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 ☆10.艾飛飛
艾飛飛
戚成木在連玩了兩把穿越火線後,出走網吧,去廁所放了個水。回來的途中,他無意間瞥到對面正在鎖店門的陳淼。
陳淼穿着一件灰色長袖,外面套了個牛仔夾克,縮成一團,看起來似乎挺冷的。
戚成木掃了眼身上的T恤,仿佛自己和她是處在兩個不同季節。
陳淼沒有立刻離開,她坐在店門口的臺階上,看着電線杆旁邊一只蜷縮的野貓,輕聲自語道:“你在哭嗎?”
月光爬上了陳淼的半張臉。
戚成木看得并不真切,只覺得對面的那個影子突然間變得越來越小。
他渾身像過電了一樣,猛然瞪大了眼睛。
***
靈堂裏。
戚成木望着冰棺裏那張血肉模糊的臉,很想張開嘴,歇斯底裏地大叫出來,把靈堂裏那些啼哭的人給喊跑,把冰棺裏頭的人給喊醒。
可是,他不可以。這樣做只會招來父的訓斥,訓斥的由頭就是不知禮數,發瘋也要看場合。
冰棺裏躺着的是戚成木的母親——趙萃容。
趙萃容是個十足的優雅美人,走路吃飯甚至連睡覺都自有她的一派規律,活得相當精致。她不僅漂亮,而且身家好,學歷高,自制力強,老公帥且有能力……這要是寫在某些平臺上,那就是人人稱羨的人生贏家了。
然而一到了沒人的地方,趙萃容就會時不時的間接性抽瘋,摔東西,大吼大叫,不然就是抱着紅酒瓶躺在沙發上哭哭啼啼。
戚成木不知道趙萃容究竟藏着幾副面孔,他無能為力,只好冷眼旁觀,看着她獨自唱大戲。一場關于她和父親的愛情大戲,她愛苦了他,然而父親卻可以将一顆心掰成好幾瓣,四處派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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趙萃容偶爾會抽出一點目光來看他,充滿憐愛和愧疚還有一點憤恨,太雜了,戚成木看不懂。
***
那天晚上,趙萃蓉雙眼通紅,一臉
憤怒地推開家門,戚宗申追在後頭拼命道歉,“萃蓉,你聽說……”
趙萃蓉低垂着頭,死死咬着牙齒,拿出行李箱,開始收拾衣服。
戚宗申上前抱她,卻被她狠狠推開了。
“別碰我,你這樣讓我覺得惡心!”趙萃蓉深吸了口氣,顫抖道:“三年,你騙了我三年!還有你媽,你爸,一個個連起來騙我……”
戚宗申哽了哽喉嚨,“萃蓉,我也是沒辦法。”
“沒辦法?誰逼你了!你爸?你媽?還是我!”趙萃蓉淚流滿面,指着他痛哭道:“怪不得你都不碰我,也不回家,原來是你不喜歡我!不對,你根本不喜歡女人!”
“我……”
趙萃蓉跌坐在地上,崩潰地捂臉,“你毀了我,你毀了我……我要離婚,離婚!”
戚宗申大驚失色,蹲下來,緊緊抱着她,啞着聲音道:“離婚,不可能,你想想,我們還有小木啊,他怎麽可以沒有媽媽。”
趙萃蓉掙紮着,哭喊着,“我帶他走,我要帶他走,你放開我!”
“萃蓉,給我個機會好不好?”戚宗申牢牢地把她箍在懷裏,哀求道:“我錯了……
趙萃蓉瞪大眼睛,望着頭頂明亮的燈泡,無聲無息,像是個失了魂的娃娃。
“給你機會,你能愛上我嗎?”
