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質變
質變
他醒來的時候已經過了中午。家養小精靈幾次蹑手蹑腳地走進房間,想看看他有沒有什麽動靜,不知道少爺為什麽會睡到這麽晚。最後他終于按鈴了,閃閃用一個塞夫勒古瓷盤端着一杯熱巧克力和一封信走了進來,然後拉開了挂在三扇高大的窗戶前的緞子窗簾,藍色襯裏閃着光亮。
小巴蒂目不轉睛地盯着她,想看她嘴裏會不會迸出一兩個令他心跳加速的字眼,但她沒什麽反應,只等待着他吩咐。他掀開真絲夏被,走到書桌前,拿起鏡子,朝裏面看了一眼。他完全可以從鏡子裏看到家養小精靈的臉,它就像一張溫馴的面具,充滿了奴性,沒什麽好怕的。但他想最好還是小心點兒。
“小公子今天早上睡得很好啊。”她笑着說。
“幾點了,閃閃?”男孩還沒完全睡醒的樣子。
“兩點一刻,小公子。”
這麽晚了!他有些懊惱,喝了點巧克力,拿起信件。是賽勒斯·艾博特早上派貓頭鷹送來的。他伸了個懶腰,将信撕成兩半,走過房間,把碎片扔掉。
洗漱完畢,他換了件拉夫領襯衫和深藍色背帶燈籠褲,來到書房,懶洋洋地打開《魔法藥劑與藥水》翻看起來。目錄上的一個紅筆記號,讓他注意到了一種叫安眠劑的魔藥。他皺了皺眉頭,麗痕書店居然出售二手書!算了,能用就行,主要是現在也退換不了啦。出于某種好奇,他跳過前面的內容,直接翻到标記的那頁:
安眠劑是一種可以讓服用者迅速陷入短暫深度睡眠的魔藥,多用于火龍等大型動物的運輸。
看來這本書的上一位主人有失眠症。小巴蒂·克勞奇暗暗笑了,又或者是考前焦慮也說不定。但這只是最天真的猜測。萬一對方不是小孩呢,如果是一位別有用心的大人呢?假設他不是馴獸師,而是食死徒,那這瓶魔藥又會被用來做什麽呢?
他不禁再次想起夢中的那團黑影。啊,它看上去真狡猾啊!他不敢想象假如這本書被它撿去會促成多麽可怕的陰謀。畢竟安眠劑的配方和制作流程并不難,除标準配料外,只需在不同階段加入薰衣草、弗洛伯毛蟲黏液和缬草,整個過程不到一小時。他覺得他自己都能熬一鍋出來拉到集市上賣,換來的金加隆交給父親,當然還要保留一些下來打賞仆役。
突然,他想到儲物室裏還住着只小貓,一激靈。
“受涼了嗎,小公子?”閃閃問,一邊把煎蛋卷放在桌上,“我把窗關上?”
小巴蒂搖了搖頭:“我不冷。”
不知道納西索斯在上面怎麽樣了。他為什麽會收到這樣一份禮物?它對他來說意味着什麽?他真的要違背父親的意願帶它去學校嗎?這事太離譜了,有天可以當成個故事講給賽勒斯聽,他聽了會笑的。
記得他們第一次見面是在1970年的夏天,彼時賽勒斯·艾博特剛以年級第一的身份通過了普通巫師等級考試,被父親請來為自己做學前輔導。那是個舉止輕佻但行事靠譜的小夥子,同學說他有點兒刻薄,是因為從他身上沒撈到什麽好處,但教授和長輩都認為他很慷慨,因為誰重用他就肯為誰花錢。他出生在半巫師半麻瓜家庭,父親曾擔任過英國駐威尼斯大使,那時路易吉剛過世,弗朗切斯科還寂寂無名,但後來因為沒獲任駐柏林大使,他一氣之下從外交部門退了下來,開始專注于研究“玩物喪志”這一高雅的生活藝術。
也是在那段時期,賽勒斯跟父親斷了關系,開始巴結魔法部官員,在他們面前阿谀谄媚,司長就是他釣上來的一條大魚。在克勞奇家暫住的兩個月裏,他每天都不厭其煩地為小魚苗解答學校的城堡構造以及各科老師的教學特色,偶爾還會趁機給孩子灌輸了一些歪理謬論和風流韻事。兒時他什麽都不懂,只覺得那些話新鮮有趣,現在想想是每個字都能讓人面紅耳赤的程度。
不知為什麽,最近他不再想親近艾博特,甚至開始疏遠他,仿佛那雙最令他羨慕的藍紫色眼睛突然在某一刻失去了光彩。閃閃送來牛奶和餅幹後,轉身就走,他特別想叫她留下。當仆役要關門時,他叫住她,看了她一會兒,嘆了口氣說:“閃閃,除了爸爸,無論誰來,都說我不在家。”仆役欠身退下了。
随後,他從桌旁站起來,喝了半杯牛奶,倒在放着很多豪華軟墊的躺椅上,面對着屏風。屏風是老式的,鍍金的西班牙皮革做的,印着路易十四丨風格的華麗圖案。他打量着它,好奇這塊屏風以前是否隐藏過什麽人的生活秘密。
他到底要不要上去看看納西索斯呢?為什麽它這麽安靜?看又有什麽用?如果它死了,看再多也無濟于事。如果還活着,根本用不着他去看。但是,如果不湊巧,它跑了出來,在樓梯或是陽臺上留下腳印,被他父親發現了呢?如果閃閃順着排洩物的氣味找到閣樓,那怎麽辦?閃閃一定會的。不,還是要上去看看,現在就去。無論如何都比這樣疑神疑鬼、提心吊膽要好。
