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 ☆16.能看到太陽的地方

能看到太陽的地方

陳淼背着書包站在樓梯口，眯着本來就不大的眼睛，思索了一會兒。她走進廚房，把櫃子裏裝着米酒的塑料瓶拿出來，往裏面倒了小半瓶白醋。随後她來到客廳，拿起劉健安扔在凳子上的外套，從外套口袋裏摸出摩托車鑰匙串，她抓着鑰匙串走向門口，卯足了勁，把鑰匙串扔進院子裏的雜草堆裏。

做完這些，陳淼叼着豆沙包慢悠悠地出了門。

葉啓雲在床上躺了兩天，父母沒發現他不對勁，依舊是很早出門很晚回來。

葉啓雲臉上的傷絲毫沒有痊愈的意思，反而越來越可怖。星期一，他沒有再請假，而是笨拙地把劉海給剪短了，這樣一來，他的慘狀就完完全全地暴露了出來。

或許是前兩天自殺未遂的幡然醒悟，或許是陳淼的一番話，葉啓雲在早上睜開眼，望着滿屋子的陽光時，忽然就不那麽害怕了。他大大方方帶着罪證進了學校，并且成功引起了同學以及老師的注意。

早讀課剛上完，就如葉啓雲所料想的那樣，班主任劉平讓他到辦公室一趟。

劉平是個二十出頭小夥子，剛畢業不久，對教書育人這件事充滿了無限熱情，每天看着這一張張稚嫩的臉龐，他總覺得能夠用自己的幹勁和真誠打動這群孩子，不奢望他們能成龍成鳳，但至少別長歪了。

劉平背着手，嚴肅地看着葉啓雲，“你的臉怎麽回事？”

葉啓雲裝作鴕鳥狀，小聲道，“我，我自己不小心摔的。”

“摔的？你告訴我，怎麽摔，能摔成你這樣，青一塊腫一塊的，還有你那額頭，明顯是劃傷。”劉平邊說邊觀察葉啓雲的表情，見他一臉驚恐，心裏大概有了底，語氣不禁軟了下來，“啓雲，我知道你不是會主動惹事生非的人，究竟發生了什麽事？跟老師說說。”

葉啓雲眼睛躲閃，支支吾吾，仿佛下了很大的決心，“是初三三班的李赫，張恒，還對面職高的三個人。”他又報了幾個名字，流氓小隊在打他的時候，他掃了眼他們的校徽，記下了名字。

“他們為什麽打你？”

葉啓雲瑟瑟發抖，“不知道。”

劉平拍了拍葉啓雲的肩膀，“你別怕，這件事我會跟學校反應的，也會找初三三班的老師好好聊聊，今天下午我沒課，我去職高找他們老師說明這個情況。”

葉啓雲不确定這招能不能保全自己，如果能，那最好，如果不能，那他的後果可就不是簡簡單單的挨頓打了，心狠手毒的流氓小隊非得往死裏整他，所以，他得另尋他路，以防萬一。于是，他把主意打到了同桌林在天。雖然林在天平平無奇，但他有個不太平凡的哥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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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在天的哥哥林飛龍是他們這片區的大霸王，至于他是幹什麽的，葉啓雲也不知道，林飛龍總是神龍見首不見尾。但只要一聽到他的名字，這片區的小鬼身子都要抖三抖。

林飛龍在他們的印象當中，是個身材高大的光頭，他背後有着青龍的紋身，手臂和身子有着大塊大塊鼓起來的肌肉。然而多年後，葉啓雲再次見到林飛龍時，發現他不過是個比一般人個頭要高些，壯些的普通人罷了。林飛龍只是不喜歡笑，看起來不太好惹而已，事實上他從未欺負過任何人。

葉啓雲和林在天做了個交易，那就是：葉啓雲期中考幫林在天作弊，保證讓他每科考到八十分以上，那樣家長會的時候，林在天不但能免掉一頓打，他老爸還會給他買雙球鞋。而林在天要做的就是在必要時，把哥哥的名號借給葉啓雲用用。

