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 小荟

小荟

看清怪物真面目的剎那，不知誰喊了一聲：“快跑！

衆人頓時如夢初醒，四散而逃。

宿舍樓一樓構造近似長方形，樓梯正前方是玻璃大門，左右各有一條道通向木制側門。

大芳和林秋葵一人一邊地架着昏迷中的童佳，三步并做兩步，就近往左側門跑。

就在她們離門幾步之遙時，毫無征兆地，一股霧氣撲上玻璃，化作一塊氣态口香糖緊緊黏住把手。

門外随之傳來嘶啞的喊餓聲，高低相間，此起彼伏，聽着有如原始森林中不知名野獸們的叫喚，又像某種儀式，某種祭典，信徒在為即将到來的殺戮而狂歡吟唱。

霧越來越濃。

源源不斷生産霧的怪物，早已被自身造物所隐沒。

霧中彎彎繞繞的觸肢宛如水蛇游動，分裂的頂端好比花朵怒放，追擊一只只走投無路的獵物。

餘光掃見一只‘食人花’已将将對準大芳的後腦勺，蠕動的絨毛正要纏上頭皮。

林秋葵猛地拽住對方，說了一句‘趴下’。随即憑空掏出一把便攜式大功率電鋸，強行鋸斷那根觸須。

“餓——！”

怪物嚎叫出聲，聲線高亢刺耳，幾乎能戳穿人的耳膜

那片殘缺的瓣角掉落腳邊，仍一張一合地吐露着腐蝕液。

“f+級別怪物的弱點通常在後背，但——”沒有時間聽系統詳細講解，林秋葵雙手提電鋸，腦袋貼着地板打了個滾，僥幸躲過斷須的攻擊。

“它後背在哪啊？我又在哪來着？統老板指一下位置應該不算劇透吧？

怪霧模糊了方位，她什麽都看不清。

“……左邊。” 系統低聲道：“往左兩米，再往九點鐘方向走七步。”

“謝了。”

四周時不時傳來同學們的哀叫聲，林秋葵照着指示移動。

随着一聲‘停下’，她抵達目的地，這就是怪物的後背，它為數不多的致命處。

視線觸及的畫面簡直讓人不寒而栗。

怪物後背生着一道裂縫，縫裏是無盡的混沌，形同宇宙黑洞；縫外坑窪不平的表皮，表皮堆砌着大量魚卵一樣滑膩透明的‘眼睛’。

那一雙雙眼睛似細胞分裂着，一生二，二生三，轉瞬又破裂開來，迸濺出腐臭的膿漿與迷霧。

霧彌漫到林秋葵的眼前，觸碰到她的肌膚。

她便從那刻墜入幻象深淵。

幻象裏，她看到火光從海裏升起，看到燃燒的星辰往大地墜落。

大片大片金魚游過城市上空，紗裙般的尾鳍迤逦曼妙……秾麗色彩流溢奔湧，妖嬈畸形的枝蔓破土而出……當這顆星球不再服從所謂的物理規則，當至高無上的生物鏈頂端經歷更疊，萬物都在叫嚣着生長……

直到似曾相識的一聲：“林秋葵，再沒反應我可不管你了！”

再回神時，她居然斜躺在一樓拐角宿管辦公室的地上，右臉頰多了兩道深可見骨的割痕。

陳蘿音腹部一個血窟窿，正一手拽着她，一手托着女朋友艱難地往辦公室深處挪。

“我們出不去了，外面都是怪物。” 陳蘿音氣喘籲籲，嘴唇發白，似乎随時都可能暈過去。

“你受到精神污染。”系統道。

“我沒看到大芳和金巧巧，你看到她們沒？”

“精神污染的作用強度，通常與受害者的思維複雜性呈正比，與精神狀态穩定度、身體健康及個人意志堅韌呈反比。你本不該受到這種強度的精神污染。但原角色注定死亡，你的存活已違背邏輯……想要抵消原劇情的惡意，只有‘盡量依附原文主要角色，多多完成任務，獲取異能獎勵’這一個辦法。”

“學生會的人還在外面……你覺得我們能贏嗎？林秋葵，你有沒有聽到我……”

你一言我一語，諸多信息湧進大腦。

林秋葵花了幾分鐘抑制住胃部的痙攣，沒有當場吐出來。

“不好打。”

