽重要的日子來着？

哦，世界末日。

林秋葵滿臉困倦地爬起來，拽住簾子兩邊，嗖一聲拉開。

怪物，鮮血，屍體，遍地蔓延的絕望和分崩離析的社會秩序……之類的場景一概沒有。

相反，宿舍樓下道路整潔，建築完好，遠處食堂散發着熱烘烘的食物味道。

地下通道裏熙熙攘攘，人頭攢動，滿是趕早課的學生。除了那點揮之不散的淡淡灰霧之外，一切再正常不過。

“說好的末日呢，老板？”

提問老半天收不到回應，系統大概例行休眠。

算了。

一口氣睡滿十二個小時，疲勞值有所緩解，肚子也随之咕咕叫喚起來。簡單洗漱過後，林秋葵裹上一件羽絨服，準備難得勤快地去學校對面的小吃街買灌湯包吃。

小吃街又名美食街，與慶大生活區之間隔着一個不大的公園。

公園裏駐紮着一只三花流浪貓，因常年躺在生活區大門邊‘裝病碰瓷’的惡劣行徑而聞名，得名彭彭。

一個月前，彭彭生下一窩小貓崽子。擔心它們熬不過冬天，學校志願者特地幫忙搭了窩，定時給糧水，準備等小貓們滿兩個月後開啓領養，順便并把大腦抓去絕育。

林秋葵有錢有空，有時經過公園，也會順便過去投喂一點零食罐頭之類的東西。

這回她帶了彭彭最愛的袋裝貓飯，營養均衡又美味，擱在平時，它早該抛家棄子沖上來一頓狼吞虎咽。

今天不知怎麽了，面對熟悉的食物，熟悉的金主，這家夥始終冷漠地趴在貓別墅裏一動不動。那兩只本該渾圓讨喜的灰色貓瞳，也反常地豎成尖針一般的細條形。

“幾天沒來就不認人了？”

林秋葵撕開封條，又往貓窩邊遞了遞。

誰知來自貓飯的香味非但沒能讓彭彭放下戒備，反而惹得它更加焦躁，喉嚨裏不住發出咕嚕咕嚕兇狠的威脅聲。

而投喂者也在這時發現了不對勁：貓窩附近似乎……充斥着一股淡淡的血腥味？

仔細一看，母貓的爪子和肉墊上都凝結着一層奇怪的暗紅色。好像是血。

打架受傷了麽？

那小貓……

徇着氣味撥開草叢，就在離貓窩不到三步的地方，一地殘肢碎體赫然映入眼簾。

彭彭這胎一共下了七只崽，小貓們打小接觸人類，對來往的學生們格外信賴，一聽到有人喊媽媽的名字，就屁颠屁颠、搖搖晃晃地跑出來舔手指，可愛得不得了。

眼下它們正一個不差地躺在這裏。

有的開腸破肚，有的兩眼窟窿，還有兩只連腦袋都被搗碎。誰幹的？

林秋葵皺起眉心，剛想通知志願者，餘光瞧見猙獰的血肉堆動了動，一只渾身是血的小貓崽從屍體堆裏鑽了出來。

它又小又瘦，一瘸一拐地爬到人類腳下，張嘴吐出一團血沫。而後便精疲力竭地倒在她腳邊，雙眼睜得圓圓的，就這麽直直地看着她。

“喵嗚！！！”

看到自己的崽子，母貓陡然炸毛，兇狠地哈着氣，縱身猛撲過來。

林秋葵下意識雙手護小貓。

一眨眼的功夫，衣服袖管被貓撕成好幾片碎布。連帶着手背根部延伸到手肘的部分，多了好幾道又長又深的傷痕，疼得她嘶了一聲，以往溫順親人的彭彭卻無動于衷。

它壓低身軀，脊背拱成緊繃的弓形，投過來的目光裏充滿人性化的怨恨，仿佛是人類奪走了它心愛之物在先。最終一步一步慢慢退入草叢深處，消失在陰影裏，不見了。

什麽情況。

這又是什麽東西？

林秋葵抱起小貓，意外發現貓身下有一顆類似彈珠的物件。

“別碰。”

