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 雪夜

雪夜

酉時三刻,大長公主駕到,衆人紛紛起身相迎。

護國大長公主是當今皇上姑母,如今已過天命之年,兩鬓微有些斑白,眉目因常年吃齋禮佛格外祥和可親。今日場合不同,大長公主換下往日素服,身着藏藍色織金繡祥雲大袖,頭戴鑲碧鎏金冠,慈眉善目中皇家威儀凜然不可侵犯。

大長公主在上首入座後,笑盈盈一擡手:“都坐吧,老身這兒沒那麽大規矩,自在些也不妨事。”

她一開口,下邊巧嘴的夫人立刻跟上,聲音響亮清脆:“大家夥可都聽見了啊,大長公主發話自在,那從現在開始,咱們誰也不許拘謹了!”

說完咯咯地笑起來,将殿內氣氛帶得一陣火熱。

大長公主眉開眼笑,當即把自己桌上的糕點賞了幾塊給她,而後才借着大熱的氣氛說道:“這一仗打了三年,旭國蠻子總算是敗了,咱們邊關的老百姓終于能好好過日子了。”

一幹夫人連聲附和感慨,說着說着就有人順勢把話題引到太子身上。

“仗打贏了,太子也該回來了吧,都三年了。”

大長公主心中頓時漾起滿滿的心疼:“是啊,三年了,那小小的人兒代父親征時才十六,如今都要二十了。他父皇說他這些年身先士卒,沖鋒陷陣的受了不少傷,北陵關一戰雖是大勝,畢竟也是旭國殊死一戰,想來打得也不輕松,不知他添沒添新傷,真是想一想都讓我難受得厲害。”

大長公主無嗣,太子是她從小看着長大的,從來都跟親生似的疼。

當年太子自動請纓代父親征,皇帝沒反對,皇後沒反對,倒是她這個姑奶奶因為舍不得,仗着自己皇帝姑母的身份鬧了好幾場。

一位夫人看到她眼眶都紅了,趕緊安慰:“據說北陵t關一戰太子不但出了制勝的妙計,還一馬當先連斬旭國三将,太子如此英勇無畏,又将凱旋,您應該高興才是。”

“是啊是啊,太子不但膽識過人,文韬武略更是樣樣精通,以後也不知道哪家女兒有那福氣……”

一時間衆人紛紛唏噓感嘆,溢美之詞頻出,直把太子誇上天去。

燭火搖曳,明珠璀璨的殿內悄無聲息進入今晚的主題,所有人都打起了十二萬分精神表現,而謝意适一個字都聽不進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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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子男主如何不容易她心疼不着,自己當前遇到的危機才是必須關注的。

再過一會兒,陳氏就會以謝意安衣袖被酒打濕需要可靠之人陪同去挽紗閣更換為由,請她走一趟。

上一世,謝意适是在挽紗閣發現不對勁的。

帶她們過來的侍女一開始不慌不忙的,給謝意安換好衣服後還要給她整理不見淩亂的發絲,結果外頭一聲貓叫,她忽然就着急起來了,口中喃喃怕不知道哪裏來的野貓沖撞了兩位姑娘,帶着她們急急地往外走。

謝意适跟着她走了幾步借口落下東西帶着謝意安一同折返,在被燭火照得亮堂堂的挽紗閣裝模作樣找了一會兒,外頭就亂起來了。

後來得知,是一個毛賊趁大長公主設宴護衛們都集中在前殿,想撈一筆大的,結果因為不熟悉地形,剛偷了一個下人房就被巡邏的護衛們發現,雖最終被他逃掉,也只是府中兩個二等丫鬟丢了幾個銀角子和兩個赤金手钏,沒有造成什麽損失,最終巡檢司派人在城中搜捕了一夜無果,也就作罷了。

因為上一回事情并未發生,謝意适不知道這個毛賊會以什麽樣的方式在什麽地方發揮作用,有幸再來一回,她必要弄清今晚真相。

絲竹管弦,歌舞升平。

大長公主欣賞着舞姬歌女的表演,偶爾也點幾個夫人小姐說話。

太尉夫人首當其沖,正如開席前那位夫人預料的一樣,在被大長公主問起嫡長女時,柳夫人借口柳輕羽剛回京還沒适應新環境,自然而然地一筆帶過長女,給次女柳驚鴻遞了表現的機會。可惜大長公主興致缺缺,只與柳驚鴻說了一句話,便讓她們繼續吃喝了。