戚成木蹲在房門後面,驚恐地看着這一幕。
***
可能是自尊心太強好面子,也可能是為了勉強維持這個家的完整,趙萃蓉沒有選擇離婚,但自此以後,像變了個人。
她冷漠憂郁,不再盼着戚宗申回家,也鮮少同戚成木說話。
戚宗申扮演了一段時間的好丈夫,受不了她的冷漠,又開始流連花叢了。
趙萃蓉知道了以後,不再哭鬧,只是很冷淡地笑了笑。
她壓抑着忍受着,然後在前天爆發了。
戚成木清楚地記得,放學後他不想早回家,就和馬陸到網吧裏玩了幾盤游戲,然後又去路邊吃了頓燒烤,最後才慢悠悠地走回去。
在戚成木快要走到自家的那棟樓時,他聽見前方的突然冒出了一聲尖叫,“有人跳樓啦!”
這句話引來附近飯後散步的人,戚成木心裏莫名一慌,趕緊随着幾個人跑過去看。
他擠在人群外,往正中央看了一眼。
那人趴在地上,臉朝地,周遭一大攤血,衣服也被染紅了,看不出本來的顏色。
戚成木不用細看,也知道躺在那兒的人是誰。他眼前一黑,感覺成白上千的蛾子從血裏飄了出來,往他的眼珠子上撞。
後來救護車來了,他跟着上了車。
戚成木緊攥着衣角,因為用勁太大,手指隐隐泛白,他顫抖着嘴唇,沒敢看擔架上的人。
響徹雲霄的救護車在半途中關掉了響號,說明人已經死了。
戚成木僵硬地低下頭,睫毛上懸挂的一滴淚水順勢打在了他的手背上。他第一次目睹流血死亡,對象竟然是他的母親。
***
靈堂裏忽然有了小小騷動,陳淼放眼望去,只見一個黑溜溜的身影跑了出去。
陳淼是跟着陳美霞一塊來這的,此刻,她正蹲在一個矮桌前喝水。桌子對面的陳美霞眼眶裏裝上了不少紅血絲,已經是狠狠哭過一回了。
黑白照裏的人是陳美霞的一個舊友,陳淼沒見過面,所以她對這位去世的阿姨并沒有多深的感情,悲傷也只能點到為止。
陳淼倒了杯熱茶水給陳美霞。
連着矮桌的另一張桌子聲,兩個阿姨正在低聲談論。
陳淼沒什麽興趣,就愛聽點牆角。
“唉,我前段時間見到萃容,她還好好的,怎麽今天就……”
“還不是戚宗申在外面偷吃,屢教不改,萃容跟他吵完架,又自己躲起來生悶氣,你說說,這長久下來,能好嗎?”
“哪家不是這樣過得,睜一只眼閉一只眼,吵完架照樣吃飯睡覺。她這樣一走,小木可怎麽辦?”
……
陳淼不知道在打什麽歪主意,眼睛轉了兩圈,她跑到陳美霞的身邊,小聲道:“媽,我出去上個廁所,水喝太多了。”
“嗯,別到處亂跑。”陳美霞語調消沉。
陳淼是在靈堂外的一個大倉庫後面找到戚成木的。他蹲坐在幽暗裏,雙手抱着雙膝,臉埋在手臂裏,整個人籠罩巨大的悲痛裏。
“你在哭嗎?”陳淼放輕腳步,朝他走近。
戚成木擡頭,眼裏含着兩包淚,迷茫地望着陳淼——他不認識她。
“你在哭嗎?”陳淼又問了一遍。
戚成木的臉上有明顯的淚痕,他不吭聲,瞪了陳淼一眼,希望能把這個多管閑事,幻想當救世主的家夥給吓退。
然而不知道是天暗看不清他的眼神,還是陳淼臉皮比較厚,她在他旁邊坐了下來。
“今晚的月亮可真漂亮。”陳淼望着天空,由衷地發出了一聲感嘆。說着,她手托着半邊臉蛋,笑眯眯地看着戚成木,“你長得也很漂亮。”
戚成木暗暗咬緊牙關,又瞪了陳淼一眼。
陳淼依舊是沒接受到這個信號,擠眉弄眼,擺出了個相當滑稽的表情。
戚成木一言不發,沉默地看着她——白癡。
陳淼見戚成木無動于衷,漸漸把鼻子嘴巴都各歸了其位。
“不好笑嗎?”她問。
戚成木冷冷地說:“醜死了。”
陳淼長吐了口氣,“醜這個字真的是很傷人啊。”
戚成木看向陳淼,她的臉上并沒有一絲難過的表情。
“那個叔叔好像在找你。”陳淼忽然伸手指向不遠處。
靈堂門口正徘徊着一個面容憔悴的中年男人。他跟陳淼平常見到那些男人不一樣,沒有啤酒肚,地中海。他穿着筆挺的黑西裝,相貌偏于俊美,頭發有些淩亂,嘴角叼着根煙,好像電影海報裏的明星。
陳淼不由想到黑白照裏那個阿姨,兩人确實很般配啊。
而戚成木一見到那個男人,眼神就變得有點兇狠,像只憤怒的小老虎,要撲上去咬人吃人。
***
“啪——”戚成木的膝蓋突然被人拍了一下,他立即轉過頭,龇牙咧嘴地看着罪魁禍首:“你打我幹嘛?”
