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 ☆7.第7章

第 7 章

明明身處融融春光之中，但小院子裏安靜得有些冷清了。

謝晚來說過一句話便低頭看向繡架，她思索片刻，而後開始穿針引線，自然悠閑的動作好似絲毫不在意現下的氣氛一般。

麗娘慢慢走了過來，她距離謝晚來三步開外時停下了腳步，她屈身鄭重地向謝晚來行禮：“奴家拜見英國公。”

謝晚來頭也不擡，繼續在繡布上飛針走線：“麗娘姐姐有話直說，我不喜歡賣關子。”

麗娘垂着眸子站在原地，很是敬重謝晚來的模樣，但她的話音卻顯示出內心真正的态度：“不該是由英國公您來問，奴家來回答嗎？”

謝晚來輕笑一聲，眼神冷了下來：“那我便直接詢問，當年是誰向我下的毒？麗娘姐姐你可以告訴我答案嗎？”

麗娘的呼吸一頓，隔了好一會兒才重新開口：“英國公大人，地上的流螢才将将重新亮起，光芒暗淡，如何能向天上璀璨的星星複仇呢？”

聞言，謝晚來終于擡眸看向了麗娘，她臉上的笑容越發的柔和：“看來麗娘姐姐你是知道答案的，卻不願意告訴我。既然如此，那我就沒有什麽想要詢問的了。”

謝晚來的話讓麗娘心口一噎，她緩緩地出了一口氣才控制住情緒：“難道英國公您不想知道是誰救了您嗎？當年我家主人可是花費了很大的力氣才……”

“救？”謝晚來連聲音都染上了些許笑意：“那我便向你家主人道一聲謝，只是你家主人并非單純是要救我，恐怕還有其他的目的吧。”

麗娘卻不正面回答謝晚來，只說：“償還出手相救恩情是天經地義的事情，想來含霜履雪的英國公不會賴賬。”

“哦？救命之恩啊。”謝晚來的語氣聽上去好似很是感興趣，只是她動作卻與語氣完全相反，謝晚來收回目光重新低頭，手上的針線再次飛快地動了起來：“說來看看，你家主人想讓我如何還報救命之恩？”

“我家主人想請英國公暫時将這‘謝五小姐’當下去，靜待一段時日，往後若是有機會，我家主人可以幫助英國公報仇。”麗娘的語氣有了起伏，謝晚來聽出來了，麗娘似乎很是崇敬她家主人。

“呵，你家主人真是善解人意，他的要求正巧和我現下的想法不謀而合。”謝晚來淡淡地說出了這句誇獎之語。

麗娘卻覺得謝晚來漫不經心的态度冒犯了自家主人，她猛地擡起頭來，如寒箭的眼神飛快地掃向謝晚來。可惜的是，謝晚來低着頭，并沒有接受到麗娘警告的眼神。

“英國公您果然不是一般的女子，面對當前的處境仍然能泰然處之，沉着鎮定，奴家真是欽佩您。”

并不真誠的誇獎中帶着嘲諷之意，謝晚來雙眸一彎，頰邊浮出酒窩：“我也欽佩麗娘姐姐你，不，應該說，我是感謝麗娘姐姐你，多謝你陪我在這莊子上待了三年。”

呵，陰陽怪氣誰不會，想當年她和蘇君遷互相嘲諷的時候就沒有輸過，麗娘這點程度在謝晚來看來根本不算什麽。

麗娘聽了謝晚來的話，神色越發的冷漠，她張了張嘴想開口，哪知這時院子外面傳來了腳步聲，麗娘眉頭一皺，而後臉上的神色迅速起了變化，好似春日裏的花朵重新盛開，院子裏的氣氛瞬間變得和諧起來。

“五小姐，似乎是阿福回來了，我去迎迎她。”麗娘的聲音又恢複了嬌柔溫和，她一邊說着，一邊往小院子門口走去。

謝晚來繡完最後一針，她直起身子看向繡布，見着自己繡出來的圖案，謝晚來滿意地點了點頭。

将針重新別回底布的角落處，謝晚來将将轉過身體，便看見一人越過門口的麗娘，大步走進院中，他身後還跟着低着腦袋的阿福。

來人不是別人，正是謝老爺，謝老爺眼中陰雲密布，任誰都能看出他此時此刻的心情。

三叔同自己父親無論是在容貌上，還是在氣質上，完全沒有任何相似的地方。謝晚來在心中哂笑一聲，她擡步行至謝老爺面前，行了個禮：“爹。”

