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 花園

花園

夜裏，他聽到邁爾斯·辛格爾頓的枕頭發出細微的嗚咽聲。他點亮魔杖，走過去，看到那孩子側卧在床上，臉下的枕巾濕了一大片，納西索斯在舔舐他眼角的淚水。

“你們在幹什麽？”小巴蒂·克勞奇問。

“我在哭，”邁爾斯淡淡地回答，“我睡不着，巴蒂，我現在很難過。”

“不要難過，邁爾斯。”

辛格爾頓坐起來：“你都不問問我為什麽難過嗎？看不出來你這麽冷漠。”

“如果你正在為某件事傷心，這時候我跑過來問你，你又得重新思考它，還要組織語言向我敘述，要是我不能共情你的感受，說了你不愛聽的話，無疑會對你造成二次傷害。”小巴蒂抱起他的貓，一臉平靜地說。

“你的這個觀點我不敢茍同，”邁爾斯低聲說，“我認為向你傾訴不會對我構成任何傷害。相反，這會讓我的頭腦更具有邏輯性。藏在大腦裏的東西總歸是亂的，只有說出來，我才能知道我的缺點和真實水平。順便告訴你，我爸媽離婚了。”

小巴蒂借着黑暗中一點微弱的白光看了看表。“親愛的朋友，離婚這種事我是無論如何也沒有辦法共情的。是的，每個人的家庭都存在差異。我只能說，雖然明天沒課，但是大晚上不睡覺——對你，對我，對納西索斯來說都算不上什麽好事。”他站在那兒，疲憊地看着他的室友，他很想回到床上躺着，但害怕這麽做會讓納西索斯誤食更多淚水從而誘發腸胃病。

“我想我傷心的根本原因是他們都不想要我，”辛格爾頓喃喃道，臉上寫滿了沉郁，“我無法挽留他們的心，哪怕我是一名巫師。”

“這種事上帝來了也束手無策，哪怕他是萬能的主。”

邁爾斯站起來。“我覺得我有必要出去散散心，巴蒂，”他補充道，“跟你那次翻下床一樣。”

“別犯傻了，現在是淩晨兩點，外面還飄着雪呢。我可跟你不一樣，邁爾斯，我不可能在這個點離開宿舍——就算是食屍鬼進來，我也不會抛棄我熱乎乎的被窩。”小巴蒂說着，穿上厚實的毛衣，又加了件皮裘。

“那你換衣裳幹嘛？”邁爾斯戴上眼鏡和圍巾。

小巴蒂用朦胧懶散的眼神望向他。“我表達得還不夠明顯嗎？”他打開宿舍門，“你比食屍鬼可怕。”

他們在斷定級長和看門人費爾奇已經睡得不能再死後，大搖大擺地帶着納西索斯出了塔樓。初雪像砂糖一樣鋪在草地上，天空像一個倒扣的藍色金屬碗，長着蘆葦的平坦湖面上結着一層薄冰。

兩人來到城堡後方的花園。這裏的植物由于受到魔法的保護，即使在冬天也會生長得格外旺盛。空氣帶着清香，沁人心脾，遠處禁林裏閃爍着紅棕色的光。他們走到花園裏一棵高大的月桂樹下，在樹蔭下的長秋千椅上坐了下來，月光順着光潔的樹葉滑落，白色風鈴花在草叢中輕輕搖晃。

“沒有誰真的需要誰，”小巴蒂賞鑒着口袋旁金色扣子，“正如沒有誰真的被需要。那些說離不開某人，或是離開某人就活不下去的說辭，不過是一種自我感動，說得直白一點就是表演式煽情。不管是父母、朋友還是愛人，都不會因為自己的缺失而在當下一命嗚呼。嚴重點兒就是郁郁而終，但在我看來，痛苦是一種執念——是對過去的留戀，對現在的無奈，以及對未來的恐懼。”

“親愛的巴蒂，你現在的口氣就像是一百歲的老爺爺。這麽說你已經對生活喪失激情了？”

小巴蒂搖搖頭，從草裏拈下一片阿拉伯婆婆納的花朵。“我就是太愛生活了，才不希望在痛苦中度日，也不希望我身邊的人這樣。不要再掉眼淚了，邁爾斯。你是個聰明人，聰明人的淚水要比普通人珍貴，也更加酸澀。”

纏繞在長椅撐杆上的紅玫瑰開得像一圈圈跳動的火。一片銀色的沙塵——似乎是百合花形成的雲——懸浮在空氣中。大大小小的藍閃蝶就像奇異的精靈在跳舞，飛上飛下。

“那你以後也不要掉眼淚，巴蒂，”邁爾斯握住他的手咕哝道，“我們兩個都是聰明人，不管遇到什麽困難，我們都能找到比眼淚更好的解決方法。”