她邊說邊撐住冰涼的地面，發現右手完全使不上力氣，脫臼了。

照系統所說，這只怪物登場得突兀，他們這邊完全沒有心理準備，也不清楚怪物底細，從一開始就生理心理雙方面處于下風，想靠一時意氣取勝，無異于癡人說夢。

“大芳在左側門附近，你去找她。”

背包還在，她遞出一把萬i能i鑰i匙和兩瓶六神花露水：“之前不讓留校生上去看流星雨，天臺應該是鎖的，你試試鑰匙，打不開就只能暴力拆除。還有怪物會被血吸引，你們邊走邊往樓梯上灑這個，它才不會追上去。”

“那你怎麽辦？”陳蘿音皺眉。

“我找金巧巧。”

林秋葵貓着腰走出辦公室，因為視野低，反而清晰了不少。

辦公室門外擺着一張宿管阿姨們平時用來記錄情況的方桌，以桌子作掩體，借着幾絲游離的光纖，她看到大廳地上一片泥濘，到處分布着斷裂的電線、破碎的玻璃和模糊血塊。

遠處隐隐有些咀嚼的動靜，多半是怪物進食。

金巧巧正躲在大門邊上，一個歪斜的學生臨時存物架下，雙眼要閉不閉。

張小荟也坐在她手邊，額頭抵着牆，雙手握着脖子上挂的附身符，表情無辜且呆滞。

“怎麽樣？”林秋葵摸到她們身邊。

“林秋葵。” 金巧巧臉色蒼白：“我聽到……奶奶在叫我，她在哭……”

“幻覺。”

林秋葵捏住她的臉：“可以了嗎？”

對方舉起綴滿月牙形掐痕的手心，“根本不夠，你……該做點力量訓練了。”

這是變相嫌她力氣小？

用上指甲用力掐她耳垂，金巧巧眼中總算慢慢恢複神采。

“你先上樓，我找找其他人。”

“好。”

金巧巧沒有多說，撿起武器準備走人。

只是沒走兩步，回頭看見動也不動坐在原地的張小荟，她內心又一次生出猶豫，到底該不該繼續帶着這個瘋瘋癫癫的室友呢？

今天學生會來了10人，加上女生原有人數，一共46人。

林秋葵避開有聲響的角落，沿着大廳走了一圈，能辨認出面目的屍體有4具，此外算上會長、副會長也就12個人。

其中8個僥幸輕傷，剩下4個倒在地上四肢抽搐不止，臉部扭曲而絕望，恐怕已經深陷在幻境中，再也無法醒來了。

做人貴有自知之明。

鹹魚更是如此。

最後掐醒雙雙倒在牆角的學生會會長孫晴、和副會長陳哲之後，林秋葵簡單說明現狀，準備撤離。

誰知這時，左邊樓梯間忽然傳出一聲驚呼。

——又是那個叫董豔豔的女生。

她叫聲尖細，落進鴉雀無聲的廳堂裏，自然驚動怪物。

眼看三根纏繞的長須像毒箭一樣破空襲來，董豔豔躲閃不及，下意識推了身邊的人一把！

“你——”

金巧巧話沒說完，又被推一把。

噗嗤一聲，觸腕們猛地捅進年輕女生的後背，又從前胸穿出來，像手指一樣握住撲通撲通跳動着的人類心髒。

“張小荟？！”

金巧巧微微睜大雙眼：“你為什麽……”

“她們、就是這樣死的……因為我……都怪我……”

張小荟的神情似哭似笑，聲音低不可聞。

沒有給她繼續獨白的時間。觸角頂端‘嘭’地開出缤紛花朵，一口咬碎了心髒。

血濺到金巧巧臉上。

她怔怔地、緩慢地眨了一下眼睛，目之所及的一切皆染上紅色。

下個間隙，林秋葵等人迅速跑到面前。

“要是我就不會挑這個時候發表感慨，免得浪費人情。”林秋葵摁下啓動鍵，手起手落，斷肢落地彈跳。

兩人掉頭往樓梯上跑。

怪物受到激怒，甩開到手的食物，起身也往這邊追。

她們到二樓時，樓梯開始輕微搖晃，牆角灰粉簌簌掉落。

還沒到三樓，感到一股氣流劃過脖頸，林秋葵反手舉起電鋸，格擋住怪物粗壯硬實的手臂！

已經上了三樓的孫晴看到這一幕，立馬折回來，用斧頭砍斷一根趁機偷襲的長須。

“晴晴！”

