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 核桃
核桃
養榮堂內,桌子上放着的午膳早就冷透了,本該享用它們的祖孫倆誰都沒有胃口,頻頻往門口張望。
“國公爺回來了!回來了!”新綠年輕腿腳快,最先從外面沖進來,翠珠嬷嬷緊随其後,邁着腿氣喘籲籲地跑來。
老太太急得差點都從輪椅上站起來,“如何?他過來了嗎?”
新綠搖搖頭,把自己看到的如實說出來:“國公爺徑自走了,不過打發了管家過來,他比我們慢些,馬上就過來了。”
謝德明不來……
祖孫二人對視,眸中都有擔憂。
管家沒過多久也到了,見謝老夫人着急,小跑幾步上前。
“見過老夫人,二姑娘。”他先朝兩人行了禮,而後道,“老爺說那事兒算是辦成了,只是說二姑娘的婚約……還是盡快去退了幹淨。”
管家是老謝國公在世時親自挑選的,為人穩重靠譜,聽到他這樣說,祖孫二人齊齊松了口氣。
老夫人給了翠珠嬷嬷一個眼神,翠珠立即掏出一個碩大的荷包送進管家手裏。
管家哪敢兒收老夫人的銀子,伸手就要推拒,老夫人開口:“拿着吧,國公爺那邊,你多看着些。”
管家這才收了,深深做了個揖。
他走後,老夫人松開的眉頭就蹙了起來。
現下只是拖延了一些時間,沒有從根本上解決問題,就還沒有到能松一口氣的階段。
“嬷嬷,勞您關一下門。”謝意适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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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翠珠嬷嬷還沒弄清楚是怎麽回事,擔憂地看一眼侍奉了大半輩子的老主子,惴惴不安地出去了。
房門關上,室內的光線瞬間暗下。
“祖母別擔心。”謝意适的聲音恢複成往日的溫淡,“接下來的事孫女已經有打算了。二皇子本也不想娶我,只要我尋好了夫家,他自然順水推舟。”
謝意适沒有告訴老太太真相,老太太身體本就不好,今日這樣的壓力已經是她所能承受的極限,要是知道從頭到尾都是二皇子在針對她,恐怕身體更要吃不消了。
老太太将她說的話捋了一遍,驚疑道:“适姐兒,你真要嫁那什麽婚約對象?!可使不得,縱然那人家是你外祖父找來最信得過的人家,一家人裏總不能個t個都好,若是有人借這個拿捏你,你這後半生可如何是好?!而且,小門小戶的,若是知道實情怕了,為求自保……可是什麽事都做得出來的!”
她活了這麽大的歲數,什麽樣的事情沒見過,就看她親生的兒子也知道,人是最靠不住的。
謝意适當然清楚這是最下策,所以西南王才是她的上上之選。
無論二皇子是否有所保留,單看太子離京三年他都沒抓住機會有所建樹這點,就知道人品不算出衆,在自身實力有差距,聲望更是天差地別的情況下,他若還想跟太子争一争,必然不會得罪西南王這個實權異姓王。只要嫁成西南王,殺害自己需要承擔的風險數倍增加,除非有天大的理由,否則他應該都不會再對自己下手了。
若不幸真遇上天大的理由,那……她也認命了。
“祖母,我是什麽樣的人您還不清楚嘛。”謝意适靠過去,膩歪地撒了一個嬌,“您只管放心,您的孫女婿必然與您的孫女門當戶對。”
謝老夫人看她神情不像作僞,只是心裏怎麽都放心不下,再三确認:“不是哄我老太太的?”
“您這話說的,像今日我處理不了,不就哭着來找您了?”謝意适拍拍她的手背,笑容輕快,“您已經幫我度過了最大的難關,接下來,我能處理了。”
謝老夫人被她說服了,但還是不放心地囑咐她處理不了一定要及時跟自己說,謝意适滿口答應下來,随即喚人去把溫着的粥端來服侍老太太用下。
她自己則回到明鏡院,坐在小書房發愁。
西南王那邊松動不明顯,還沒把握一定拿下,得再想想新招才行。
獨自在小書房待了一會兒,春歸叩門進來,把一封信交到她手上。
“是西南王身邊那個侍衛送來的。”
謝意适心頭一動,直接撕開封口把信取出來。
将對折的信紙打開,幾行勁瘦有力的小字便出現在眼前。
謝意适神情一凜,幾眼掃完便将信重新疊好。
“春歸,你親自去一趟外祖父那裏,告訴他之前托他查的事情到此為止,把所有人手都先收回來。另外再讓外祖父多請些護衛留在府上,近幾日暫且不要出門了。”
她面色凝重,春歸不敢怠慢,領命而去。
謝意适重新打開信紙,從頭到尾又看了一遍,端起一旁的茶杯也顧不上燙嘴,硬是抿了兩口。
微微的澀意在唇齒間彌散,頭腦越發清明。
西南王都發現了自己在調查二皇子,那二皇子……會不會就是發現了這一點,才提前動手的?
謝意适心跳不停加速,幾乎要從嗓子眼裏冒出來。
她相信外祖父已經足夠謹慎小心了……一個皇子的勢力竟然如此龐大麽?
還有西南王。
謝意适手指用力,信紙上立即出現數道褶痕。
花名在外的風流王爺,在京中竟也有如此可怕的消息網。
他是不是也一直都在僞裝?