小巴蒂起身揣了兩塊餅幹在口袋,離開書房。謝天謝地,閃閃不在附近。他淡定地走進儲物室,鎖上門。四周安靜得出奇,他來到紙盒邊,扯下臨走前為它蓋上的毯子,然後痛苦而憤慨地叫出了聲。盒子裏的小貓不見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個套着細鏈子的金色迷你計時器和一袋不明魔藥配料包。
所以小貓就像那個擁有它名字的美少年一樣不過是人類天馬行空的幻想罷了,是這樣嗎?想到這裏,一陣劇痛就像刀割一樣傳遍全身,他的雙眸漸漸變成了栗殼色,蒙上了一層淚霧。他不曾想一個虛無缥缈的事物竟能讓自己産生逆反心理,對此他羞愧不已。
突然外面一陣喧鬧,他聽到賽勒斯·艾博特的聲音:“親愛的孩子,我必須要見你。快讓我進去,我受不了你這樣把自己關起來。”
小巴蒂一開始躲在裏面,一聲也沒吭。争執聲繼續着,越來越大。好吧,還是跟這家夥見個面吧,跟他解釋一下自己已經到了上學的年紀,彼此之間應當保持适當的距離。如果有必要争吵,就和他吵;如果絕交不可避免,就絕交。他出了閣樓,下到書房門口,俯看着客廳的小夥子。“讓他上來吧。”他喊道。
“我對這一切感到非常抱歉,小巴蒂,”賽勒斯攬着他的肩膀走進書房,“但你千萬別想太多。”
“你是說我爸爸的事嗎?”男孩問。
“是啊,當然,”賽勒斯答道,坐進椅子裏,慢慢脫下皮夾克,“從某個角度來說,是很痛心,但你要相信這不是他的錯。告訴我,昨晚吃過飯以後他出門了嗎?”
“出了。”
“我猜也是。你還在生他的氣嗎?”
“這不足以動搖我們的父子關系——我承認我有難受過那麽一會兒,但現在沒事了。我跟你不一樣,再怎麽說他也是我的父親,就算他犯了天大的罪我也會原諒他。賽勒斯,我遠比你想象得要愛他。”
“啊,親愛的,你能這樣接受這件事我很高興!我還擔心你會難過得要命,扯你那頭漂亮的鬈發呢。”
“這沒什麽,”小巴蒂搖頭笑着說,“我現在想通了。首先,我的爸爸很愛我。他不是你告訴我的那樣,雖說他平日裏對我苛刻了些,但出發點都是為我好。別再對父愛嗤之以鼻了,賽勒斯——至少在我面前不要。我想做個善解人意的好孩子,我不能忍受我的家庭支離破碎。”
“很正統的倫理學思想觀點,小巴蒂!我祝賀你。但你打算怎麽做呢?”
“搬去跟他一起住。”
“一起住!”賽勒斯叫道,站起身來,“可是,親愛的孩子——”
“是的,賽勒斯,我知道你要說什麽,又是關于親情的可怕言論,別說了。不要再對我說那種話了。以前我太溫順了,答應他自己一個人住在這裏,任由時間沖刷我們的感情,這次我無論如何都要回到他身邊,我現在就收拾東西。”
“收拾東西!小巴蒂!……你沒有收到我的信嗎?我今天早上給你寫了信,派我自己的貓頭鷹送來的。”
“你的信?哦,對,我想起來了。叫我給撕了,夥計。我怕裏面有我不喜歡的內容。你的那些心靈毒湯都快把我的主見切成碎片了。”
“那你什麽都不知道啊?”
“什麽意思?”
賽勒斯走過來,在小巴蒂·克勞奇身邊坐下,拉起他的兩只手,緊緊握住。“孩子,”他說,“我的信——別害怕——是告訴你,麥克尼爾夫人死了。你父親成了首要犯罪嫌疑人,已經被部長罷免職務了。”
男孩嘴裏迸出一個痛苦的叫聲,掙脫開他的手跳起來:“麥克尼爾夫人死了!我爸爸是嫌疑人?這不是真的,這太荒謬了!這種謊你都敢說啊?”
“是真的,小巴蒂,”賽勒斯嚴肅地說,“倫敦各家晨報都登了她的新聞,《預言家日報》那邊估計也快了。我寫信給你就是叫你待在家裏不要出門,因為部裏肯定會派人上門來調查。不過你放心,我相信司長他不會有事的。餓了吧,孩子?想吃什麽?我去給你做。”
小巴蒂好一會兒沒有回答,他吓呆了。最後,他結結巴巴地悶聲說:“賽勒斯,你說他們要調查嗎?調查什麽?麥克尼爾夫人她——哦,賽勒斯,我受不了了!快點都告訴我吧。”
“至少這不是意外,親愛的。據說昨天晚上她去龐德街陪她的外甥女,她之前講過。今早大約六點半,小姑娘迷迷糊糊中聽到外面嘈雜的電視聲,走出卧室,發現她的姨媽躺在沙發上,五髒六腑拖了一地,死得透透的。案發現場并沒有找到兇器,我猜兇手是個黑巫師。”
“這太可怕了!你知道的,賽勒斯,我父親不是黑巫師,他也不可能幹出這麽殘忍的事情!”男孩喊道。
“是啊,兇手太陰險了。可憐的麥克尼爾夫人啊,她昨晚還說要請我們吃飯來着。她的那個小外甥女也好不到哪兒去,被吓得住進了醫院,現在由隆巴頓先生在旁邊看護照料呢。對了,我來是有件事要通知你,威森加摩會在後天上午九點半,對這宗案件進行開庭審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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