陳哲臉色難看，緊跟着退回來。

兩人拼命砍着沒完沒了的須蔓，連聲催促林秋葵砍斷怪物手臂，否則誰都逃不了。

林秋葵當然曉得這個道理，奈何她右手用不上力氣。左手的極限也就是握緊電鋸，盡量抵抗一下，免得鋒利鋸刃落下來割爛自己的臉而已。

十厘米……五厘米……雙方實力懸殊，高頻轉動的鋸齒逐漸逼近她的眼睛。

正是你死我活的節骨眼，不期然從背後伸過來兩條胳膊，緊緊摁住林秋葵的手，幫她一起将電鋸壓向怪物。

“我說了你需要力量訓練。”

原來是金巧巧。

機械工作發出的嗡嗡聲與怪物鳴叫混在一起，孫晴砍完觸須，毫不猶豫地丢掉斧頭，奮力添上兩只手。

三個人、五只手疊加到一起，連同越陷越深的薄面鋼刃，不住發顫，有好幾次都要斷掉的樣子，好在始終沒有斷掉。

整整兩分鐘的堅持，怪物血液不斷流失，大半淅淅瀝瀝淋在地上，還有一些流過她們的手腕、臂肘，滋滋腐蝕着皮膚組織，卻也始終沒有人想過抽手。

終于，怪物的手臂被鋸飛。

幾人穩住重心，丢下怒吼的怪物，拔腿就跑。

怪物還想追，冷不丁尾巴被人剁掉一節，疼得它複眼盡裂，本能地噴吐出一股又一股濃霧，迸射出一泡又一泡的毒漿。

“餓——，我很——餓——！”

它轉過身，俯瞰只有它一半高的人類男性，帶着一股天然的藐視。

先前從高空被甩落的男生剛子，不知從哪個角落裏竄出。

他閉着一只眼，半臉血腥，舉着斧頭往怪物大腿上瘋砍：“我讓你餓！我讓你餓！有本事你吃了我啊？死畜生！”

“剛子！”

孫晴趴在樓梯洞口喊：“別打了，上來！”

“你知道老子是誰嗎？知道老五是誰嗎？啊？老子是寝室老大，老五就是我們寝室最小的，是我兒子你懂嗎？你有兒子嗎？我草你媽的狗雜種，老子今天就跟你拼了！！”

剛子不知疲憊地砍着，活像被上了發條的玩具。無論多少次被踢下樓梯，都能罵罵咧咧地殺回來，往怪物身上一陣砍。

“剛子！”

孫晴不忍心看下去，又想下樓救人，卻被陳哲一把扣住手腕。

不理女友的掙紮，他硬拉着她上了四樓。

沒過幾秒，樓下打鬥聲驟然平息，沉重的腳步聲如影随形。

四人沒再說話，就是跑，跑得上氣不接下氣，才趕在鎖門之前摔進天臺。

“快，快堵上！”

其他人趕緊用找好的廢棄家具、空調機箱抵上大門，然後雙腳踩地，背靠雜物。

“轟——”

一聲巨響，他們差點被那股作用力推倒在地，但又咬牙撐住。

轟，轟，轟，怪物不死心的撞着門。

陳蘿音捂着腹部側躺在地上，推了推大芳：“84消毒液……”

剛才她們上樓的時候，怕花露水不夠，就去寝室廁所拿了幾瓶消毒液。那東西味道大，還是刺激性氣體，大芳一經提示，趕緊擰開瓶蓋，跑到門邊咕嚕嚕又倒了好幾圈。

效果立竿見影。

五分鐘後，撞門聲越來越小，隔着門，怪物呼哧呼哧喘着氣。

半個小時後，許久沒有聞到血腥味的怪物逐漸平靜下來，一腳輕一腳重地下了樓。

天臺上的幸存者們不禁松了口氣。

只是看着傷痕累累的同伴們，幾乎少了一半數目，大約……也沒人高興得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