謝老爺的目光掃向謝晚來，他見謝晚來表情正常，眼神平和，果真如謝夫人所說，她似乎是恢複了神志，與常人無異了。謝老爺的臉色頓時變得更加陰沉。

“你來莊子上做什麽？”謝老爺心情本就不悅，當他看見謝晚來站在麗娘院子裏的時候，他簡直想要朝着謝晚來發火，但他最終還是忍了下來，不過語氣沒有收斂，一句問話好似謝晚來犯了大錯一般。

謝晚來茫然地眨了眨眼睛：“我想來莊子上小住幾日，看看秦婆婆，我很久沒有見着她了，有些想她……”

謝晚來一邊說着，一邊垂首，聲音也漸漸小了下去。

腦袋恢複正常後想尋撫養自己多年的婆婆，這倒也說得過去。想到這兒，謝老爺的心稍稍放松了一些，他又問道：“那你又為何跑到這兒來？”

謝晚來臉上的神色更加迷茫了，她将與麗娘偶遇的事告訴了謝老爺。在她說的時候，謝老爺偷偷看向麗娘，麗娘朝着他輕輕地點了點頭，他便沒有對謝晚來的話産生懷疑。

“你帶着丫鬟回去收拾一番，下午便跟着我回京中。”謝老爺雙手背于身後，臉上沒什麽表情，瞧上去威嚴極了。

謝晚來急急擡頭，想要開口，可她不過和謝老爺對視了一眼，便飛快地低下頭去，似乎是被謝老爺的威嚴吓住了：“我這就回去收拾一番。”

謝老爺對謝晚來的表現很是滿意，他朝着謝晚來擺了擺手，讓她不要耽擱，快些回去收拾。

謝晚來帶着阿福走出小院子，好似根本沒有注意到謝老爺留在了院中。直到完全看不見小院子後，謝晚來臉上慌張、茫然的神色漸漸消散。

阿福跟在謝晚來的身旁，瞧上去很是失落：“小姐，老爺來尋我們回府，難道是府中出了什麽事嗎？”

“我也不知。”謝晚來搖了搖頭。想來謝府裏是沒事的，謝老爺來尋她回府，一則是未達目的，還需繼續掌控她，二則是不想自己養外室的秘密被發現，只不過謝老爺來得有些晚了，該知道的都知道了。

阿福還在嘆息：“唉，我們才來莊子上住了三日，還沒有将莊子完全逛完呢。”

謝晚來回身，笑着擡手摸了摸阿福的腦袋：“無妨，以後若是有機會，我們還來莊子上玩。”

“好！”阿福性子單純，謝晚來一安慰，她便丢下悵然高興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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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謝府的時候已是傍晚時分，謝晚來需要先去謝夫人院子裏打聲招呼。她一進屋子便看見謝夫人和謝雲冬正坐在羅漢床上，母女倆親親熱熱地說着話，時不時發出幾聲笑語。

看來謝夫人已經将謝雲冬哄得氣消了，謝夫人這個母親真是十分疼愛謝雲冬。

謝晚來擡步朝着兩人走了過去，她福了福，向謝夫人行了禮。

母女倆的笑聲立時一停，謝雲冬很是明顯地冷下臉來，她迅速扭過頭去，不想多看謝晚來一眼。

謝夫人目光慈愛地讓謝晚來起身，然後吩咐丫鬟搬來凳子，讓謝晚來坐在羅漢床旁。

“回來了啊，莊子上可好玩？對了，你父親呢？”謝夫人關切地詢問謝晚來。

謝晚來溫聲回答：“父親入府後便直接去前院的書房了，他說還有些事情需要處理。”

謝夫人心中起了一點火氣，什麽有事情要處理，分明是現下不想見着她而已！

“老爺近日确實有些忙碌，嬷嬷，你去吩咐廚房一聲，讓廚房為老爺炖一盅補湯送過去。”

“是。”站在一旁的老嬷嬷屈身行禮，而後擡步去了廚房。

揭過這一茬兒後，謝夫人又重新問了一遍：“莊子上好玩嗎？”

謝晚來點頭，道：“好玩，現下正是播種的季節，佃戶們都在辛勤勞作，田地裏可熱鬧了。”