腦海裏響起一道男聲，語調平靜而冰冷。

林秋葵：“有危險？”

“盡量避免直接接觸。”

就是可以間接接觸的意思咯？

從外套口袋裏掏出一雙針織手套，倏忽聽到身後一聲驚呼。

林秋葵側頭望去，只見兩米之外一個穿針織外套的女生，正雙手并用地捧着另一顆古怪的‘彈珠’。

女生的手心被利器割破，鮮血順着掌紋流到手腕，一部分沒入袖口，一部分滴答、滴答地往地下墜落。可她本人好似沒有知覺，光神情怔怔地盯着彈珠看。

一分鐘。

兩分鐘。

足足五分鐘過去，那人如雕塑立在原地，嘴角漸漸漫起笑容。

“喂，同學——”

林秋葵脫下衣服，用溫熱的內芯裹住小貓，想着順便提醒女生注意一下傷口。

對方聽到聲響，表現得卻像是遇到搶劫犯。

女生第一時間合起手掌，将彈珠緊緊握在胸前，扭頭回她一個充滿敵意的眼神，拔腿朝反方向跑了。

“……”

奇奇怪怪。

林秋葵收回注意力，彎腰撿起地上的彈珠。

這是一個直徑不超過三厘米的透明圓體，質地柔軟，外部覆蓋着一層腥臭光滑的黏液。

抹去黏液後，肉眼可以觀察到其表皮上存在某種微小的紋路。圈圈層層，層層疊疊，乍看也許使人聯想到漩渦螺紋。但比之奇詭的是，它沒有起點，也沒有盡頭。

遠比普通人類認知理解內的圖案細微，也更精妙。當你仔細盯着看的時候，就會莫名産生一種心情：它是活的。

是了。這東西許是一種複雜的、能迷惑人類雙眼與大腦的神奇圖案，一種古老而久遠的圖象文字，也可能是某種未破譯的密碼。總之它不僅僅是一個個大同小異的圓圈。

——它沒那麽簡單。

彈珠裏環繞絲絲縷縷的紅線，正中心是一個濃綠色的核，形狀嶙峋，難以描述。

如果非要以人類語言來形容的話，似乎有些像胚胎之後蜷縮的嬰兒幼體，整顆彈珠則如一顆發光的卵。

望着它，林秋葵忽然感到一陣猛烈的反胃，有某種不安的情緒幾乎要從喉嚨裏湧出來。

但這并非她主觀産生的。

包括抽動的臉頰、那兩根因隔布料捏住‘彈珠’而顫抖的手指，這些，都是身體自發做出的行為。既沒有經過大腦的同意，也不受神經的控制，就好像……

它們在竭盡所能地表達自己的恐懼。

“類流星雨帶來的隕石……”

回憶新聞報道裏的說法，林秋葵實在沒法将這種玩意兒跟自然現象挂鈎。

“這到底是什麽？”她問。

系統：“異種的初始形态，你們人類稱之為異卵。”

“異種又是什麽東西？”

“原劇情設定，異種既是藍星末世的起因，也是末世的終結，目前暫時處于休眠狀态。”

換句話說，倒計時結束了，消失了，異種來了，正在冬眠中。

以至于末世開始了，但又還沒完全開始。

撥打完099政府熱線，林秋葵邊搜索附近的寵物診所，邊問：“那它們什麽時候醒？”

“擡頭。”

系統說話總是這麽愛省字。

她擡起視線，遙望見彌漫着陰陰霧霾的天空斜角，不知何時又挂上一輪新的倒計時。

62:00:00

“這次倒計時結束後，全體異種将于黑暗中蘇醒，并以最快的速度将人類轉化為它們的同類。”

“據原文統計，全文共有五次倒計時。其中第一次倒計時降臨異卵約862萬顆，意外折損52萬顆，沉沒海洋542萬顆；第二次倒計時降臨異卵約799萬顆，意外折損40萬顆，沉沒海洋302萬顆。”

