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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沈蜷蜷戴着他的領帶在牆角玩彈珠,不時拉開衣兜去嗅聞巧克力的甜香。他已經吃了一個,剩下的舍不得,要留着慢慢吃。
外面突然傳來細小的啜泣聲,他好奇地踩着凳子往外看,看見一個光頭小孩兒蹲在窗外,将臉埋在腿裏哭。
那小孩兒哭得很傷心,肩膀都在抽動,沈蜷蜷瞧着瞧着便開口問:“你在哭什麽?”
小孩兒吓了一跳,倏地轉身看過來。沈蜷蜷端詳着那張慌亂的臉,認出這是早上站在他旁邊的小女孩,因為腦袋上長了虱子,管理就把她給帶走了。
“你頭發呢?”沈蜷蜷震驚,“被虱子吃光了嗎?”
“不是,是被剪掉了。”小女孩垂下頭,淚水挂在她尖細的下巴上。
沈蜷蜷有些了悟:“你不想剪頭發?”
小女孩很輕地點了下頭。
“我也不想剪頭發,上次大家都在剪的時候,我就藏起來了。”沈蜷蜷語氣變得有些神秘:“你知道我藏在哪兒的嗎?”
小女孩翕動嘴唇:“你藏在哪兒的?”
沈蜷蜷也放低了聲音:“我藏在後院的。”
“後院有鬼的。”
“我沒見到鬼,如果有鬼來,我就抓住他。”沈蜷蜷将兩只手伸出窗欄,左手假裝揪住了什麽,右手朝着小女孩淩空抓了一把,“他要敢咬人,我就把你頭上的虱子抓到他腦袋上去。”說完又豎起眉頭沖左手喊:“你還要動是不是?承認錯誤比誰都快,臉皮比誰都厚,怎麽罰都不怕,虱子你怕不怕?”
小女孩被逗得含着眼淚笑,接着又道:“你不要在我這兒抓虱子,我洗了頭,又剃掉了頭發,現在沒有虱子了。”
“哦,那就把鬼摔死吧。”沈蜷蜷将左手往地上狠狠一掼。
兩個小孩隔着窗欄笑,小女孩自我介紹:“我是小一班的柳四斤,你叫什麽?”
“我叫沈蜷蜷。”
“哪個班的?”
“小一班的。”
柳四斤愣了下:“可是我沒在班上見過你呀。”
“哦,那我就不是小一班的。”
“那你是小二班的嗎?”
沈蜷蜷從來沒注意過自己是哪個班的,便撓了撓臉:“嗯,小二班的。”
“沈蜷蜷,我們做朋友吧。”柳四斤剛說完這句,神情又有些遲疑,“……可是我姐姐不讓我和臭男人玩。”
沈蜷蜷爽快地道:“那我們都不和臭男人玩,我們一起玩。”
“好。”
既然柳四斤是新朋友,沈蜷蜷便摘下腦袋上的帽子:“我把我帽子借給你戴兩天吧,只借兩天。”
這帽子是他從垃圾場裏撿到的寶貝,整個福利院只有他才有。
柳四斤打量着那帽子:“不好看,我不戴。”
沈蜷蜷将垂在耳側的兩片拉到頭頂,“怎麽會不好看呢?不光能系在下面,還能系上去,擋住你的光腦袋。”
柳四斤盯着他看了兩秒:“算了,我還是就這樣吧。”
兩人又說了幾句,柳四斤目光落到沈蜷蜷胸口,驚嘆道:“你的圍巾好好看啊。”
沈蜷蜷低頭看了眼:“這個布帶帶是圍巾嗎?”接着得意地挺起胸脯:“這個我不會借給你,這是別人送給我的。”
“誰送給你的?”
沈蜷蜷剛想說雲巅大孩子,但話剛到嘴邊又頓住。
“哥哥。”
然後這個詞就這麽沖口而出。
他說完後便有些心慌,但柳四斤追問:“你的哥哥嗎?”
他這次沒有立即回答,低頭看着自己的圍巾,沉默了好一會兒後才嗯了一聲。
“那你哥哥好好哦。”
沈蜷蜷依舊沒做聲,但呼吸變得急促,眼裏也漸漸亮起了光彩。
哥哥,哥哥……
他在心裏不停默念這個詞,只覺得每念一遍,這個詞便動聽一分,心頭的熱浪沖上頭頂,激得他鼻尖都隐隐發酸。
他突然擡起頭,聲音重重地沖着柳四斤道:“我的哥哥好好哦,是他送給我的,他送我圍巾和吃的,只有我的哥哥才會送給我。”
這話雖然對着柳四斤在講,卻像是講給他自己,而且也讓他再沒了猶豫,開始滔滔不絕。
“我哥哥很高,比我們福利院的大孩子都要高,我看他要這麽看。”沈蜷蜷腦袋往後仰,身體也一直向後彎,直到柳四斤提醒道:“你要摔了。”
沈蜷蜷抓着窗欄直起身:“他長得很好看,比我們福利院的大孩子都要好看,他,他……他臉上都沒有紅的,很白,就像牆壁這樣白,這樣平。”
福利院小孩到了這個季節,臉上都會有皴起的幹皮,頂着兩團紅臉頰。
“不,他的臉比牆壁還要平。”沈蜷蜷盯着旁邊牆上的小坑眼。
柳四斤和他的理解不同:“那麽平啊,那他沒有長鼻子眼睛嗎?”
