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 狗子

狗子

2021年12月26日下午兩點。

陽光越過玻璃淌進來，落在皮膚上，有種薄薄的、明晰的暖感。

圓桌上擺着五碗新鮮出鍋的面，熱氣氤氲鋪散，有如一朵純白的雲，從縫隙飄向天空。

假如沒有怪物不間斷地哀嚎聲，或許這一幕也稱得上溫馨。

果然，人只要活着，有吃有喝就很快樂。

“我确認過了，這棟樓裏所有人的手機都沒信號，電腦連不上網。”

金巧巧是有條理的人，僅僅吃了幾口泡面，便開始梳理現狀：“手機信號依靠信號塔，也就是基站。這種基站覆蓋範圍有大有小，從半徑五百米到十公裏都有可能，由區域政府直接管轄。”

“電腦網絡的原理我不清楚，不過應該也和某種現實存在、政府名下的建築物挂鈎。如果這兩種相對重要的公共設施都遭到破壞，一直沒有恢複……”

說明這些怪物不僅僅在學校周邊出現。

整個城市、區域、乃至國家可能都陷入了混亂。連號稱國際‘最高效率，最嚴紀律’的桦國政府都應接不暇，所以才遲遲不見救援部隊來校，也沒有人前去維修重要設施。

按照這個推理，結合目前情形發展下去……

“我們得做好斷電斷水，以及長期沒有救援過來的心理準備。”

金巧巧握着物資清單道：“除去各自的物資，我們今天在其他樓層收集到的東西一共有：兩箱白象方便面，一箱豚骨拉面、七包速凍餃子、五份生牛排、三包蛋黃肉粽，四小箱礦泉水、兩箱罐裝雪碧、一箱牛奶，其他還有一些零食。這些食物大概夠我們七個人生活7～10天……”

“等等。”

她說得太快太自然，陳蘿音完全跟不上。

“我們這還有人發燒哎，怎麽可能一直躲在宿舍裏？”

持續高燒會死人的好不好！

“每棟宿舍樓一樓都有醫療室，玻璃構造，我記得醫務老師在學校停課的那天就回家了。” 金巧巧間接說明自己的觀點：醫療室危險且無人坐診，沒必要冒這個險。

陳蘿音聽出這層意思，語氣冷了下來：“又不是你朋友發燒，我也沒想讓你去。”

——都說吵架沒有意義。

“我包裏有些退燒藥應急。”

林秋葵慢半拍地加入話題：“那些收集到的東西，按我們四人份平。不管要走要留，每個人都可以帶着自己的東西做決定，免得到時候起矛盾。”

末世期間，物資比錢更重要。強行抱團共享才是真的沒必要。

陳蘿音和金巧巧不再吭聲，性情憨厚的大芳左看右看：“那個……你們知不知道這些怪物到底怎麽回事啊？為什麽有些聲音聽起來……是跟那個倒計時有關系嗎？怪物是其他同學變的，還是……它們吃了我們的同學，才能發出那種聲音？”

“——和‘隕石’有關。”

金巧巧說着，把另一碗煮好的面端到角落。

宿舍角落裏，一個穿着連衣裙的女生抱着膝蓋瑟瑟發抖。

“她是你室友？”

自打她們進門後，這人坐在那裏沒動過。神情恍惚，目光呆滞，嘴裏不知道呢喃着什麽，眼淚不停劃過髒兮兮的臉龐。

她縮着身體不肯接碗，金巧巧就把面放在地上，徑自回到桌邊。

“她叫小荟。”

“昨天是她生日，其他兩個室友陪着她出去玩。淩晨一點，我被敲門聲吵醒，開門後只有她一個人站在門外。外套不見了，內搭裙被撕破，身上還有很多血。”

“我問她另外兩個人在哪裏，昨晚發生什麽。她沒有回答，只是反複提到‘隕石’、‘蟲子’、‘吃人’這幾個詞語。連詞成句推測一下，我猜她想說的是，隕石變成蟲子吃人。”

陳蘿音關注點獨特，問其他人出去過生日，為什麽只有金巧巧沒去。

金巧巧：“我和她們關系不好。”

“哦，看得出來。”

嬌小姐倒不是故意戳人痛腳，說完又把話題帶回到怪物身上。林秋葵作為唯一知道相關設定的人，只能看着她們各種讨論來猜測去，卻不能劇透。

又一次聊到接下來的計劃時，她才出聲：“我暫時不走。”

就在這裏安心等着童佳覺醒異能，完事再以救命之恩換個抱大腿的名額，厚臉皮加入主角團混吃等死。

以上，一條炮灰鹹魚的畢生夢想，也是她能想到最美好的結局。

同伴發話了，毫無戰鬥力的陳蘿音只能妥協：“那我也勉強先留在這裏好了。反正我是我爸唯一的女兒，就算他再膽小怕死，也會帶着保镖過來救我的。到時候你們都可以跟我走。”

“那、那謝謝你啊。” 大芳嘿嘿傻笑，“我爸媽離婚，應該沒有人會想到我的。”

金巧巧默然不語。

她來自遙遠貧瘠的山區，家裏僅剩年邁的奶奶。

“我吃飽了。”

吃飽喝足的鹹魚決定睡覺，其他人收拾好碗筷，也各自找地方待着。

拉起床簾阻隔他人的視線，黑暗中，林秋葵再次拿出那顆失去活性的異卵。

暗淡的光線作用下，塵埃起伏流動，襯得這東西更像深海裏的一只熒光水母，柔軟又危險，美麗又恐怖。

它的表面，那細微的紋理緩慢地蠕動、呼吸，放射出五顏六色的迷人幻光。這道光不同于活性異卵不可名狀的威懾力，反而給人一種奇異的寧靜感，似溫水流過腳掌。

底端标記着一個小小的字符：f

“第三次倒計時後，人們發現絕大多數的怪物體內都存在失去活性的透明晶體。為了區分異卵，官方政府将其命名為——異晶。”