目光落在最後一行字上。
——明日未時升升樓一見。
升升樓便是距離金玉樓最近的那家酒樓,謝意适已不陌生。
将信扔進炭盆裏,火苗竄起,片刻後了無痕跡。
翌日,未時。
馬車停在升升樓前,謝意适戴着帷帽進入大堂。
飯點已過,樓裏只零星坐了幾個喝大了的酒客,醉眼迷離間看見身姿飄逸的女子剛咦了一聲,就被小二擋了個嚴嚴實實。
等小二終于不礙眼了,女子也不見蹤影,酒客咕哝着揉了揉眼睛,對同伴們擺手。
“不喝了不喝了……老子……喝高了……”
謝意适第三次進入同一個雅間。
掌櫃親自給上了茶水點心,滿臉歉意:“主子許是得晚半個時辰才能到,辛苦姑娘等等,若有什麽需要只管讓人吩咐小的。”
遲到的是西南王,謝意适自然不會為難一個掌櫃,客氣地點點頭,便讓他自己去忙。
春歸看到桌上擺的盤子,抓起一顆圓溜溜的小果子驚喜道:“姑娘,有核桃,您不是最愛吃這個,奴婢這就給您砸!”
春歸對核桃本身不感興趣,但特別喜歡砸核桃剝核桃肉那個過程,看到這樣的機會豈能錯過,抱着盤子拿上小錘喜滋滋地到邊上奮鬥去了。
謝意适也不管她,走到窗戶旁,将只留了一道小縫換氣的窗戶推得更開些。
窗戶正對大街,天冷,街上小販抱着胳膊守在各自的小攤前,行人不多,三三兩兩路過,沒幾個願意停留看看攤上貨物的。就是這樣,小販們也都沒走,有些人索性在寒風中編起竹筐搓起草繩,等有人經過再停活計吆喝。
謝意适想,如果這個世界真的只是一本書,每個人重生之前都在按書上的軌跡過活,那下方這些吃盡了苦頭才能生存的百姓又算什麽呢?
在核桃肉吃過滿滿一盤,茶水也喝了小半壺之後,謝意适終于看見一輛華麗的馬車從長街另一頭跑來,最後停在她眼皮子底下。
車轅上的侍衛剛跳下來,車簾便從裏面掀開,一道高大身影随即出現在冷清的街道上。
因下馬車匆忙,大氅有些歪斜,被車簾掃了一下的發冠似乎也出現了偏移,但來人并未停下整理,兩步便消失在她的視野當中。
謝意适不自覺勾了一下唇角。
來遲了也還會着急麽。
關好門窗,她回到桌邊坐下,春歸猜到人來了,立馬收拾了砸核桃現場,板板正正立在牆角。
門從外面打開,随着一陣冷風灌進來,身披黑色大氅的男子進入室內。原本放松散漫的空氣瞬間變得壓迫感十足。
“抱歉,我來遲了。”傅成今微有些氣喘,在謝意适正對面的凳子上坐下。
謝意适看向他選的位置。
又是最遠的距離。
“無妨的,您的正事要緊。”謝意适表現十分大度。
“……”
跟在傅成今身後進來,剛把門關上的白墨背對着人無聲大笑。
見鬼的正事,明明就是裝睡應付皇後娘娘失敗,愣是在床上躺了半個時辰磨走親娘才趕過來的!
因為傷勢不見好,皇後看他越發緊了,偷跑出來時間有限的太子殿下只能速戰速決,回頭睨了一眼偷偷跟進來的白墨,冷聲道:“出去。”
白墨:“……”行呗。
重新打開門,一腳邁出去。
謝意适也對春歸道:“你也先出去吧。”
“是。”春歸把門帶上。
沒有閑雜人等,傅成今長話短說直入正題:“我馬上就得走,沒時間兜圈子,你實話告訴我,你與傅成和到底有什麽淵源?”
傅成和這個名字很陌生,謝意适愣了一下才反應過來他說的是二皇子,也正色道:“沒有任何交集,沒有任何淵源,我可以發誓。”
謝意适知道這樣的保證很蒼白,所以也做好了進一步解釋的準備。
昨天信上提醒她收回人手,又說要與她見面,她就知道必是要問二皇子的事。想了一個晚上,她準備還是用上次的說法,她就是夢見了二皇子求婚又退婚,反正她确确實實沒有跟二皇子有過任何接觸,随便他怎麽查都可以。
“你知道他會求皇上賜婚你與他。”傅成今聲音裏的情緒充斥着謝意适不能理解的克制,“并且不認為他是喜歡你,反而你認定他要害你。”
“是。”謝意适點頭。
下一句就要問為什麽了吧,她已經準備好了。
然而傅成今又一次出乎她的意料,他沒有追問,只是點頭。
“好,我知道了。”
謝意适還在等他發問呢,人已經站起來準備走了。
“傅成和目的沒有達成不會善罷甘休,最近幾日你暫且不要出門,等我消息。”
說話間他已經走到門口,就要去開門了。
謝意适回過神來,騰地站起。
“殿下。”
傅成今回頭,長眉下的鳳眼直直掃過來。
謝意适看着他的眼睛,問:“您為什麽不問我是怎麽知道這些的?”
“我會問的。”傅成今又給出了一個出人意料的答案,“但不是現在。”
他的目光很深很深,謝意适感覺自己就要被這一眼看穿,無所遁形。
“謝意适,你看起來太累了,先休息幾天吧。”
話音落下,門也拉開了。
深色的衣擺在門檻上擦過,轉眼消失在門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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