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迎合

迎合

兩人匆匆走出很遠,直到彼此呼吸都急促起來才停下。

春歸拍拍胸口,回頭望一眼已經看不見亭角的梅林,心有餘悸道:“竟然還是位皇子,大長公主和哪位皇子特別親近嗎,竟然把那樣身份貴重的主子也随意放在梅林裏,不怕被人沖撞了去。”

剛看到有外男時,春歸是憤怒的,甚至懷疑大長公主居心不良,随意給哪家傾慕自家姑娘的公子哥兒牽線搭橋,聽到那聲“殿下”後,心裏的火才熄滅了。

在她看來,若是皇子,倒也不算辱沒了姑娘。

謝意适無法跟她說這位不是皇子,只就着她的話委婉提醒:“和大長公主親近的皇子,應當只有太子殿下。”

太子殿下四個字從自己嘴裏說出來時,謝意适頓了頓,一些久遠的記憶從最深處翻湧而來。

這幾日她都沉浸在如何活命的漩渦中,旁的事一概沒心思去想,這會兒回憶起來,發現她能“成為”太子男主的勞什子白月光不是沒有緣由的。

謝老夫人出身于安平年間煊赫一時的殿前司都指揮使王家,雖因子孫不成器王家早已沒落,但謝老夫人作為大長公主兒時伴讀,兩人情誼甚篤,嫁的又是國公府,身份差距尚可,自然而然保持走動。

謝意适兒時謝老夫人身體還好,常常帶她來給獨自一人孀居的大長公主解悶,也就不可避免地遇到了同樣常來的太子。

太子只比她年長三歲,在謝意适四歲的時候,太子也就七歲,兩人還是玩得到一起的。

鬥膽高攀一下,她與太子也能說得上是青梅竹馬。

要說那幾年具體玩了什麽,謝意适已經不記得了,再大點兒接觸就又少了,最後想來竟只記得一件事,還是那要她死的書中也有提到的。

書中寫她與太子在清正元年到清正三年間互通書信兩百餘封,寫她以相當特殊的身份陪伴太子男主度過了十一歲到十三歲這個最是春意懵懂的年紀,因此才讓太子一直念念不忘,成為了他永遠無法忘懷的白色月光。

而實際上,謝意适仔細回想,無比确認,這三年他們是有通書信,但絕對不會超過二十封,而且其中起碼有十封是在清正元年送出的,也就是她才八歲的時候。

會通書信的原因也不是關系有多麽的好,而是——那會兒有些發胖被皇後勒令忌口的太子殿下拜托自己給他“暗度陳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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雖然第一次就被嬷嬷發現了,但太子還是很認真地寫了書信感謝她。

書信上的往來也就這麽開始了。

內容她也都不太記得了,印象中還挺無聊的,兩個小孩也沒有什麽深入的話題可以聊,好像都在說吃了什麽幹了什麽,依稀還記得太子還抱怨了課業太多和兄弟們都長個就自己不長雲雲。

若說情分,她與太子自然有一些,可若談及喜不喜歡……就太離譜了。

春歸不知道自家姑娘在想什麽,還在猜測那殿下的身份:“太子還在邊關,應該是別的皇子吧?”

謝意适回神,莞爾一笑。

“到底是誰,等我見過大長公主,自有分曉。”

主仆二人回到入口時,安嬷嬷面上帶着笑,一副等待多時的模樣。

謝意适與她再次寒暄,誇了誇梅林之美,便随着她去見大長公主。

進入暖閣,謝意适擡眸對上大長公主含笑的眼睛。

老人家今天穿得十分樸素,外頭披着的大袖既無金絲銀線也無華貴繡紋,清清爽爽的月白色衣裙看着是穿過多回的舊衣,頭上更是只戴了條深褐色的抹額,怎麽都不像是剛見過客的。

謝意适上前,屈膝行禮。

“給大長公主殿下請安。”

“好好。”大長公主招呼她到自己身邊坐,“到這兒來。”

待謝意适坐到身邊,大長公主仔仔細細地将人從頭到腳看了一遍,越看越滿意。

前幾日宴上穿的青衣太素淡,好看還是好看但難免讓人覺得年紀輕輕就沉悶太過,今日穿的石榴紅好,明豔大方,襯她。

“适姐兒這是與老身生分了?”大長公主親切地握住謝意适的手,三言兩語就将關系拉近,“你是我看着長大的孩子,雖近些年往來少了,但在老身跟前不必如此小心。”

謝意适不好意思地抿唇一笑,随後垂下眼睑道:“意适不是與您生分,是想起那天……還是覺得愧對于您。”

“你這丫頭!”大長公主伸手點點她的腦門,“說了不怪你就不怪你,怎麽還過不去了?”