“有蚊子。”陳淼淡定地說。
“這麽冷的天哪來的蚊子,你是不是故意的!”
“不信,你看。”陳淼說着打開手掌心。
事實證明,陳淼果然是故意的。
蚊子屍體沒瞧見,戚成木就看見兩個硬幣大小的東西。
“這是什麽?”
“包裝紙上面不是寫着了嘛,話梅糖。”陳淼用食指和大拇指比了個框:“你的眼睛長那麽大,是用來裝水的嗎?”
戚成木沒好氣,推開她的手:“我不吃這些亂七八糟的東西。”
“這哪裏是亂七八糟的東西。”陳淼指着包裝紙的某一處:“你看看,這裏寫着商标和生産地址呢。”
“寫着這些東西,難道就正規了?”戚成木被她一折騰,悲傷短暫轉為了怒火,而這怒火燒了沒幾分鐘,就被心裏的那盆冷水澆了下去。
他恹恹道:“你別煩我了,哪來的回哪去。”
“我家挺遠的,坐了兩個小時中巴車才來這,所以暫時走不了。”陳淼嘿嘿一笑,實在是死皮賴臉。
戚成木無可奈何,也不想動彈,就随她便。
陳淼雙手撐着地,仰起頭,微微翹起嘴角:“你知不知道人死了以後,靈魂會飄到別星球上,比如那一顆。”說着,她伸出食指向天空的一處。
“胡說八道。”
“你就當我胡說八道吧。”陳淼沉默了一瞬,随即道:“人間太冷,地府太暗,我希望他們能夠找到一顆溫暖的星球生活。”
“他們?”
“你愛的人,比如你媽媽。”
戚成木望着漫天的星星,安靜了很久,“我不愛她,她一點都不好……”
說着,卻抑制不住哽咽起來,“可是,從今以後,我再也沒有媽媽了。”
戚成木把臉重埋回了手臂裏,沒一會兒,陳淼就聽見了他慘烈的哭聲。
陳淼保持着仰頭的姿勢,咬着後槽牙,克制着某種情緒。
戚成木哭得上氣不接下氣,兩顆眼睛被淚水泡得發腫,他抽着鼻子,迷離地看着陳淼,“喂,你有沒有紙?”
“沒有。”
“你是不是女孩子,連紙巾都沒有。”戚成木抽抽搭搭地摸着褲兜,只摸出了一串鑰匙。
“把你的圍巾給我。”他對陳淼說。
“幹嘛?”
“擦臉。”戚成木說得理所當熱。
陳淼猛拍了下他的背:“你還是繼續坐在這哭吧。”随即她站了起來,裹緊圍巾,往外走了。
戚成木頹然地垂下手臂,動了下嘴唇,“你叫什麽名字?”
陳淼扭過頭,笑道:“我叫艾飛飛。”
這天以後,戚成木開始隔三差五的接到來自艾飛飛的書信,信裏寫了各種瑣碎日常,他認真看完了,偶爾也會回一兩封。
直到他上了初一,艾飛飛給寄了最後一封信——好好吃飯,好好長大。
自此,再無音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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