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見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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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意适回府後先去了養榮堂,從翠珠嬷嬷處得知祖母已經睡下,才回了自己的明鏡院。
新綠打了簾子,急急地迎出來,看見人先塞了個暖手爐過去,而後利落地解下那件帶雪的鬥篷,嘴上不停:“忽然下起雪來,姑娘凍壞了吧,快,進來先喝一碗姜茶——”
謝意适抱着手爐被她推進早早暖熱的房間,被風吹得發僵的兩頰漸漸有了血色,整個人也放松下來,喝過姜湯後倚在美人榻上,看着新綠忙碌。
春歸簡單收拾好自己就過來了,看到房內沒有小丫鬟添亂,快走兩步來到腳踏處坐下,一邊給謝意适捶腿,一邊問起今晚的事。
“姑娘,大長公主府裏出了什麽岔子,奴婢看見夫人被兩個婆子‘送’出來時都吓死了。”
新綠耳尖,聞言趕緊放下手裏的活湊過來。
謝意适看着面前兩個跟自己從小一起長大的丫頭,想到這事兒也瞞不了她們,輕描淡寫地将今晚發生的事情說了一遍。
兩個丫鬟聽得是又驚又怕,咋舌不止。
在榻上靠了一會兒,困意席卷上頭,謝意适輕輕動了動腿,春歸立即停下捶打的動作,起身張羅起來。
洗漱更衣後,謝意适躺在被湯婆子捂熱的被窩裏,閉上眼睛很快睡着了。
春歸為她放下床幔,輕手輕腳地退出去。
謝意适上半夜睡得很好,下半夜卻做起噩夢來。
不,也不能說是噩夢,她只是回到了前天,也就是上一世的十二月廿三日。
那是她被賜婚二皇子的第三天。
雖然溱國最尊貴的皇子是三皇子也就是文中男主東宮太子傅成今,但二皇子傅成和也不差,他生母是四妃之一賢妃,外祖是戶部尚書,幾個舅舅也都有官職在身,若是沒有太子壓着,就身份而言,他也是儲君之位的熱門人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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毫無疑問,這是一樁人人豔羨的好婚事。
可惜好景不長,次日稱她早與外男暗通款曲甚至珠胎暗結的流言四起。本來這等無稽之談也好解決,只要巡檢司抓幾個造謠的殺雞儆猴即可,到時她如期大婚,清白自證。
然而讓她萬萬沒想到的是,自己求來賜婚的二皇子竟然要與她退親!
如果說流言只是一根無足輕重的稻草,那麽二皇子的舉動就是壓垮她的大山,直接坐實了謠言。
退婚消息傳來時,說謝意适一點兒不害怕是不可能的,但她也沒有放棄,只是不等她思索出對策,謝意安便驚慌失措地來了,讓她快跑。
謝意适一聽便知不好。
果不其然,謝意安話音才落,謝國公謝德明的聲音就在外頭響了起來。
緊接着一切順理成章,試圖為她拖延時間的謝意安被婆子拖走,春歸新綠等忠仆都被護院或打暈或綁走,住了十六年的閨房中最後只剩她、謝德明還有陳氏三人。
謝德明說,為今之計,只有她一死以證清白,才能保全謝國公府的臉面。
陳舒然則聲淚俱下地求她,求她給謝意安也給國公府所有女眷一條活路。
謝意适沒有同意。
國公府女眷無辜,她又何嘗不是,更何況如今還沒到她必須去死的地步,真要去死,也得等皇室派人驗明正身仍要廢她之後。
可惜,白绫最終還是纏上了她的脖頸,四個婆子同時壓住了她的手腳。
窒息,痛苦,絕望,憤恨……
“姑娘!”
“姑娘快醒醒!”
謝意适猛地睜開雙眼,下意識撫上自己的脖頸。
她還躺在暖烘烘的被窩裏,脖子上也什麽都沒有。
帳內光線昏暗看不清什麽,只新綠臉上的擔憂明明白白。
“可是做噩夢了?”新綠用帕子擦去謝意适額頭的冷汗,看着自己姑娘蒼白的小臉心疼安撫,“姑娘莫怕,老人們都說夢是反的,是有好事兒要發生了呢。”
好事?
死過一回的謝意适信不了半分她的安慰,直直盯着床頂的雙眸深處翻起不甘的暗流。
陳氏自己的身家性命也都系在謝國公府,不會散播那種謠言傷敵一千自損八百。
是二皇子。
他有問題。
“姑娘,天還未亮呢,再睡會兒吧。”新綠替她掖了掖被角。
謝意适思緒被打斷,應了一聲,讓她也回去休息後緩緩閉上眼睛。
可惜自己只是個用來給男女主感情道路上使絆子的小小配角,書上着墨寥寥,只道是在太子回京之前為證清白自缢身亡,總之是死了就行,至于誰造謠,為什麽造謠都只字未提。
那書是指望不上了,謝國公府也不是她的依靠,她想活命,還是得先繞開那樁賜婚。
接下來好幾日謝國公府都安安靜靜的,明鏡院更是清靜。
經過這段時間冷靜,謝意适已經想清楚了。
如果要她死的人真是二皇子一派,她單槍匹馬絕無勝算,左右也到了年齡要嫁人,不如最大限度利用婚事為自己增加籌碼。
再有這幾天新綠春歸二人輪流出去探聽消息,人選她都挑好了——剛剛繼位來京述職的新西南王陳嵩就很不錯。
據說陳嵩與歷任西南王一樣是個心性豁達之輩,唯一的缺點就是好色。
但這缺點對謝意适來說就很是無傷大雅了,甚至還是優點。
好色之徒,才能更快上鈎。
宴後第三日,大長公主府來人單獨遞了請帖給謝意适。
在不知大長公主何意的疑惑中,謝意适登上前往大長公主府的馬車。
剛到大長公主府門口,大長公主身邊最得臉的安嬷嬷就迎出來了,先是一疊聲道歉說大長公主這會兒有客,然後道:“奴婢記得您也愛梅,二姑娘不若先到梅園裏逛着,您好些年沒來,不知道咱這園子如今的景致是遠甚從前了!”
