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給你取個名字
第4章 給你取個名字
那天帶它散步之後,我就嘗到了甜頭,之後的半個月裏基本上每天晚上都會固定和它下樓遛十分鐘。
期間也遇到幾位同樓棟的鄰居,他們只是遠遠偷偷地看,并沒有上前和我搭話。
想來是那天那位大媽已經把我們這對“狗男男”的事情說出去了。
「603那個孤僻的變态居然還是個同性戀,和一個男的上床!少和他來往,小心被他傳染!」應該是這樣說的吧。
我注意到那些人看我的眼神,鄙夷不屑帶着惡心厭惡,轉而到我身邊的人偶時,卻流露出一種“鮮花插在牛糞上,白菜被豬拱了”的可惜之感。
牛糞和豬當然指的是我。
“梁枝庭”的這張臉就是它的免死金牌。好看的人,做什麽都對,做什麽都會被原諒。
我很享受看到這些人明明不喜歡我,卻不得不忍受我的憋屈樣子,我心裏別提多痛快。
如果非要從日子裏扯出一個不滿,那就是人偶的反應太遲鈍,好似裝了老舊的XP系統,鼠标點一下,十分鐘後才能反應過來,有的時候甚至都不給反應直接死機。
人偶師身邊的那只人偶會給他端茶倒水當椅子,乖得不像樣。而我的這個,和它說話聽不懂,叫它也沒反應,就連走路也是最近幾天才稍微能走快了些,這還是我天天帶它散步練出來的成果,就別提做端茶倒水這些複雜的動作了,想都別想。
這也就算了,我想着好歹花了大價錢,它又長了一張我朝思暮想的臉,看着它時難免會忍不住躁動,想在床上和它找找樂子,可它的嘴巴和那什麽地方都是擺設,中看不中用,我只得每次看着它的臉自行解決。
這和我之前看着照片幹事兒有什麽區別?
心理上得不到滿足,就連身體也得不到寬慰。
徒有一張梁枝庭的臉,只是個漂亮的木頭。
當我又一次自行在浴室解決生理需求後,我忍不了了,直接一個電話打給了那個遠在遙遠小村莊裏的人偶師。
那個男人住的地方偏,手機也舊,沒有微信,只留給我一個手機號碼。
鈴聲快要自動挂斷時那邊才接了起來,懶洋洋地問了句哪位,我噼裏啪啦和他抱怨一通,他算是得知了我對這個人偶的不滿,良久,他滄桑的沙啞聲音從聽筒裏傳出:“一個沒腦子的東西,你指望它能怎麽聰明?”
“那你身邊那個怎麽回事?”
對面的男人聲音悶悶的,似乎是身體不太舒服,他道:“我身邊這只是舊物,已經陪我十多年了,默契都是用漫長的時間磨出來的。”
磨?說什麽鬼話,我可沒那閑工夫去和一個玩具磨個十年八年的。
他咳嗽了幾聲試圖和我講道理:“你就算養一只小貓小狗當寵物,它到家的第一天也不可能什麽都懂的,作為一只寵物,它所有的一切都圍繞着主人打轉,它的思想和行為也全是由主人灌輸進去的。貓狗是活物亦要用心教導,更別提是這種沒眼沒心的人偶了。”
“你想讓它變成什麽樣,你就得去用心教它,時間久了,它自然會知道什麽事情能做,什麽事情不能做,怎樣不惹你生氣,又怎樣才能博得你的歡心。”
“它未來會長成什麽樣子,全由現在的你決定。”
叽裏咕嚕說了一堆,總結還是那兩個字——“磨合”。
我更不高興了。
小貓小狗至少有耳朵有嘴,還知道有事沒事叫一聲,這東西臉上一堆全是擺設,一個聲兒都發不出來,怎麽教?
“它到你身邊也有段時間了,也許它已經有變化了,只是你和它朝夕相處,根本沒注意到。”
“什麽?”聞言,我看向那個坐在我床邊上的人偶。變化?它最近除了走路變快了些,其他變化,好像沒有。
有嗎?
就在我努力思考它最近有沒有異樣時,人偶師開口問道:“行李箱你還留着嗎?”