“兩次落在地球表面的異卵合計841萬顆。通過生理感染及精神污染兩種不同的方式，共催生混合物444萬只，摧毀全球近20%的陸地城市，直接致死人類3357萬名，間接致死不計其數。”

突然就很有真實感了。

系統報完數字，再次提醒：“檢測到目前空間使用度僅為15%，低于平均數據。現發布新支線任務：請在第二輪倒計時前提高利用率至50%，完成任務可獲獎勵。”

“知道了。”

地圖顯示五百米內有寵物醫院，站在原地等政府人員過來回收異卵後，林秋葵步行到店，交錢把小貓崽寄托在醫院進行緊急治療，順便處理一下自己的傷口。

接着來到最愛的早餐店裏吃一籠湯包，臨走前給定金，訂下灌湯包、生煎包、水餃、煎餃、炸餃、馄炖各兩百份，約定中午十二點來取。

她對汽車改造了解不多，好不容易打聽到一家靠譜的地下工作室，全靠臨時抱佛腳來的知識，提了點基本要求：“所有能加固的地方都加固，玻璃改成防彈的，輪胎換成所有地形适用款。車頂四面各裝一排強力探光燈，全部車窗焊接金屬條……”

末了道：“其他的師傅你就假設末世來了，全家人躲在車裏過活，怎麽堅固方便怎麽來。”

工作室老板見多識廣，聲稱自己接待過類似的極端文化愛好者。只要錢到位，他敢打包票，保證把三輛車改造成刀槍不入的移動堡壘，七天後還給親自送貨上門，不滿意不收錢。

林秋葵非常滿意，交了雙倍定金走超級加急，商定第二天下午五點交貨。

最後重返生活用品批發市場，上到床鋪浴缸桌椅被、餐碗筷勺燒水壺、電飯煲、電煮鍋、烤箱、晾衣架等家具。

下到牙膏牙刷洗面奶、一次性毛巾、沐浴露洗發露洗衣液、吹風機、工具箱、消毒液……小物品。以及零食飲料，速凍食物各囤幾十件套箱的，不愁用不着。

買完這些，加上近千籠包子，空間利用率直線上升到30%。

想起學校下午有課，任課老師還是號稱擁有火眼金睛的滅絕師公——副院長。剛好購物疲憊了，林秋葵慢悠悠回到教室，坐最後一排，低頭逛起網購軟件分類下的頁面。

美妝、男女裝、飾品、箱包百貨一律略過。

各種數碼産品可以有，生鮮水果好像還沒囤。

保健醫藥可以再補充一些……

正當她查漏補缺不亦說乎之時，臺上一聲呵斥：“後面那位同學，你到底在看什麽？！”

以為自己被點到名，某魚一秒松開手機，做謙遜聽訓狀。

誰想副院長離開講臺，走到她前面那排位置，停下了腳步。

“什麽東西這麽好看？給我也看看。”

他板着臉，攤開手。

這可謂滅絕師公發威前的經典表情，一時間教室安靜得落針可聞。獨那名額頭抵着課桌的男同學不為所動，肩膀微微顫動着，看着像在憋笑。

“笑什麽？老師很好笑？還是你身邊認真聽課的同學很好笑？一節小課45分鐘，你擡起頭看過黑板嗎？！我不管你們高中老師是怎麽說的，大學生也是學生，是學生就應該改好好的給我聽課！”

見副校長被惹怒，與那人要好的同學連忙用手肘撞他：“阿科，阿科，快給他。”

“啊？” 男同學擡起頭，面上淨是茫然，仿佛完全不知道發生什麽。

“這就是你魂不守舍看了整堂課的東西？”

副院長徑直奪過他抽屜裏的藏物，—— 一顆流光溢彩的異卵。

“這就是新聞上說到的隕石嗎？”

“阿科，你哪弄來的？給我也弄一顆玩玩呗。”

同學們小聲議論。

兩秒後，老院長滿是褶皺的臉上，驟然綻放出一抹甜蜜的笑容。

“真美啊。”

他如是感嘆着，猶如對待初生嬰兒般。

無比慈愛地、溫柔地親吻了異卵的表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