謝國公府的名字被點到時,謝意适仍舊低眉順眼地聽着謝夫人與大長公主笑談家常,等到大長公主單獨點到她的名字,讓她上前去,才輕拂衣擺離開座位。

如上一世發生的一樣,等她回去落座,謝意安的袖子就被酒打濕了。

陳氏的說辭也一模一樣,謝意适起身,在謝意安不好意思的笑容裏重複之前的經歷,只是貓叫後她沒有再找借口留在挽紗閣,而是跟着侍女原路返回。

行至距離正殿只差一道月亮門的悅蓮池附近時,變故發生。

“小賊休跑!”一隊舉着火把的護衛從悅蓮池對岸的門洞中穿出,帶來一片恍如白日的光亮。

被動靜驚擾停下腳步回望的三人看見一個黑色身影輕如飛燕,腳尖在結了薄薄一層冰的蓮池上輕點,轉眼間近在眼前,竟是直奔她們而來。

“二姐姐我們快跑……”謝意安驚慌地去拉謝意适的衣角,卻沒拉動。

謝意适直直地站在原地,望向前方的目光冰冷攝人。

她不按常理出牌,黑衣人腳步一滞,猶豫片刻後還是沖上來。

明明距離謝意适還有十餘米遠,嘴上卻已經不幹不淨地嚷嚷開:“小娘皮,到老子這裏來幫個忙吧——”

聲音之洪亮,哪裏是要逃跑的架勢,分明是怕事情鬧得不夠大,要将正殿處的賓客都吸引過來。

果然。

一顆心沉入谷底,謝意适退後一步,平淡的聲音裏蘊含無限殺意:“拿下。”

話音未落,在她右後方的陰影中,一道完全融于黑暗的身影閃電般出現在衆人面前。

黑衣人發現中計轉身欲逃,卻快不過萬裏挑一擢選而出的皇家暗衛,後者輕而易舉将人擒下,利落地卸了對方下巴和雙臂,不給他任何自我了斷的機會。

火光跳動,倒在地上的黑衣人渾身抽搐痙攣,口水從無法閉合的嘴角滑落,發出啊啊的痛呼。

謝意适垂眸,濃密纖長的羽睫在姣好的面龐上落下半明半暗的陰影,神情難辨。

雪青色鬥篷背光面渾然成了黑的,與夜色化為一體,冷得像一塊無法靠近的寒鐵。

鼎沸的人聲自月亮門後響起,淩亂的腳步聲及時趕來。

看着黑衣人被生擒,月亮門旁的陳氏面色蒼白如紙。

發生了這樣的意外,宴席自然早早散了。

東暖閣內,高坐上首的大長公主垂眸,靜靜看着五步外跪下請罪的謝意适。

“意适有罪,今夜之事沒有所謂的提前收到風聲,也沒有所謂的事後能向您說明因果。要護衛暗随全是我小人之心,惡意揣度母親欲行不軌。”

“意适辜負了您的信任,利用了您的慈心,請殿下降罪,意适甘願受罰。”

額頭觸上地面,發出砰的聲響。

謝意适這一叩,叩得大長公主心情極為複雜。

要對她發怒吧,她若不利用自己,今晚怕是已經被那黑心爛腸的繼母害得名節有損。

若是不對她發怒吧,她張嘴就騙,連自己也敢糊弄。

最終,念及心頭肉的殷殷囑托,她長嘆一聲放過了。

“下不為例,起來吧。”

謝意适驚愕擡頭,茫然地看着臉上真的不見一絲怒容,只有無可奈何的大長公主。

雖說大長公主為人和善,可也沒有和善到被愚弄還半點不生氣的地步啊?還是她錯估了祖母在大長公主跟前的面子?

“好了。”看着素來精明的小丫頭呆住,大長公主只能親自将她扶起來,還拉到自己身邊坐下,“今晚這事不但不怪你,老身還要替你出氣呢……安嬷嬷,将謝國公夫人帶進來!”