突然來這一句,我有點反應不過來。行李箱,指的是裝着人偶的那個綠色行李箱嗎?
我道:“還留着。”
“箱子夾層裏有一個讀取器,插到人偶的芯片上,你會看到你想要的東西的。”
讀取器?芯片?
我當時拿到貨之後以為行李箱裏只有一個人偶,就随手把行李箱扔到一邊了,沒再仔細查看,沒想到裏面還會有其他東西。
我從床底下拉出那個行李箱,果不其然在夾層拉鏈裏發現了一個類似于U盤式樣的讀取器,玩意兒不大,整體大概只有我半個拇指長,紅木材質,一端是普通的usb接口,另一端則比較奇怪,扁且細長,薄如蟬翼,我從沒見過的樣式。
“人偶的後腦上有一道藍色的線紋,那裏是它芯片所在,你把讀取器的接口按進去就能讀取。”
我撲到人偶身後撥開它的頭發,果然在後腦層層發絲下發現了一道藍色的紋路,大概一公分左右,薄薄一片,不仔細看完全不會發現。
我拿着讀取器在這道藍紋上方虛虛比了比,薄的那一端接口形狀,薄度,精準吻合。
就在我想要把讀取器插進去的時候,男人突然問我一句:“你沒有給它安上眼睛吧?”
我手裏動作一頓,嘴上坦蕩撒謊:“沒有。”
“那就好。”男人低低呢喃一聲,松了口氣似的。
他那邊沉默許久後又開始咳嗽了,發出肺管子都要咳出來的動靜:“以後沒事不要打擾我了,我不想在一些無關緊要的事情上浪費時間。”
我把玩着手裏的讀取器,道:“人賣貨的還講究一個七天無理由。”
人偶師不吃這一套,不留情面地回絕我:“你幾天了?東西出了我的店就再和我沒關系了。你救了我的小狗,我也滿足了你的願望,咱們已經扯平。如今錢貨兩訖,你以後不要再來煩我。”
通話被他毫不客氣挂斷,我沒再去想其他,心急火燎地把讀取器插在了人偶後腦上的線紋裏,滴一聲,讀取器上藍燈閃爍,人偶垂下腦袋,不動了,像是進入了休眠狀态。
我懵住,剛才忘記問了,插進去然後呢?這東西怎麽用?
想了想,翻箱倒櫃找出一條雙頭usb線,一端插進紅木讀取器裏,一端插進電腦裏。既然是usb,左右都差不多搗鼓。
人偶那端的讀取器上藍燈開始飛速跳動,随後變為了綠色,我的電腦上也彈出了一個窗口。
是人偶芯片中的內容。
映入眼簾的一排排都是我看不懂的代碼。能造出會動的人偶,還說什麽獨家手藝,我一直以為那個人偶師是什麽隐藏在大山裏的絕世高人,沒想到本質上就是個程序員。
我對這種東西一竅不通,不敢亂動,生怕不小心哪裏誤加了一個數字或者字母,那我花大價錢買來的人偶就直接搞廢了。
往下滾着鼠标,看了大概兩分鐘左右數字和英文交錯的枯燥頁面,終于發現了頁面上首次出現的中文:「語言」
我立即來了精神。
語言,什麽意思,是這個人偶能開口說話的意思?
我仔細往後看,下面一行裏果然有一個OFF的文字。
猶豫片刻,一咬牙,幹脆豁出去了,删去OFF,改為ON。
按保存。
做完這一切我看向床上的人偶,它依舊垂着腦袋一動不動。可能是連接着芯片,它在休眠狀态裏是不可能有反應的。
我就先沒有管,繼續往下看,但是再沒有看到什麽中文了。
不知不覺拉到最後一行,在密密麻麻的代碼文字下面,單獨有一個鎖頭的符號。
我點上去,嗡一下又彈出來一個窗口,顯示要我輸入一串四位數密碼。
可能是人偶師設置的某種安全程序,而且就算我現在打過去問他密碼,他也極大概率是不會接我電話的,我不打算浪費時間,反正我最想要的功能應該已經打開了。
我也沒多想,叉掉了窗口,沒多久就把這玩意兒抛諸腦後了。
确認自己沒有漏掉其他能看懂的東西後,我立即拔掉接頭,拔出人偶腦袋上的讀取器,人偶從休眠狀态中醒來,我聽到那道熟悉的細微電流開啓聲。
我緊張地盯着它。
“能說話了嗎?”