話音剛落，謝雲冬立時冷哼了一聲，她嘴唇動了動，看樣子是想要嘲諷謝晚來，但最後卻是忍了下來，她抿着嘴角什麽也沒說。

謝夫人見狀，很是滿意地拍了拍謝雲冬的手背。

謝晚來頓時恍然大悟，應該是謝夫人同謝雲冬說了些什麽，謝雲冬暫時聽從了謝夫人的話，不再處處和她作對。

沒有了謝雲冬出言搗亂，謝晚來和謝夫人聊得很順利，屋中氣氛十分融洽。

謝夫人沒有從謝晚來的口中問出什麽異常的地方，于是她便不再留謝晚來，讓謝晚來先回去休息。

謝晚來自然是聽從謝夫人的話，依言離開，當她走到門口的時候，她聽見謝雲冬不輕不重地說了一句：“煩人精終于走了。”

謝晚來腳下步子未停，她心裏惋惜了一聲——最後沒忍住，前功盡棄啊，三嬸，你這三女兒還需要再教教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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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夜，謝晚來突然醒了過來，她撐起身體，撩開床帳，正好看見那欽翻窗戶的黑影。

那欽輕巧落地，宛如一只貓兒一般，透過窗外清冷的月光，謝晚來看見那欽嘴角邊浮現出了一個笑容，顯然，那欽很是滿意于自己的身手。

謝晚來忍不住跟着勾起嘴角，她輕聲道：“這謝府的護院哪能攔得住你。”

話音未落，那欽臉上的笑容立時一頓，他有些懊惱地擰了一下眉頭，緩緩行至謝晚來身邊：“我将姐姐吵醒了？還是姐姐你沒有睡？”

謝晚來一邊挂上床帳，一邊回答道：“我當然睡了，只不過在你翻窗戶的時候我醒了過來。”

“看來就是吵醒了，這三年來我有些荒廢武藝了。”那欽嘆了一口氣，在床邊坐下。

“你來得正好，我正巧有事情同你說。”謝晚來将自己和麗娘的對話告訴了那欽。

聞言，那欽原本舒緩的神情漸漸嚴肅起來：“姐姐接下來想如何行事？”

謝晚來沒有立刻回答他，她想着麗娘的話，說道：“若說陛下是天上獨一無二的月亮，朝中衆臣是星星，那能被稱得上‘璀璨’的，都有哪幾人？”

那欽眸光冷如寒冰：“朝中位高權重者就那麽些人，姐姐你相信那女子所言？”

“半信半疑吧，她家主人給我這暗示，便是想我順着查下去。”謝晚來雙手環膝，若有所思地垂着眸子。

那欽問道：“那查不查？”

謝晚來緩緩眨了一下眼睛，臉上露出淺笑：“查啊，便順着他的心思進行下去，也算是償還了他的‘救命之恩’。”

那欽颔首，他頓了頓，道：“姐姐，我安排一個會武功的丫鬟到你身邊吧。”

謝晚來擡眸看向那欽，屋中光線不甚明亮，但她還是看清了他無比認真的目光，他這是在擔心她。

謝晚來的神色瞬間柔和下來：“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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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晚的莊子偶聞犬吠，莊子南面的小院子裏此時正燈火通明。

一個身材挺拔高挑的男子站在葡萄架下，他身上穿着黑色的披風，兜帽戴着，讓人看不清他的面容。

麗娘恭敬地站在男子身後，向他禀報了白日裏發生的情景。

男子聽了麗娘的禀報後，他并沒有說話，而是踱步到了繡架前，低頭看向繡布上。原本長幾上放着小火爐和酒壺的畫面十分和諧，可不知怎的，顏色鮮紅亮眼的一輪太陽突兀地出現在了繡布的左上方，将整個畫面都給破壞了。

男子頓了頓，他擡手，用指尖觸了觸繡布上的太陽，唇邊驀地浮現出一抹笑意。

麗娘等待良久，一直沒聽見男子說話，她忍不住出聲：“主人？”

男子回過神來，他掃了一眼擱在繡架旁的針線籃子，隔了一會兒才吩咐道：“暫且不用做其他行動了，先看看她會如何行事再說。”

“是。”麗娘擡眸看向男子的背影，心中忽起波瀾，她不禁問道：“主人，您覺得英國公真的能完成您最後的心願嗎？”

男子眸光微斂，他沉默一瞬，而後一邊從針線籃子裏拿東西，一邊回答道：“這世上，英國公她最适合幫我完成心願。”

話音未落，一道響亮的“刺啦”聲驟起，男子手下繼續用力，鋒利的剪刀立時将繡布剪成了兩半。

“想來，英國公不會讓我失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