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 “沒有下次了

第13章 “沒有下次了。”

不可以?

不可以什麽?

我眉頭擰緊,煩躁不耐。什麽東西,學會了點口頭皮毛,盡說一些亂七八糟聽不懂的話。

嘴唇很痛。

我和它接吻也算是輕車熟路,以往每次由我主動引導,每次都很愉快。自從它來到我身邊之後,它所有的一切,動作、接吻、語言,包括未來我期待發生卻尚未發生的一切,都牢牢掌控在我手中。

可是此時此刻,我手上的缰繩脫手,阻止不了它的失控。它弄得我很痛,也很難受。

它被創造出來的意義只有一個,——匍匐在我腳邊,做一只聽話忠誠的狗,對我俯首稱臣。誰能想到我一口口将它喂熟了,這只狗卻恃寵而驕,開始咬主人了。

我喜歡看這只狗對我搖尾乞憐,對我言聽計從,給它一點甜頭它就會永遠效忠于我,我很享受這種相處之道,自然也就能為此容忍它偶爾一些不乖的行為。

容忍歸容忍,底線擺在這裏。

——這只狗永遠不能騎到我頭上來。

比如現在。

口腔裏有不屬于自己的東西在亂動,你不知道它下一秒會是什麽動作什麽力道什麽幅度,種種未知都讓此時的感受變得滑膩惡心。

被強吻的滋味很差,如果說被人偶強吻也可以算作是強吻的話。

這陣子它的奇怪舉動已經不止一次,我看在眼裏,沒有放在心上。小狗在長成大狗之前,主人總會對小狗的一些荒唐行為格外寬容。我也一樣。

可我的仁慈并沒有讓它洗心革面,看來是時候給它一點教訓。

犬只的惡習,得從幼時抓起。

梁枝庭送我的香水被打碎,明天還要親眼見證他的婚禮,我心中煩悶,握緊了拳,腿上使力甩掉鞋子,赤腳踩上碎玻璃渣,細碎的玻璃片紮進我的腳底,鮮血汩汩而出。

氣憤壓過了疼痛,我急需找到一個宣洩口。

人偶沒有五感,不會痛,它既然想親,那就随它親個夠。

唇舌用了狠勁撕咬,我反客為主按住它的後腦,主動把自己送了上去。

從陽臺一路糾纏到卧室,地板上留下一串新鮮的血漬。

我和它一起倒在床上,床單也被染紅,折騰這麽久,氣喘籲籲的只有我。

我沒有和它分開,一邊親着它,一邊伸手摸向枕頭底下,那裏有一把剪子。

我睡眠不好的時候經常做噩夢,會夢到很多東西,有時是一片紅彤彤的肉幕包裹着我,惡臭的膿水從我的身體裏流淌出來,還有無數指向我的謾罵聲,有時會夢到一只巨大的蜈蚣,抖着它的毒牙張牙舞抓地沖向我,次次把我咬醒。後來不知道從哪裏看到的辦法,說是枕頭底下放一把剪子,這樣就能夠驅趕夢境裏的惡鬼。

我就保留這個習慣一直到長大。

剪子捅進人偶的心口,在它完美的胸肌上留下一個指甲大小的橫向口子。它的身體在外力作用下頓了一秒,我趁機推開它,拔出剪子,一腳踹在它心口。

它被我踹得一個不穩,滾到了床下,沒有急着站起來,雙膝着地跪在了地上。

一樣物品,沒有體液,沒有呼吸,沒有生命,剪子捅進去也不會有血流出,它的心口上只留下了一道黑漆漆的縫隙裂口,以及我腳掌踢上去的血腳印。

它仰着腦袋,略顯無辜懵懂地看着我。

我把剪子随手丢在地上,當啷一聲,呲溜着滑到它腿邊。

“如果還有下次,我直接拆了你。”

我的嘴唇火辣辣的,口腔裏面還殘留着被大力揉弄過的觸感。

它似乎覺察到我在生氣,膝行着慢慢爬了過來,跪在我腳邊。

腳掌上的血啪嗒落在地板上。

它低下頭,一下又一下舔去我腳掌上的血珠。它又變回了那只我熟識的乖狗,受了傷就用自己的口水療愈。

我被它舔的發癢,踢了它臉一腳把它踢開。

扯過紙張去擦腳上的血,挑出肉裏的玻璃渣。

“寶貝……”

“寶貝。”

它一聲聲地喊着我,我全然不搭理,冷着臉無視它。

它慢慢擡起手,手指搭在我的手上,握住了我,臉頰蹭到我掌心裏,喃喃道:“對……對、不起。”

“對不起,寶貝。”

它這樣示弱,我的心情又詭異地好了起來。

我摸向他心口處小小的裂縫,有些懊惱,怎麽一氣之下就不管不顧地在這件完美的作品上留了疤,太可惜了。

“知錯了嗎?”

它半張着嘴:“錯……錯了。”點點頭。

“以後還會這樣嗎?”