“有啊,他的鼻子眼睛都很好看。”沈蜷蜷伸出一根手指戳自己的臉蛋,“是這裏平。”
柳四斤反應過來:“我知道了,是看着滑滑的那種平。”
“對,就是那種。”
“那你哥哥在哪兒呢?”柳四斤非常好奇。
沈蜷蜷這次沒有做聲,而是将目光投向遠方,看着那條空蕩蕩的道路。
片刻後,他開口道:“我哥哥沒在這裏,他是雲巅的孩子,但是他會來看我的。”接着又重重點頭,“嗯,他會來看我的。”
褚涯已經坐在回家的汽車上。他并不知道自己已經多了個身份,成為了深淵艾薩拉特區天使福利院某個六歲小孩的哥哥,只看着車窗外的天空。
雲巅的天空雖然也一片灰暗,但和深淵看天時的渾濁厚重不同,隐約能感受到日光,帶着幾分亮度和通透。
這座浮空城市的主體結構為金屬,呈梭子長條狀,由兩端的巨型懸浮器撐在空中。雖然面積和一座正常城市相等,但一大半地面都是糧食生産基地,剩下那一小部分要容納幾十萬人和其他設施,所以城市的每一寸土地都分外珍貴。
道路不但狹窄,還分為三層,上面兩層分別為相反方向的單行車道,底層街道則供行人通行。而路旁的密集建築直直插入高空,帶給人強烈的壓迫感。
褚涯他們這輛車行駛在最頂層路面上,因為白天光線也不太好,所以路旁的那些樓房裏燈光閃耀。
他透過道路隔離金屬網,看着那些樓房的二層窗戶。
十平方不到的房間門口挂着數個公司的招牌,數個業務員擠在一起和各自的客戶通話。
醫院的病床也是上下床,護士降低了上床的高度,方便挂着吊瓶的病人能躺上去,再将上床升高。
逼仄,壓抑,擁擠……
他突然覺得自己生活的雲巅比深淵也好不了多少,深淵雖然寒冷潮濕荒蕪蕭瑟,也全靠雲巅供養,但至少沒這麽擁擠。
那個望着別人背影哭的髒小孩兒,如果來到了他夢寐以求的雲巅,一定會很失望吧。
褚涯正靠着椅背胡思亂想,突然聽到一聲驚天動地的轟響,像是某處發生了爆炸,又像是樓房發生了坍塌。
前後響起的一片刺耳剎車聲裏,司機也猛地踩下剎車,褚涯身體前沖,又被安全帶扣回座位。
“褚公子你沒事吧?”停下車後,司機第一時間轉身詢問。
褚涯扶着車門搖頭:“我沒事。”
行進中的汽車都連接停下,褚涯按下車窗,聽見底層街道上傳來驚慌的喊叫聲,行人們正在四處奔跑。
他看見那些汽車車窗裏都探出腦袋,同他一樣滿臉茫然。道路兩邊樓房裏的人也在互相詢問,顯然也都不清楚發生了什麽。
高空很快就傳來隆隆直升機響,同時還有擴音器的喊聲:“白堡逃脫了一名重刑罪犯,攜帶手提迫擊炮,有着超高的戰鬥力和嚴重暴力傾向。他此刻正在這條街,所有人不要離開房間,室外的人就近尋找藏身點……”
樓房之間的距離狹窄,直升機不能下降,只能在空中盤旋。但擴音器的尾音還未散去,前方就響起了激烈的槍聲。
槍聲迅速接近,一顆子彈呼嘯着從褚涯的車頂掠過,還有幾顆流彈擊中不遠處的路面上,飛濺起碎石。
司機立即變得緊張,臉色發白地去看褚涯。
褚涯雖然只有十二歲,但從小被送入軍校訓練,此時倒比成年人鎮定得多。
其他車上的人慌了神,紛紛下車,順着三層道路往後跑,想找個缺口離開路面。但褚涯瞧見道路後方已被一道鋼閘門封鎖,知道現在貿貿然下車,不但沒法離開,還容易被流彈誤傷。
“就在車裏,不要下去。”褚涯吩咐司機。
他話音剛落,就見前方出現了一道人影,速度極快地在車頂上縱躍奔騰,将那些在地面上驚慌奔走的人抛在身後。而那人也是火力集中點,經過的區域迅速增添了不少彈坑。
“啊!”有人痛呼着捂住胳膊,顯然是被流彈誤傷。
直升機裏的擴音器聲音大喊:“都趴下!不要跑動!都趴下!”