在這個天氣微涼的上午，葉啓雲頭腦清醒地把一切都給安排了妥當。

葉啓雲所處的教室是拐角處，可以輕易觀測到斜對面上一層樓的情況——那裏是初三。

鎮上就葉啓雲他們這一所中學，唯一的生源也是鎮上的小孩，所以滿打滿算，一個年級頂多湊夠兩、三個班。

學校裏有四棟教學樓，一棟小學，一棟初中，一棟前兩年剛建的實驗樓，還有一棟廢樓，聽說廢樓打算明年推掉，建個食堂之類的。

葉啓雲在仰頭喝水的時候，看到了陳淼。

其實他每天都會往那裏看，但卻從來沒有注意到陳淼，不過今天，他幾乎是一眼，就從人群裏捕捉到了她的身影。

陳淼正靠在窗戶邊，手裏拿着本英語書，嘴巴一張一合，不知道是在背課文還是練口語。

過了會兒，陳淼拿着書的手垂了下去，她把另一只胳膊伸出被鐵欄杆圍起來的窗戶，就那麽吊着，什麽也不幹。

葉啓雲跟着照做，先是感到有點涼，漸漸的，他覺得似乎什麽東西在往他手臂上爬，因為看不清，所以很不安，總想抓着點什麽，他堅持了沒多久，就趕緊把手臂收了回來。

陳淼挂着手，時不時擡頭往上看，葉啓雲也往上看，天上沒有鳥，沒有飛機，沒有宇宙飛船，只有一顆明晃晃的大太陽。他不知道陳淼在看什麽，或者說不知道太陽有什麽好看的。

陳淼的行為如同一個多愁善感的青春少女，望天憂傷，讀詩流淚，見物感嘆。但她看起來并不憂傷，而是面無表情，看不出真正的喜怒哀樂。

後來有個女生走了過來，拍了下陳淼的肩膀，陳淼立馬換了一副神情，歡快地同那個女生講起話。至于講了什麽，距離太遠，葉啓雲聽不到，可他通過那個女生眼角的笑紋和咧開的嘴，知道陳淼逗得她很開心。

下午最後一堂體育課，葉啓雲在渾水摸魚地繞操場跑了一圈後，躲在了一棵楊梅樹下睡大覺。

“你真的在這。”

葉啓雲聽到聲音，睜開了眼。

他面前站着的是他們班的一個女生，名字叫楊芸，就是葉啓雲被揍的源頭。

“有什麽事嗎？”葉啓雲躺在那，不動彈。

“你沒事吧？”楊芸小心翼翼地指了指他的臉，“看起來很嚴重。”

“嗯。”

“怎麽回事，遇到壞人了？”

“嗯。”

“是誰啊？”

平日裏葉啓雲和這位班花小姐并沒有多大的接觸，說過的話也寥寥無幾，所以對方這突如其來的關心讓他感到莫名其妙，“你問那麽多幹嘛，你要幫我打他們嗎？”

楊芸擺擺手，讪笑道，“我怎麽可能打得過他們，我只是想問問。”

“哦。”

“你好厲害啊！奧數比賽竟然得了市裏第一。”楊芸的眼睛像小鹿一樣閃爍着。

楊芸真的很漂亮，是漂亮，不是美麗，軟軟的，很招人喜歡。

不過，葉啓雲似乎缺少發現美的眼睛，在他眼裏，人人都是兩只眼睛一個鼻子一張嘴，沒有什麽特別之處，楊芸也不例外。

葉啓雲點點頭，表示知道了。

楊芸看了眼遠處正在集合的隊伍，有些焦急道，“你不去上課嗎？”

“你先回去，我肚子不舒服。”葉啓雲揮了揮手，繼續閉上眼睛。

葉啓雲不算是個好學生，但也不壞。他學習不錯，安安靜靜的，所以逃課這種事，他胡亂扯個借口，老師也會相信。

葉啓雲睡了不到兩分鐘，就被一只大黑螞蟻給咬了，他頗為郁悶地蹲坐在那兒撓傷口。

陳淼就是在這個時候出現的，她背着書包從他面前穿過，一路往前走。

葉啓雲愣了下，跟了上去。

陳淼進了廢樓，上了三樓，進了最裏面的一間教室。

葉啓雲站在門外徘徊，透過窗子往裏面看。

這間教室和廢舊棟樓裏的其他教室不同，很幹淨，桌椅擺得整整齊齊。

陳淼坐在最後一排，手裏捧着本小說。過了十幾分鐘，她從包裏拿了一套卷紙，開始動筆寫起了作業。她懶洋洋地趴在那，俨然沒有了剛才的精氣神。

葉啓雲猶豫了一陣，擡手敲開了那扇門。

陳淼站在門後，一臉震驚地看着他，“怎麽會是你？我還以為是什麽老師來這檢查，吓死我了。”

葉啓雲說，“我來這裏躲人，沒想到會遇見你。”

“躲人？”陳淼探頭向外望去，走廊裏空蕩蕩的，“他們又來找你麻煩了？”

“嗯。”

“你沒跟老師或者家裏人說嗎？”

“說了。”

“那他們怎麽……”陳淼嘆了口氣，同時側過身，“進來吧。兩個人一塊總比一個人來得安全。”