“異晶的原理可視為藍星常規病毒凝聚體，它們不再擁有主動入侵的能力。但将它們融入血液的異能者，依然會受到生理感染與精神污染的雙重考驗。他們約有30%幾率發生二次良性變異，能力得到大幅提升；反之發生惡性變異，淪為與該異晶對應級別的怪物。”

“備注：非異能者無法使用該渠道獲得異能。”

系統回歸了。

“這個世界存在自身邏輯。”

它繼續說道。

人為創作的作品難免有所疏漏，讀者或許關注不到，但對一個以小說核心切實運轉的世界來說，這種漏洞必須修補完善，否則很容易導致世界全面崩塌。

舉例來說，《末世女神》第二卷開啓後，童佳皮膚受損，流出的血液對怪物具有一定吸引力，宿舍的門又不足以支撐怪物撞擊。如此不可忽略的邏輯矛盾便是有待修補的‘漏洞’。

為保證故事順利發展，系統應運而生，頒發任務讓林秋葵幫助童佳度過難關……

“林秋葵，你有在聽麽？”

冒着受罰風險，系統試圖将所謂的任務原理一一道來，得到的回應是一陣平穩的呼吸聲。

當事人已經睡着了。

“……”

它到底，為什麽，會以為，這家夥在乎任務背後的真相？

終于體驗到人類常說的‘沖動是魔鬼，忍字頭上一把刀’，系統面無表情地休眠去了。

林秋葵翻身繼續睡。

桦國後人常常将末世降臨的前七天稱為：假亂期。

因為在這個階段，盡管怪物層出不窮，對整個社會造成了極大的打擊與傷亡。可托福于國家政府高效且全面的提前部署，與武裝部隊超格的嚴律。完全聽從指揮的普通民衆，生存率高于百分之八十。

相反，那些曾對桦國的‘小題大做，政奪人權’等做法發表譏諷或批評的國家，則因為己方低能低效性，招致高達百分之四十的平均傷亡率。

恰在他國水深火熱一片混亂之時，桦國已初步穩住局勢，開始有條不紊地實施救援；

恰在宿舍樓某些人猶豫要不要出去拼一把的時候，林秋葵反而過上了相當規律健康的生活。

她的作息是這樣的：

早七點：被‘金教練’從床上拽起來，賴床五分鐘，然龇牙咧嘴地做完俯卧撐*100

早八點：結束早飯，開始巡邏各個樓層，處理夜間蹦跶上來的低級怪物，秘密收集異晶。

下午一點：結束午飯，快樂午睡。

下午兩點：再次巡邏樓層并進行蛙跳、俯卧撐、平板支撐等居家适宜的鍛煉。

晚六點：結束晚飯，迎來一天之中僅有的自由活動時間，躺在床上看書看劇看小說。

期間陳蘿音因體脂率比較低，人生初次隐約感受到了肱二頭肌的存在。

金巧巧、大芳體能明顯增長。

唯獨林秋葵每天不變的一身青紫，看着活像被三個人聯合家暴似的。

兩位準異能者持續昏迷，校內通訊情況沒有好轉；對面男生宿舍樓電閘慘遭破壞，日常折紙飛機試圖來一場文明互助的友好交流。

奈何技術有限，紙飛機雷達不變的半路墜亡，從未抵達女寝過。

直到末世後的第六天，也就是2021年12月31日下午，金巧巧意外發現食堂外有一個人。

“是來救我們的嗎？政府的人”

快悶出病的陳蘿音搶過望遠鏡，上下左右仔仔細細掃視好幾分鐘：“直覺告訴我這是個帥哥，但沒穿制服，估計不是政府來的。”

“可他、他在打怪物吧？”大芳忍不住抱有期待，掀起床簾，“秋葵你來看看？”

“嗯？”

冷不防從精彩的網文世界被拉出來，林秋葵睡眼朦胧，稀裏糊塗接下望遠鏡。

在稀薄得幾乎可以忽視掉的霧中，她看到她們所說的那個人。

臉很白，身體高瘦，看着像個白化病患者；

手臂長長的，腳也長，拖着一根血跡斑斑的鋼管，整個人仿佛被強行拉長的玩偶。身體比例都有點變形了，難怪肢體特別不協調，乍一看簡直跟怪物沒有區別。

不過他打起怪物的時候，可比怪物本身兇猛多了。左一棒，右一棍的。

以林秋葵所在的位置，沒法捕捉到打鬥細節，只覺得這人抖抖手腕，揮揮武器，就很輕松地将灰色怪物踩在腳下。

而後單手擡起長管子，俯視着它的腦袋，毫不猶豫地紮了下去——

噗嗤。

幾乎能想象到怪物腦漿迸裂的聲音。

下個片刻，似乎察覺他人的注視，對方側過頭，直直地往這裏看來。

林秋葵由此看到他的表情。

他其實……沒有任何表情。

臉上既沒有制服敵人的喜悅，也沒有對待怪物應有的厭惡或畏懼。

他就站在那裏，領口有點歪斜，使得一小截雪白嶙峋的鎖骨暴露出來。

鋼管一端松松握在手裏，另一端繼續拖在地上。好像剛才只是随便在地上畫了個圈，像呼吸一樣自然，是再平常不過的事情。

——只這個瞬間，林秋葵便感受到了。

這是個殺人不眨眼的家夥。

一個必須避而遠之的危險分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