車頂上的人迅速接近,褚涯看清了那是個三十來歲的中年男人。身形瘦削,臉色蒼白,肩膀處有傷口流着血,将他那類似病號服的灰色上衣都染成了深色。
男人分明也發現了前路被堵死,突然從車頂上跳下地,往前沖出幾步後,躲在了路旁的一根金屬燈柱後。
那金屬燈就在褚涯這輛車的旁邊,距他們不到兩米。司機頓時吓得一動不敢動,褚涯也屏住了呼吸,慢慢伸手抓過座位上的皮包,從裏面取出一把防身匕首。
那男人背靠電線杆喘着粗氣,沒受傷的那邊肩上還扛着一把手提迫擊炮。褚涯盯着他,發現他頭上方的樓房高牆上,幾名特種兵正抓着繩子往下滑。
那幾名特種兵的動作迅速,很快就滑到了五層高度。男人似乎并沒有擡頭,但他身旁的一團黑影卻突然動了起來,并躍上牆壁,朝着特種兵的位置移動。
褚涯一開始便發現了那團黑影,一直以為那是什麽倒影,并沒有引起他的注意。他現在才發現那黑影竟然是立體的,在牆上攀爬的動作像是一只靈活的猴子。
“叔,你看見了嗎?”他立即小聲問司機。
司機緊張得說話都在結巴:“看,看見了。”
“你也看見了那團黑影?”
“什,什麽?”
褚涯只怔了一秒,便意識到自己看見的是一只量子獸!
哨兵或是向導處于分化期時,因為精神力波動,偶爾也能瞧見別人的量子獸。只是看不清量子獸的完整形态,過程也很短暫。
他心裏暗暗驚訝,想不到這男人居然是一名哨兵或是向導,而且還是被關在白堡裏的重刑犯。
樓房牆上響起了槍聲和慘叫,那猴子黑影左右撲撓,幾名特種兵都捂着眼睛,被腰間的繩子快速拉上屋頂。
前方路被堵住,後方的士兵正在靠近,子彈擊在男人背靠的路燈柱上,不時濺起火花。
褚涯依舊坐在車裏,看見男人突然沖向路邊,爬上路邊的隔離金屬網。而那只猴子黑影就替他擋着子彈,頭頂上方也騰起細微的黑煙。
他拍打如牆體般堅固的玻璃,并對着裏面驚慌大叫的人喊道:“別怕,我不會殺人,我只是要逃命,開開窗吧,讓我進去。”
樓裏的人沒誰來開窗,都吓得往門外逃,男人只得咬咬牙:“那你們快出去,我要開炮了。”接着便滑下隔離網,退後幾步,朝着前方舉起了迫擊炮。
可他還沒按下發射鍵,身體突然一震,兩只手軟軟垂下,迫擊炮也掉在地上,一直滾到了褚涯這輛車旁。
褚涯看見那團猴子黑影擋在男人身前,如臨大敵般舉起雙爪。而一條繩狀黑影從車窗前飛過,迅速纏上了猴子身體,如同蛇類纏住了它的獵物。
又來了一只量子獸!
猴子黑影和蛇類黑影在地上扭打翻滾,男人卻像是遭受了什麽看不見的攻擊,捂住胸口慢慢跪在地上,撲地噴出了一口鮮血。那只猴子也化成一團煙霧,消散在了空氣中。
幾名士兵迅速沖過來按住男人,用槍口抵着他的腦袋。
“不準動!再動就開槍了!”
男人沒有掙紮,側臉擠壓在冰冷地面上,目光正好和坐在車內的褚涯對視。褚涯看見那雙灰蒙蒙的眼裏淌出一行淚水,眼底也全是絕望。
“把他帶回去。”
聽到這道熟悉的聲音,褚涯轉過頭,看見半個小時前和他在圖塔外分開的顧麟走了過來。
顧麟沒有看見褚涯,只神情陰沉地走到男人身旁,突然一腳踢了過去。這一腳正中男人心窩,他發出一聲痛苦的悶哼,又咳出了一口鮮血。
顧麟喘着氣,轉頭和身旁的一名高瘦軍官說話,聲音斷斷續續地傳入褚涯耳中。
“……之前沒有抓住,讓他在外面躲了一周,結果已經突破了……突破了的就沒用了……先帶回白堡吧。”
顧麟轉身離開,士兵們架起那男人跟上。褚涯看着他們的背影沒有做聲,司機以為他沒認出來人,便在旁邊提醒:“褚公子,那是顧上校,不打個招呼嗎?”
褚涯沉默幾秒後:“不了,反正剛分開,我們現在回家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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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句話簡介:兩個人的故事,三個人的名字。
立意:橫濱這麽小,世界這麽大,該走出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