它看着我,呆呆地張了張嘴,一點聲音也沒有。
“……”
操,他媽白忙活一場。
我洩氣地躺到床上,人偶坐在我床尾。
我順手撿起手邊的東西去砸它,砸出去才發現是我自己的手機,手機不偏不倚砸在它胸口,啪嗒掉在床單上。
它穩如泰山,臉一直朝着我的方向。
莫名,我想起了人偶師的話。
是啊,養只寵物都需要時間來和它培養感情的。
好吧。
耐心。
耐心一點。
往好處想,雖然它不會說話,但它現在已經有了一雙眼睛,只要學會忽略它僵硬的動作和木然的眼神,在我的面前它就是梁枝庭。
慢慢來,會好的。
知足一點,南藜,至少它和梁枝庭很像,至少它還會動啊。
“過來。”我在心裏給自己默默打完氣,輕聲喚它。
僵持一分多鐘後,它才接收到信號,緩緩從床尾爬了過來,在它爬到我腳邊時,我起了逗弄它的心思,伸腳抵住了它的胸膛沒讓它繼續靠近。
它擡起爪子抓住了我的腳踝。
我的腳有些怕癢,蹬了蹬,飛速從它掌心抽離。
它沒了阻力,又往我這裏爬,爬到我身邊,躺下了。我抓過它的手,讓它的手臂能夠環在我腰上。每天晚上我和它都是這樣入睡的。
一只寵物,也該有個名字。
我摩挲着它的臉頰,道:“給你取個名字好嗎。”
它當然不會回答我,兩顆墨黑泛着深藍的眼珠裏倒映着我的影子,我很快給了它一個名字:“阿庭。”
“以後你就叫阿庭,喜歡嗎?”我摸着它的發絲,從鬓邊劃到它的耳垂,下颌,嘴角,停在了它的嘴唇上。
本想用手指強硬撬開,想起人偶師的建議,試探着下了簡單的指令:“張嘴。”
果不其然沒有得到一點響應。
失望。
“張嘴都聽不懂嗎?”我煩躁地把手指伸進它的口中,再拿出來,掐住它的下颌,手動操作着讓它的嘴打開,又合上,合上,又打開,來來回回數次,邊做邊說,“這個動作就是「張嘴」的意思,記住沒有?”
“複習一遍,”我不抱希望地開口,“張嘴。”
床頭燈光昏黃,我的人偶睜着一雙木然的漂亮眼睛躺在我身邊,我注視着它的眼睛,期待着它能聽我一次話。
美好的事情總是在無意識中誕生。
在我炙熱的目光下,那兩瓣顏色粉潤,線形優美的唇瓣緩緩緩緩地開啓,半張,直到停止。
它真的張開了嘴。
我呆滞住,一瞬過後,狂喜湧上心頭。
我強行用手把它張開的嘴唇閉合,小心翼翼又說了一遍:“張嘴。”
下一秒,它的嘴唇就又張開了,動作雖慢,但仍舊是重複了和剛才一樣的動作。
不是巧合。
胸腔裏的心髒跳得快要破體而出,我用手指去揉它的下唇,欣喜若狂:
“好乖。”
我毫不吝啬我的誇獎,湊過去,親在它的眼睛上:
“做得很好,我的阿庭。”
我去拿手機想要把這一段錄下來,當我爬到床尾舉起手機,攝像頭照在它臉上的時候,可能是我太高興産生了錯覺,屏幕裏,它的眼睛直直望着鏡頭,明明它的表情依舊僵硬,明明它的唇角沒有上揚半分的弧度。
我卻覺得它也在笑。
我怔了怔,背脊突然襲上一股不知從何而來的寒意,放下手機,又爬回到它身邊,借着床頭燈光用肉眼仔細觀察它,一切如舊,剛才那種粘稠怪異的感覺又沒了。
果然,是我眼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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立意:橫濱這麽小,世界這麽大,該走出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