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 計劃

計劃

顧及外人在場，林秋葵沒有拿出正宗電火鍋，只拿一次性自熱鍋代替。

魚丸、菌菇、藕片、豆皮、土豆、粉條、牛雜……自熱鍋裏本身帶有一些材料，添上所謂家人郵寄、一直放在宿舍冰箱冷凍層的臘腸、蝦滑、午餐肉罐頭、羊肉卷之類的肉食。

再來一袋濃濃的湯底，搭上萬能川崎，一場末世難求的豪華火鍋局就這樣齊全了。

美美一頓飽餐後，大家各自散去，為即将到來的作戰養精蓄銳。

第二天黎明，晨光微熹。

有昨夜的前車之鑒，這回林秋葵特意走了一趟六樓宿舍，裝模作樣地在衣櫃裏翻找半天，之後才帶着一盒未拆封的無人機回來。

“Dji 精靈Phantom 4 pro v2.0！出廠FlightaUtonnomy飛行系統，2000萬像素傳感器，自帶顯示屏和飛行眼鏡……”

洪遠一看外殼包裝得便認出品牌款式，忍不住雙眼放光：“朋友，你眼光可以啊，這可是目前無人機界的頂配！”

林秋葵：謝邀，秘訣就是挑最貴的買。

“唯一可惜的是GPS定位用不上，又沒條件聯網，再好的智能系統也派不上用場，只能手動操作。要想引誘怪物，高度、距離必須精準把控，你們得多給我點時間練練手才行……”

這一練就是好幾個小時。

直到太陽從東邊掉到西邊，他才頗為自信地說：“我這可以開始了。”

孫晴挽起袖子，雙眼眨都不眨地往小臂上割出一道細口。

血滴滴答答落進pve袋裏。

經測試，無人機的承重上限大約為3.7kg左右，除去自身機重1.2kg，洪遠認為重量控制在1.5kg左右的時候手感最佳。

孫晴前一天提出的30血液，雖然重量只有300g，也符合常規情況下的人體獻血标準，不會對身體造成長期損害。

然而前有怪物虎視眈眈，其次他們取血的手段也不專業。一旦失血後出現乏力、眩暈後遺症，恐怕十個孫晴都活不過怪物攻擊。

因此pve袋裝上淺淺一層紅漿後，陳哲就出手制止她，轉用小刀劃開自己的手背。

“除了昏迷、受傷情況比較重的人，所有人輪流‘獻血’。”

這句話好比一顆石子，撲通丢進平靜的湖面，激起不少漣漪。

“沒必要吧，會長不是說了她來嗎？”

“其實我覺得不需要那麽多血，意思一下就行了。”

“對啊，要是大家身上都有傷口，那不成了移動的靶子嗎？”

反對聲接二連三，陳哲不為所動：“每次使用完小刀記得消毒，或者自行選擇其他利器。醫用酒精和棉花就在你們眼前。昨天下午我們收集到不少香水，獻完血後大家也可以自由使用。”

“可是——”

“我說過很多次。”

不顧孫晴的阻攔，他扶着眼鏡，吐字清晰：“這些怪物的出現，代表我們已經被迫進入全新的世界。在這個危機四伏、随時有可能送命的新世界裏，沒有人有義務、有責任拯救另一個人。也不該有人妄想着什麽都不做，只靠別人的免費付出來保全自己。”

“前半句話我指的是孫晴，她從晨跑發現怪物之後，就試着通過廣播、外出尋找援助、包括冒險來到生活區等多種方式幫助你們。”

“她的确是學生會長，負責組織過一些學校級別的活動，但她既不是你們監護人，也不是你們的好朋友，甚至在出事之前并不認識在場絕大多數人。就算這樣，你們還能心安理得地讓她繼續背負風險麽？”

“……”

原來最初在廣播裏提醒他們的人就是孫晴啊……

該說受到隐隐的威脅，還是道德譴責好呢？

這人這番話，于情于理都說得他們下不了臺，反對超快的那批人只能悻悻閉上嘴。

大芳左瞅瞅右看看，第一個走上前去：“要不我先來吧。”

其他人自覺拍成一列縱隊。

輪到林秋葵的時候，陳哲搖了搖頭：“無人機是你提供的，就不用獻血了。”

有這話，她退到隊伍之外，悠閑地吃起酸奶小面包。

随着大家的‘熱情貢獻’，血袋裏混進一些切好的臘腸丁，綁個死結，牢牢固定在無人機底盤。

下午一點，洪遠打開電源，操縱起搖杆，這架承載着所有希望的飛機模型終于緩緩升起。

顯示屏映出畫面，同學們簇擁而來。

“飛高點，再高點。”

在他們的再三催促之下，無人機不斷升高，實時傳輸回來的畫面範圍随之擴大，最終出現在眼前的是一座荒涼破敗的城市。

高樓大多折腰而斷，鋼筋裸露生鏽，扭成無比怪誕繁複的曲形。

瀝青道路坑坑窪窪，車輛頂端插着傾倒的廣告牌，沾灰的玻璃爬滿裂紋……更糟糕的是，數不清的怪物，呈黑點狀分布在大街小巷，連最荒僻得的開發區都難以幸免。

“草，這種怪物到底有多少啊？”