“那我可要好好看看。”謝意适笑,從善如流,“請嬷嬷帶路。”
安嬷嬷帶着她和春歸進入梅園,便告退回大長公主那兒複命去了。
站在一眼望不到邊的梅林中,春歸疑惑地蹙起眉頭,警惕道:“姑娘,這嬷嬷好生奇怪,竟就這樣将您撇下,連個侍女都不安排。”
“确實有些怪異。”謝意适心裏也打起了鼓。
安嬷嬷是不可能被收買的,這麽安排肯定是大長公主的意思,可于情于理大長公主不會對自己不利才是……
“走一步看一步吧。”
事已至此,謝意适只能放平心态,觀賞起這片多年未曾踏足的梅林來。
上一次見這梅林,還是十歲那年的事了。
謝意适眸中帶着回憶,輕輕撫上距離自己最近的一枝紅梅。
梅花花型小巧,花瓣堆疊圓潤緊湊,嫩生生的花蕊不掩不藏挺立風中,自有清氣滿乾坤。再加上前幾日下的雪未化完,又添幾分疏冷。
慢慢踱着步,從紅梅賞到黃色的臘梅再到白梅,整個人宛如置身梅海,越走越深。
因大長公主極愛梅花,公主府的梅林年年擴張,如今的梅林只直直地走,都得半個時辰才能走出頭去。
也因梅林實在大得過分,林中設了多個供小憩的小亭,謝意适剛才經過兩個都沒停下,這會兒走得有些累了,打算遇到下一個亭子就先歇歇腳。
不想終于走到近前,卻發現這第三個亭子,已經被人占了。
還是男子。
春歸大驚失色,心裏暗罵大長公主府怎麽回事,竟在有外男時讓姑娘單獨入林!
謝意适心中也是咯噔一下,即使對方背對着自己也可看出其衣着華貴非比尋常,莫非因為自己改變了黑衣人一事的走向,二皇子那邊的計劃也提前了?!
如果是這樣,那她便只能放棄西南王這金龜婿,改找一個能立即訂下親事的人家,先打亂對方的計劃。
上一世她與二皇子是在十二月一十九日戶部尚書府的宴會上匆匆一瞥,到十二月廿一日賜婚旨意下來,這當中明明還有一天時間可以運作!
就在謝意适把事情往最壞的方面想時,亭中坐着的人似是聽到動靜,起身看過來。
青年身量極高,身形有些瘦削,膚色微黑。
不是二皇子,二皇子起碼得矮他半個頭。
謝意适提着的心重重落下,而t後被青年那雙漆黑深邃的眼眸吸引。
青年長相俊美,其中眉眼生得最好,眉骨鋒利,眼角內勾眼尾上挑,是最有威儀的丹鳳眼,美中不足是唇色染霜,看起來有些病恹恹的。
對視片刻,對方比她先一步移開視線。
“殿下!”
與此同時一個侍衛裝扮的男子從梅林另一側疾步走來,看到亭下的謝意适二人腳步一頓。
謝意适立即抓住機會,福身行了個半禮帶着春歸轉身就走,心中驚濤駭浪。
殿下。
這男子二十左右,大皇子和二皇子她都見過,太子尚未回京,四皇子今年才十四年齡不對。
既然皇子們都對不上,豈不是說……這就是陳嵩!
她想得入神,渾然不覺身後那道本已移開的目光又轉了回來,一直目送自己隐入梅林深處才作罷。
等到主子終于舍得把目光分給自己,白墨略帶促狹地開口:“屬下長得是醜些,但您也不至于一個眼神都舍不得給我吧?”
傅成今松開袖籠中因方才交握太緊滲出薄汗的手,收回目光看着面前身姿挺拔五官清秀卻滿臉痞氣的男子,嘴角勾起似有若無的冷笑。
“确實不堪入目。”
白墨:“……”
“行行行,屬下不該出現屬下該死。”白墨舉手投降,“不過您那藥從東宮送到了這裏,又等了這麽長時間,再不去喝就熱三回了,怕是藥性都變了。您說您也是,何必這樣着急趕回來……”
戰場刀劍無眼,身上卻可以都是窟窿,再加上快馬加鞭日行三百裏,連夜奔襲三日返京,也就是這位太子爺年輕,還能撐着傷軀大冷天的來這梅林折騰。
傅成今緩緩步下臺階。
他仍不知道為什麽要這樣着急趕回來,只有一點是确定了。
剛剛見到人後,他惴惴不安的心突然落到了實處。
“大好的開局被你破壞,那藥孤還真得抓緊喝,省得什麽都撈不着。”
白墨不敢置信地指指自己,“……拜托,我親愛的太子殿下,您可是在梅林待了足足半個時辰,自己沒抓住機會還賴我?而且說不定我這一打岔才讓人家姑娘對您印象深刻了呢……”
他嘴巴嘚啵嘚啵不停,傅成今都懶得給一個餘光搭理他。
經過一株紅梅,傅成今擡手輕輕點了點那小巧嬌俏的花朵兒。
偶作小紅桃杏色,閑雅,尚馀孤瘦雪霜姿。
真好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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