陳氏是踉跄着進來的,此時此刻沒了半點國公夫人的驕矜,衣衫淩亂狼狽不堪地跪到大長公主面前。

咔嚓。

白玉茶杯在腿邊碎裂,滾燙的茶湯濺了一身,皮膚被燙得陣陣刺痛,然而陳氏一聲不敢吭。

大長公主暴怒的聲音自頭頂傳來:“好一個國公夫人,一個沒娘的小姑娘你都容不下,竟設計在我公主府污她名節!如此惡毒,你是要逼她去死嗎?!”

這樣大的罪名陳氏如何能認,她強忍着恐慌辯解:“她也叫了我十六年的母親,我怎麽會如此狠心!”

“那你還做得出這種腌臜事!”大長公主冷笑,“還是說,你要狡辯今晚之事與你毫無幹系?想清楚,若這事兒移交到大理寺查辦,你今晚的否認不但更坐實你的歹毒,還要再加一樁欺君之罪!”

陳氏哪裏不知這個道理,當人被生擒時,她就知道自己完了。

“我沒想逼她去死……”陳氏絕望地低下頭,卻還是忍不住要為自己辯解兩句,“今夜我也沒想多做什麽,只是想讓她在衆多夫人們面前被外男碰觸幾下,讓夫人們有些芥蒂,不能高嫁而已。她的夫君我早有考量,已為她擇好一位人品端正只是門戶稍差的君子,婚後絕不會待她不好!”

就像大長公主說的,謝意适不過是一個女兒,她有什麽容不下的。

她只是氣不過,她陳舒然堂堂尚書之女,只不過比顧嘉那個商戶女晚兩年進門,就在她的牌位前行了幾十年妾禮,不想自己的女兒以後還要被謝意适壓一頭罷了。

她才是國公府的當家主母,十幾年來從未短過謝意适什麽,如今只是想讓她嫁的門戶低一些,又有什麽錯呢?

謝意适看着陳氏理直氣壯的模樣,心中陣陣發寒。

而已。

當朝女子名節何其重要,在她口中就是個而已。

若有合适的人家,她低嫁也無不可,何須使這樣肮髒的手段?

一面要不插手繼女婚事的好名聲,一面又行蛇蠍之事,實在讓人惡心。

大長公主也被她惡心到了,懶得再跟她多說,揮揮手道:“念在未能成事,你自請在府內佛堂閉門祈福三年吧。”

陳氏猛地瞪大眼睛,“不可!我若禁足三年,安姐兒如今已有十五,誰替她相看人家,誰替她操持婚事?!”

“原來你也能當一個好母親。”大長公主越發失望,“安姐兒是個好的,沒有你的插手,她的婚事只會更加如意順遂。莫要多說了,送你去大理寺還是禁足三年,自己選吧!”

安嬷嬷聞言立即安排婆子堵住陳氏的嘴,不顧她哀求的眼神将人拖了下去。

暖閣內重新恢複平靜,大長公主拉起謝意适的手,憐惜地拍了拍。

“她到底是一府主母,這件事不好放到明面上處理,否則那些風言風語恐怕還是會影響你們姐妹的婚事。如今這樣罰她,時間一久大家也會知道是怎麽回事,而那時你早已與……你夫君夫妻美滿琴瑟和鳴,于你全然無礙。”

謝意适是個明白人,自然懂得大長公主t的維護之心,輕聲應是。

沒注意她提及自己婚事時分外篤定的口吻。

離開公主府時,謝意适擡頭,望向不見星月深沉無比的夜空。

有大長公主摁着陳氏,她不必再擔心腹背受敵,可以專心應對十三日後的死局了。

她伸出手。

星星點點的雪花落下,融化于溫熱的掌心。

八百裏外,風雪迷眼。

一隊輕騎疾馳于山道間,駕馬聲此起彼伏。

“殿下!”後方一個魁梧漢子趕上最前頭的白馬,“您身上還有傷,今夜不若先找個地方歇腳——”

“無妨。”不等魁梧男子說完,白馬馭駛者一甩馬鞭,催動馬兒提速。

攥着缰繩的手背青筋因忍耐暴起,一如既往平靜的聲音裏摻着兩分仔細辨認才能察覺的焦急。

“也勞各位再辛苦一程!”

雖不知為何,但他只恨不能快一些。

再快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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