衆人看得毛骨悚然。

“果然整座城都淪陷了。”陳哲表現得異常平靜，指尖點屏幕，“這是什麽？”

除怪物之外，城市各區均有30 ~ 50個藍點，隐約還冒着藍煙。

“先別管那些。”

無人機續航能力不強，大約只有半小時，孫晴道：“抓緊時間找到那只高級怪物吧。”

洪遠依言降低高度，無人機掠過校園上空，飛入他們所在的宿舍樓一層。旋轉機翼發出細微的震聲，引得數十只怪物紛紛擡起頭顱，四處搜尋聲源。都是沒有眼睛的低級怪。

“去食堂看看。”

無人機開始掃圖。

食堂……沒有。

小賣部沒有。

男生樓沒有。

快遞寄存處沒有。

“那家夥到底跑……诶，有了！居然躲在這兒！”

宿舍樓後面有一片大學生創業園，聽起來高端，其實只是把店面低價租給學生，象征性開了兩家美甲店、一家文藝雜貨鋪，還有一家新成立的劇本殺。

此時那只高階怪物便坐在游戲桌上，後背裂開，滑膩的卵眼上下游動，用獨臂壓着一具男屍，叽咕叽咕撕咬着他的腹部。

即便這具屍體沒有頭顱，通過斷脖處的胎記，還是有人認出了他的身份：剛子。

“開始執行計劃。”陳哲提醒，“盡量保持正面攝影，不要拍到背部。”

“知道。”

洪遠擺弄搖杆，無人機停于三米高處，靈活地翻了一個三百六十度大圈。

他們運氣還行，趕在血液完全凝固前找到目标。幾滴暗紅的血從事先戳好的洞眼中滴落，怪物‘咔’一聲轉過來，全身瞳孔左右閃爍，鎖定血袋。

——新鮮的人血畢竟比屍體更鮮美。

“上鈎了！”

“你小聲點！洪遠，往後退，它要出來了！

“小心！！”

一條觸腕淩空甩來，吓得人忘記呼吸。

多虧洪遠反應迅速，傾斜機身，往斜下方繞過八十度角，得以及時脫身。

“吓死我了，還得是你啊洪遠，這招666 。”

“別分心，怪物追上來了。”

“往左！往左！右邊有觸須！”

“飛高一點，再高個半米它就碰不到。”

“別別別，太高了不行。再給它來倆跟頭，讓它知道什麽叫上頭……”

一大堆‘軍師’瘋狂出主意，大冬天的，洪遠沁出滿腦門汗。

就像他先前說過的那樣，誘導一只觸手怪可不是件簡單的事。

飛得太慢會被擊落；飛得太快，它跟不上，容易走向岔路。

飛得太高，味道減淡，它又食欲消退，寧可回頭享受現成的食物，沒興趣挑戰新獵物。

總結來說，原理近似釣魚。一塊脆弱美味的誘餌夾在中間，‘大魚’意動焦躁，釣魚人緊張謹慎，雙方反複拉扯着，耐心才是最終判決勝負的标準。

他險險維持住平衡。

慶大生活區後面有條河，去年鬧過命案，不幸溺斃兩個自持水性良好的冬泳愛好者。

後續政府頒發警告令，公布出來的數據證明，這條看似清澈寬敞的河流，遠比大家想象得更深，深得足以輕松淹滅一只高達2.5m的畸形怪物。

怪物不清楚這一點，在獵物的百般誘惑之下，一步一步生活區外移動。

當無人機計時至24：25之時，洪遠又一次躲過怪物突襲，長呼出一口氣。

誰知就在他最放松的時候，在沒有任何先兆的前提下，一道黑影從天而降，打翻無人機。

“這不可能！”他驚得原地跳了一下，“我明明已經躲開了！那條觸角明明已經……”

“別說話。”陳哲做出一個噤聲的動作。

顯示屏黑了幾秒，畫面颠倒，呈現一片萎靡的草地，以及一片沾滿血腥與泥濘的褲腿，都被攝像機誠實地捕捉并投影過來。

“這是什麽？人嗎？”

“無人機掉到哪裏了啊，就在河邊的話，只能指望怪物自己腳滑了。”

同學們充滿不甘心地盯着屏幕。

下秒鐘，一張放大的人臉，自上而下地切入畫面。

那是張幾乎稱得上‘冷戾’、‘吊詭’的臉，臉色白得好似沒有血液流動，生得一副眉壓眼的模樣，下颌骨線條清晰鋒利。

臉頰邊星星點點的血跡，因腐蝕而裸露出淺粉色的肉瘡，搭着一頭散亂的卷毛，就有種從墳地裏爬出來的破敗實驗品，好看得有些怪誕，不像人類。

他人高還瘦，低頭看着屏幕，薄薄的長袖髒且寬松，腹部起伏的肌肉勻稱白皙。

大芳連忙捂眼：“這不是……”