她佯裝生氣,謝意适順水推舟,兩人都有心撿起當年情分,拉了一會兒家常後還真發自內心親近了幾分。

大長公主:“你祖母身子不好,那繼室又是個惡劣不堪的,像你這樣的好姑娘婚事遲遲未定,想來是無人為你操持的緣故。老身與你祖母是手帕交,也算是你的半個親祖母,因而你莫害臊,只管說說喜歡哪樣的,若老身邊上就有合适的,豈不解決了你祖母的一塊心病?”

說完她還頗為俏皮地眨了兩下眼睛,言外之意分明是問謝意适梅林中人是否合适。

大長公主這麽直接是謝意适沒想到的,不過她也不是扭捏的人,在熟悉她秉性的大長公主面前更沒有必要再裝,坦坦然道:“喜歡個兒高,長得俊的,至于……膚色深些,人瘦些,都不打緊。”

大長公主頓時笑得見牙不見眼,催她道:“品性呢,小姑娘家家不能只愛俏,還得提點兒內在要求才好。”

謝意适心道只瞧了一眼,除了臉也看不出旁的了。

不過這難不倒她,這麽好的機會擺在面前,決不能因為品性不合這點錯失。

回憶一遍春歸他們打聽來的關于西南王的消息,謝意适輕聲細語地開講:“性子細膩點兒,溫柔體貼的好,理家這塊兒也得有些手腕,兼有才情更佳,若還能體恤貧苦……百姓,便最最好了。”

西南王後院美人足有三千之多,可見陳嵩平衡有道,聽說每一位姬妾都有一幅他親手所畫的美人圖,則說明他至少在丹青一道頗有造詣,再加上他後院姬妾絕大多數都是賣身救父救母救全家的苦命女子,也當得上是體恤貧民了。

大長公主聽到溫柔時有些蹙眉,但聽到後邊兒又釋懷了。

其他都合得上,就一個溫柔有些差距,不過小崽子惦記人多年,如今心上人給了機會,還怕他豺狼裝不成綿羊?

只是還有一點……

大長公主看着謝意适澄澈的雙眸幽幽一嘆:“你這些要求t都能滿足,就是——”

怎麽還有變故了?

謝意适一顆心就剛提起來,手又被大長公主抓住,這次還輕輕地拍了拍,然後聽她語氣惆悵地道:“這世道,女子總是更不容易的,就算是再一心一意的好男兒,只要門第高些,為了開枝散葉的責任,也得有旁的女人。”

謝意适的外家皇商顧氏一族除了以巨富聞名,其無子都不納妾的家風也是無比出挑,謝意适的母親顧嘉就是當代顧氏家主顧清修的獨女,如今的謝國公當年的謝國公世子也是承諾了永不納妾才娶到了顧嘉,後面的那些妾都是繼室進門後擡的。

如果面前的姑娘也想尋個後院幹淨的,大長公主就算做惡人,也要讓心頭肉早點死了那條心。

謝意适的心則放回到了肚子裏。

她當什麽,原來就是這點子事兒。

謝意适當即反握住大長公主的手,一臉賢淑大度:“您說什麽呢,這是應該的。”

西南王是什麽人她又不是不知道,再加上她本也沒打算和他長長久久的過下去,自然也不會要求對方為自己做出改變。

大長公主心中擔憂褪去,看着謝意适寬容大度的模樣喜愛更甚。

能容人好啊,未來國母自然得有容人之量。

于是,兩人在眼神交彙中自以為與對方達成了默契,大長公主沒有多留人下來,待謝意适告辭離開,就喚安嬷嬷把人找來。

傅成今剛喝完熱過四回的湯藥,嘴裏還有些發苦,坐到謝意适之前坐的位置後,擡手撚起一塊梅花糕往嘴裏送。

那廂大長公主喜氣洋洋開口:“我都給你問好了,适姐兒對你滿意着呢,挑個好日子提親去吧——”

“咳咳咳!”

傅成今差點因她這神來一句成為史上第一個被梅花糕噎死的太子,本就有些蒼白的臉色因連聲咳嗽泛起薄紅,身上還未愈合的傷口也一抽一抽地痛。

大長公主想給他順順氣,又怕一上手就摁着他的傷口,只心疼地直皺眉。

“這孩子,這麽大個人還能噎着……安嬷嬷,快!”

努力讓自己平靜下來,又喝了兩口安嬷嬷小跑着端上來的茶,傅成今正色看向面前的姑奶奶,道:“她如何滿意,還請您細說。”

大長公主便将兩人的對話大致複述一遍。

傅成今細細聽着,表情一點點凝重起來。

不對。

謝意适在品性一道說得太過細致,聽着不像是對未來夫婿的要求,而像是在描述一個已經存在的人。

就在他的心已經咯噔起來的時候,大長公主也說到了尾聲,沾沾自喜地邀功道:“我還替你問了呢,日後你府裏進新人她也是允的,不會跟你鬧騰。”

“……”

傅成今只覺傷口更痛,怎麽都坐不住了。

扣住茶杯的手指收緊,清亮茶湯倒映出抿緊的唇角。

下一瞬他騰的起身,大步往外走。

“孤先走一步,改日再來看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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