“随便坐。”陳淼指着桌椅，“都是幹淨的，我昨天剛擦過。”

葉啓雲問，“你經常來這？”

“嗯。”陳淼微微一笑，“保密。”

葉啓雲比了個ok的手勢。

陳淼見他空空蕩蕩一身輕，“你的書包呢？”

“光顧着跑，忘拿了，反正明天還要上課，這樣都不用來回背了。”

陳淼坐回位置上，“就好比我吃完飯不用洗碗，因為下頓還得吃。”

說完，她自顧自的笑了。

“聽歌嗎？”陳淼晃了晃手裏的磁帶。

“可以。”

陳淼打開複讀機，“你真是有福了，我下午剛向同學借的磁帶，都還沒來得及聽。”

前奏一響起，陳淼盯着複讀機，突然發出一聲感嘆，“他簡直就是個音樂天才。”

葉啓雲古怪地看了她一眼，“你喜歡天才？”

陳淼點點頭，扭頭問他，“你平常聽什麽歌？”

“我不聽歌。”

“那你幹什麽？”

“睡覺，看漫畫，讀書，偶爾畫畫。”

陳淼驚訝道，“你還會畫畫？”

“一般般。”葉啓雲拖出一把椅子坐下。

陳淼翻了下作業冊，略帶歉意道，“我不能聊天了，我的物理練習冊還沒寫，明天就要交了，我得趕緊補補。”

“沒事，你寫吧，不用管我。”

“你要不要看書。”陳淼指了指桌上的小說。

“那個我看過了，有別的嗎？”

“我書包裏只有物理和歷史，你要看嗎？”

“嗯，給我物理吧。”

陳淼焦灼于練習冊，一邊在草稿紙上列公式一邊怨念物理老師為什麽要把參考答案給撕了，害她算得好苦啊。

在解決完兩頁物理題後，陳淼的大腦已經被知識占據了，知識的力量是沉重的，壓得她頭昏腦漲。陳淼抱着腦袋，陣亡在了知識的前線。

“你怎麽了？”葉啓雲看着趴在桌上奄奄一息的陳淼，忍不住問道。

陳淼舉起一支筆，恹恹道，“誰要是能給幫我做完剩下三頁，我就……”

葉啓雲伸手接過她手裏的筆，“我幫你寫。”

陳淼苦笑道，“別逗我了，你學都沒學過，哪會寫，把筆還給我。”

“你把你作業拿過來我看看。”

陳淼遞給了他。

葉啓雲真就動筆寫了。

陳淼狐疑地站了起來，吶吶道，“這些，你們初二學過嗎？”

“沒學過。”

“那你怎麽會知道？”

“我看了一遍書，差不多理解了。”

陳淼覺得十分神奇，把作業冊翻到了後幾頁，“你寫下這道題。”

葉啓雲拿筆的姿勢很奇怪，好像在畫畫，很快也寫出了那道題。

“你記憶力好嗎？”陳淼問。

“還行。”

“那你看一下這本書的第一章，能用多久記下來？”陳淼像是找到什麽有趣的事，樂此不疲地測驗着葉啓雲。

葉啓雲接過歷史書，翻了翻，兩分鐘後，他在陳淼面前從頭到尾，一字不落地背了一遍。

聽完葉啓雲的背誦後，陳淼表情完全可以用目瞪口呆來形容，她咽了下口水，“你好厲害啊。”

葉啓雲低下了頭，說，“還好。”

從上小學的第一天起，葉啓雲就展現出了他超出同齡年人的智慧，并連跳了兩級。不過他的聰明也只能表現在課業上，因為培養一個天才太費錢費時了。葉啓雲不喜歡學習課本，除了偶爾應付考試，大多時候他都不怎麽讀書，所以漸漸的，他就沒那麽突出了。

葉啓雲模仿陳淼的字跡，很快就把剩下的那些題給寫完了。

陳淼看着解題步驟，由衷發出感嘆，“你簡直就是個天才啊。”

葉啓雲撓了撓後腦勺，抿着嘴笑了笑。

陳淼說，“你這麽聰明，完全可以上市一中啊。”

“一中？”

“對啊，上了一中，你就有更多的機會考上好大學。”陳淼說得興致勃勃。

葉啓雲沒想那麽遠，上大學對他而言只是個模糊的概念，畢竟他想當個庸人，庸人可以無所事事，沒有理想。不過他看着陳淼，突然就想問，“你為什麽想上大學？”

陳淼透過窗外，望向黑隆隆的遠方，“我想離開這裏。”

“去哪？”

陳淼喃喃自語，“去能看到太陽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