“不……”它又和我道歉,“對不起。”

它下巴擱上我膝頭,我摸着他的後腦,揉它的頭發。

“知道了,我原諒你。但……”五指扣上它的脖子,收緊,我輕言細語:“沒有下次了,老公。”

-

翌日,我翻出衣櫃裏自己最好的衣服,盡可能地把自己收拾得體面一些,去了那家五星級酒店。

腳掌上的口子過了一晚仍是隐隐作痛,我是每一步都行走在刀尖上的醜人魚,在我心上人的盛情邀請下,來無言見證他和他的公主大婚。

我踏進那棟自己之前從未踏足過的高樓,來到他們的婚禮樓層,這一層被他們專門包了下來,用作他們的婚禮場地,樓道裏五彩缤紛的裝飾鮮花鋪滿了整整一層,電梯門一打開就能看到新郎新娘的立式婚紗照。

我注視着照片上梁枝庭的臉,良久之後,擡腳往走廊盡頭走去。

行走在兩邊花道中央,腳下的絨毯踩上去靜谧無聲,一路上和我擦肩而過的賓客皆是盛裝出席,氣質斐然,我即便打扮得再認真再努力,也是屎盆子鑲金邊,這裏的服務員看上去都比我貴氣。

老鼠披上再金貴漂亮的皮,也仍舊只是只老鼠。

梁枝庭和付倩在走廊盡頭迎客。

付倩穿着閃閃發光的魚尾禮服,美麗得不似人間物,梁枝庭在她身邊也絲毫不比之遜色。他們站在一起俊男靓女十分養眼,果然天生一對,從頭到腳都寫滿了般配。

“南藜,你來啦。”

我走到近前,梁枝庭笑着和我打招呼,我撐起一個比哭還難看的笑容,乖乖道賀:“恭喜你,新婚快樂。”

“謝謝,給你留了位子,你坐那裏。”梁枝庭指了一個方向,我點頭進了婚禮大廳。

我今天沒有在梁枝庭身上聞到那股熟悉的香味,想來應該是他昨天把那瓶香水給了我,今天又換了另外一種。

我找到位子坐下,和我一張桌子的客人不免打量我兩眼,我趕緊低頭裝透明人。這裏的賓客我一個都不認識,也沒人和我搭話,我無所事事,悶着頭數地毯上的花。

這麽默默坐了一會兒,花數來數去也就那麽幾朵,我的脖子酸痛不已,擡頭放松時,又不受控制地往迎賓處看過去,梁枝庭和付倩已經不在那裏,不知道去哪兒了。

我心裏悶,喘不上氣,大廳裏鬧哄哄的,吵得我頭疼,我起身往外走,想找個通風的地方透透氣。

這一層很大,房間很多,我特地避開人群往安靜的地方去,這麽漫無目的地瞎走一段路,很快連我自己都不知走到哪裏了。

我也沒慌,這種靜寂無人的僻靜角落才适合我。

幹脆躲在這裏一直等到婚禮結束算了。

我靠着走廊牆壁深吸口氣,胸腔裏還是悶的難受,無意瞥見不遠處有一個露臺,就往那邊走去。誰知剛走到露臺門邊不遠,聽到一道微弱的聲響,是個女人的聲音:“你這麽緊張幹什麽?”

露臺已經有人在了。

我止住腳步,剛想後退離開,接下來一道聲音毫不設防鑽入我耳膜。

“我都說了讓你別來這裏。”是梁枝庭的聲音。

不知怎麽,聽起來很急躁。有點不太像他。

是在吵架嗎?

我走不動道了,豎起耳朵仔細去聆聽那兩道模糊的聲音。

“你搞笑呢?我是付倩的朋友,朋友結婚,我怎麽不能來?”

女人說的很随意,反之梁枝庭卻壓低聲音道:“別裝,你明明知道我什麽意思,你剛才在付倩面前說了什麽?你生怕她看不出來是不是?”

“看出來又能怎麽樣?”仿佛被梁枝庭的态度激怒,女人聲音倏地變尖銳,近乎逼問,“你敢做不敢擔嗎!”

梁枝庭:“你……今天是我和付倩的婚禮!”

“我知道,不然我來這兒幹什麽?梁枝庭,你有種就別……唔!”女人的聲音突然斷了,緊随而來的是一種悶悶的哼唧聲,斷斷續續。

那邊安靜了一會兒,女人的聲音才又響起:“你總是這樣……”

“好了,別鬧脾氣了。”

女人沉默了很久才回:“知道了。”像是某種争執過後的率先妥協。

“我先走,你待會兒再來。”

“嗯。”

我還沒理清頭緒,就聽見梁枝庭要出來,我立即往回跑,想找個地方躲一下,還沒等我找到藏身地,身後就傳來梁枝庭的聲音:“南藜?”

我腳步一滞,回頭。

梁枝庭關上露臺的門,似乎往外面瞟了一眼,随後往我這裏走來,問:“你怎麽在這裏?”

“我……出來透透氣。”

“婚禮就快開始了,可不能再亂跑。你來多久了?”

“我……”話頭短暫停了一秒,我說道:“剛來。想找個地方吹吹風,沒想到你也在這裏。”

“吹什麽風,屋裏暖和,走吧。”他不由分說拽過我的手腕,把我往婚禮大廳的方向拉。我默默跟着他,沒忍住偷偷扭頭看了一眼露臺的方向。

玻璃門後頭,一襲紅色的裙角被風卷起。

“南藜。”

梁枝庭突然喊我,我應聲望向他,他側頭沉沉盯着我,言笑晏晏:“你看什麽呢?”

“沒有,”我神色自若撒謊,“這裏布置的很漂亮,我從沒看過,多看幾眼。”

梁枝庭聞言,笑出聲:“這有什麽,還有更好看的呢,以後我帶你去看,有的是機會。”

又說了以後。

我以為他邀請我來參加他的婚禮是為了斷絕我的念想,原來不是嗎?明明就已經知曉了我的心意,知道我對他有不可告人的心思,居然還肯這般親切待我。

這個‘以後’應該指的是像朋友一樣相處吧,他還真是不拘小節。

朋友,算了……做朋友也好啊。至少還能見到他。

我點點頭:“……好。”

視線下移,落在他牽着我手腕的手上。

那裏多了一樣東西。

平日裏空蕩蕩的無名指上,一個精致的銀色戒指套在上面,熠熠生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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