“那個疾世憤俗的帥哥。”陳蘿音哇哦接話，“腹肌我給滿分。”

“你們認識他？”

學生會那邊的人個個神色複雜。

孫晴：“這人是三天前從學校北門進來的，機電學院的吳老師看他一個人，以為是我們學校的學生，還下樓勸他半夜三更不要在外面亂走，來大本營休息。結果他不但沒有搭理老師，還一副不耐煩的樣子，差點用對老師舉鋼管。”

“要不是我們到的及時，用一大包食物跟礦泉水換回老師，他真的下得了手。”

洪遠提起來亦是心有餘悸：“之後我們也陸續看到過他幾次，不知道為什麽總在學校裏四處閑逛。打架超猛的，但是……我有一次好像看到他在吃生肉，總感覺有點恐怖啊，最好不要招惹他吧。”

“不過他怎麽跑到河邊去了？”

“怪人的腦回路你不要猜，關鍵是高級怪……诶？”

他們正議論着，被議論的‘怪人’忽然一腳踢向無人機。

畫面再次旋轉閃動，左下角電量顯示只剩1%。

衆人最後看到的一幕，是‘怪人’拖着鋼管，慢慢走進迷霧裏，朝着那只怪物而去……

“夠了。”陳哲關了屏幕，“無論他是誰，我們計劃成功，準備撤退。”

兩側樓梯行不通，他們利用幾條救生繩連接，一條綁死欄杆，自由垂落；

一條捆着人的腹部，按求生手冊圖示綁上安全結，從宿舍樓東面翻下去，那裏承接着一塊綠化帶，基本沒有怪物。

但說歸說，真要從六樓高度吊下去，心有畏懼的人并不在少數。

“我先下去，在下面接應你們。”

孫晴戴上頭盔和手套，反複确認完安全性，第一個抓着繩子爬下去。

天臺欄杆邊排滿腦袋，提心吊膽地看着她一點一點往下移動，只花三分鐘穩穩抵達地面，解開繩索，對他們比了一個OK。

陳哲摘下眼鏡，看了一眼手表：“一共三條通道，男生排後面，前面的人要是對自己沒信心，可以讓其他人抓住繩子慢慢放下去。我排最後一個，但我只等十五分鐘，到時間不管上面還有沒有人，我都會自己下去，然後割斷繩子。”

“現在已經過去半分鐘了。”

他在一點一點暴露冷酷面。

不過連恐高的陳蘿音大小姐都沒有怨天尤人，僅僅拽着大芳和林秋葵，嬌聲要求她們排在她後面，負責替她拉繩子。

其他人更無話可說，只能抽簽決定順序，一個接着一個白着臉往下撤。

全隊僅二的昏迷者直接吊放下去。

十五分鐘後，陳哲安全着底地，割斷繩索。

依照前夜所指定的計劃，他們從綠化帶進入工業園，沿着高階怪物滴落的黏液逃出生活區，一路上沒碰上幾只低級怪。

公園裏倒是零星徘徊着個別，不過運氣不錯，對方沒有視覺，他們又在身上噴灑了大把香水，這會兒只需放慢速度，輕手輕腳繞着怪物走就行。

“前面就是大本營。”

一句話振奮人心。

出于安全考慮，孫晴和陳哲将全校最大最老的教學樓，也就是藝術中心大樓設為根據地。

這棟樓底層是個室內籃球場，自二樓起以牆隔開，東面作教室，西面常用于舉辦室內活動、服裝走秀等。

正門接着一端長達10米的階梯，以前受到無數學生的嫌棄，如今卻是靠着它，阻擋了絕大部分肢體僵硬的f級怪物。

活動室正門以自動售貨機、小沙發等雜物堵死，一樓男廁所間被‘流星’砸出一個小洞，用一盆花壇遮擋着。

走在最前面的孫晴推開裏頭堵着的橫門板，老練地躬身鑽了進去。

其他同學接連效仿，一行人走出衛生間，又拉開鐵栅欄門，走上二樓，敲響緊閉的活動室門。

“是我，孫晴。”

她低聲道。

門扉應聲而開，一個堪比大型電影院放映廳、面積超過一百平方米的空間躍然眼前。

“晴姐！吓死我了，老方他們都說……”

一個短發女孩撲抱上來。

“我沒事。”孫晴安撫性地拍拍她的後背，視線往後，“老方他們都回來了？”

“傷得很重，就回來他一個，另外還有兩個女生。”

這麽說來，這次救援死了整整十六個人。

“他說剛子樂樂他們都沒了？為什麽這麽嚴重，以前都不會這樣的……”

“進去再說。”

孫晴轉身，正要招呼同學們進去。

不料短發女生臉色一變，伸手指着童佳：“不行！發燒的人不能進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