納西索斯在花叢中玩耍，沾了一身亮晶晶的雪花。小巴蒂看着它，他的愛在唇邊的笑聲中顫動着。

邁爾斯依舊牽挂着他的爸爸媽媽，盡管他們對他的愛少得可憐。他曾無數次在心裏責怪父母，但最後又會無條件地原諒他們。為了讓自己更想念他們，他就沒有再談這件事，而是喋喋不休地介紹他的家鄉愛爾蘭都柏林，說他從小就學豎琴，如果沒有收到霍格沃茨的入學通知書，他将來大概率會成為一名音樂老師。說那裏的啤酒和威士忌味道不錯，他有偷偷嘗過。入學前鄰居阿姨帶他去了都柏林城堡，他愛上了那裏，并決定将來要和自己喜歡的人在那裏拍結婚照，他邀請小巴蒂暑假來找他玩，這樣他就可以帶他去城堡參觀。他們還會去聖三一大學，感受著名文豪奧斯卡·王爾德和物理學家歐內斯特·沃爾頓的母校風光。霍格沃茨是個好地方，他們的未來會一片光明。他會留在學校當老師，只要不是魔法史和飛行課，他都可以教，不過最好是黑魔法防禦術，他覺得他将來可以比那個老師教得更好。至于小巴蒂，他可以從事任何他想從事的工作，只要不是食死徒、不為伏地魔做事，他都會默默地在背後支持他。

他的同伴安靜地聽着，一言不發。可能是過于激動的原因，邁爾斯的愛爾蘭口音越來越濃重，到最後小巴蒂甚至以為他是在唱歌。終于他停下來，讓室友說說自己，說說他的希望和願景。小巴蒂将他在魔法部的所見所聞悉數講給朋友聽，并表示自己最大的心願就是成為一名傲羅。畢業後，他要在倫敦購置一套大房子，到時帶着納西索斯住進去。當然如果對方願意，那扇門将永遠為他敞開。他讓邁爾斯放心，因為他不僅不會加入食死徒，還要與他們抗争到底，還魔法界一片清淨。

後來，他們玩起了詞語接龍。從接字母到接發音，他們你說一句我說一句，每說一句都像古靈閣職員記賬那樣急匆匆的。小巴蒂感到乏味。這體現不了他的聰穎，能贏得的只有邁爾斯憂郁神情中的一絲悅色。過了一會兒，兩個孩子都不說話了。忽然他們感到有個力量在後面推動了秋千的靠背，回過頭卻什麽也看不到，只有近在咫尺的嬉笑和數落。

“我猜這倆小孩發現我們了，西裏斯。”

“別開玩笑了，詹姆，我們披着隐形鬥篷呢！”

“啊，你說出了我的名字！你這條狗，現在他們知道是我了！”

“那是因為你先說出了我的名字，白癡。”

不知道為什麽，小巴蒂有點兒為發現他們這件事而感到愧疚。“算了，看在他們這麽可憐的份上就別逗他們了。”其中一個聲音說着，摘下了鬥篷，露出淩亂的卷發和一雙金褐色眼睛，而他旁邊的人小巴蒂再熟悉不過了。他們是詹姆·波特和西裏斯·布萊克。

“晚上好，西裏斯。晚上好，波特先生。”小巴蒂從秋千上下來向他們問好，邁爾斯困惑地跟着重複了一遍這句話。

互相介紹後，西裏斯走過去，一把托起地上的小貓，蹭了蹭鼻尖說：“這就是你的寵物嗎，小巴蒂？長得真有意思，跟詹姆有的一拼。”

“你懂什麽呀？”詹姆·波特喊，坐到小巴蒂剛剛坐過的位置，“別聽他的，克勞奇先生，你的寵物在貓界可是相當亮眼的存在。怎麽形容呢？比西裏斯海報上的美女辣。”

“沒你鞋裏的臭襪子辣。我剛看了，這還是只公貓，挺罕見的。”西裏斯笑着将納西索斯還給它的主人。

一旁的邁爾斯忍不住問：“你們也是因為煩心事睡不着覺才出來的嗎？”

“我們？我們出來純粹就是為了玩，”波特起身回答，把臉埋在一大簇清涼的丁香花裏，喝酒似的貪婪地吸着花香，“霍格沃茨城堡遠比你們想象得複雜有趣，快三年了我們都還沒探索夠呢！”

小巴蒂看了看四周。“我記得你們還有兩個朋友，他們沒跟你們一起出來嗎？”在他印象中，他們是一個四人小團體，另外兩個學生分別是萊姆斯·盧平，一個很憔悴的瘦男孩；還有一個，小巴蒂忘了他的名字，只記得那雙小眼睛很亮。

“萊姆斯怕冷，佩迪魯太懶，”西裏斯輕描淡寫道，“制作活點地圖的大部分工程都靠我倆。”

年幼的孩子沒聽清：“什麽地圖？”詹姆扯了扯他的袖子，西裏斯擺出一副無所謂的姿态。“不會有什麽問題，親愛的老詹姆，小巴蒂是我們這邊的，”他解釋說，“我們打算制作一幅魔法地圖，上面不僅涵蓋霍格沃茨的整個兒校園結構，還能顯示所有人的位置和動向，非常适合用來惡作劇。不過因為功能的特殊性，所以這幅地圖不會輕易示人，使用它之前必須說出那句口令。”

“什麽口令？”

“我莊嚴宣誓我沒幹好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