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 班竺/作話有小彩蛋~

班竺/作話有小彩蛋~

班竺望着不遠處的木屋,它在這片偏僻無人的海岸孤零零地伫立着,形單影只的樣子讓它的身影看起來分外單薄,似乎稍微有那麽一陣強風就能将它吹倒。

班竺突然有點緊張,不安地攥緊了手裏的藥瓶,腦中不斷回憶着來時那人叮囑自己的話:“煥容丹期效是三天,瓶子裏裝了五顆,以防萬一”“葉心這三年應該把自己作踐的差不多了,再加上流光花的致幻性,你會有充足的機會下手”“只要能殺了葉心,你、我、你的父親,都會得到阿那紮大人的獎賞”。

他還記得對方說這話時臉上閃過的狠厲,看得他脊背發涼。

班竺知道,帶他來到中原的男人是宋軍中的某位将領的副手。或許為權,或許為利,總之,男人背叛了他的國家,做了遼人的探子,定期向遼提供宋軍的消息。

至于班竺,他是一個漢人和遼國女子生下的孩子,生在遼國,長在遼國,對自己的漢人血統沒什麽歸屬感。據說,他和當年宋人的某位年輕将領長相十分相似,因此才會被派來執行暗殺任務。

阿那紮許了他家許多好處,金銀、土地、美人……甚至是為他父親謀一個不大不小的官職。

被叫到軍營中時,班竺偷偷瞟了一眼座上那位廣受遼人贊譽的将領。對方粗犷健壯的外貌和傳說中骁勇善戰的勇士形象倒是有點出入,只不過獨眼獨臂的樣子難免有些令人大失所望。

其實班竺不太理解,既然要刺殺的人早已不在軍營中了,為何又要大費周章地派自己到宋人的地界裏去暗殺他?

可是他的父親為了那點好處,忙不疊地同意了,殷勤的樣子看起來恨不得自己親自去把那人的頭拎回來領賞。

對于自己的這個漢人父親,班竺一直是十分鄙夷乃至厭惡的。當逃兵被抓後主動投敵,遇到戰亂抛棄妻兒自己逃跑,現在又要拿他的去換那一點可憐的好處。

班竺不傻,他看得出來,所謂的“暗殺”不過是那個宋人軍官讨好阿那紮的一種手段;至于阿那紮,多半和暗殺對象有點過節,但對于這次暗殺是否成功并不抱太大期待。

當然,成功了再好不過。這次暗殺只是他對那漢人的一種試探,試探他有多少利用價值。

無論班竺願意與否,木已成舟,他已經來到了這裏,身上帶着一把匕首和一些毒藥。任務時間只有短短不到七天的時間,班竺要在目标趕往汴京前得手。

可當班竺真正站在這裏的時候,還是不可避免地生了逃避之心。他一次離開黃沙漫天的大漠,見識到了傳說中的中原風光,感受到了大宋的繁華,心生向往。

那個宋人将領把他送上島就離開了,如果現在逃走的話,沒有人會發覺,也不會有人來抓走他。至于他的那位漢人父親是死是活,班竺并不在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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班竺想着,不知不覺已經走到了木屋前。

班竺這邊還在猶豫着是否敲門,那邊木屋的門被人從裏面猛地拉開。班竺躲閃不及,伸出去的手甚至還沒來得及收回,就這麽直愣愣地撞上一雙幽深的眸子。

班竺看到一張白淨清秀的臉,長相偏犀利,鳳眼微微上挑,漆黑的眸子深深沉沉的,如同深不見底深淵,好像世上任何景物落在他眼裏都無法映出自己的模樣,任何绮麗的色彩都無法在那眸子裏留下一星半點的旖旎。

班竺被這麽一雙眼掃了一下之後,渾身一僵,凍住似的杵在那裏。

對方看到他之後也是一愣,目光掃過班竺的臉後瞳孔猛地一縮,半晌,才露出一個說不上是哭還是笑的表情。這幅似哭似笑的表情讓他的臉看上去有一點扭曲的難看。

他顫抖着伸出手,将要觸到時又畏縮似的縮了回去,小心翼翼的模樣宛如在觸碰易碎的泡沫,生怕一不小心就讓那夢幻的顏色變成昙花一現。

“阿南……是你嗎?你來看我了,對嗎?”

剛才還淡漠得難以接近的一個人,須臾之間便将自己的姿态放的如此之低甚至隐隐帶了些懇求的神色。

前後反差之大,轉變之快,讓班竺一時沒有反應過來。好在因為緊張,讓他一直繃着神經,班竺很快便整理好思緒,作出驚慌無措的模樣,抛出一早設計好的說法。

“我,我不記得了……”這話說的有點語焉不詳,但已足以讓人腦補出許多信息。

對方明顯怔愣了一下,眼神透出些許迷茫。他啞聲說道:“你失憶了?還記得我是誰嗎?”

“你是葉心,我記得的。”

聞言,葉心微微緊繃的身子放松下來,低聲喃喃“記得就好,記得就好”。班竺卻是不敢松懈下來,他不确定這個叫葉心的人是否會相信這種漏洞百出的謊言;但多說多錯,班竺也只能緊張地等待應對接下來的質問。

令班竺意外的是,葉心并沒有對他的突然出現作出過多疑問,反而在回過神後略顯無措地将班竺請到了屋內。

班竺四下打量了一下:屋內面積不大,陳設也十分簡潔素淨,唯一亮眼的,大概就是擺在床頭的那盆花了。那花泛着淺淺的藍色熒光,大概就是那宋人軍官口中所說的流光花。

單就流光花奇異瑰麗的外表來說,很容易讓人因為它的美麗而忽視其極強的致幻性。美麗,但危險。

葉心端來一壺冒着氤氲熱氣的茶,溫熱的茶水從壺嘴流出,伴随着縷縷清香。班竺好奇的聞了聞,茶葉他見過,但從來沒喝過。

他偷偷瞟了葉心一眼,見他也喝了同一壺茶,這才放心地抿了第一口。

一股怪異的苦味在舌頭上蔓延開來,班竺強忍着才勉強沒把這口茶吐出來。即使茶水已經下肚,那股苦澀呢味道卻還留在舌根,回味無窮。

好怪的味道!真不知道這群宋人為什麽喜歡喝樹葉!

班竺皺着眉,默默把茶杯推遠了些。

葉心瞥見他一張苦臉,輕輕勾了勾嘴角。他本就生得一副好皮囊,笑起來更是猶如寒冰消融,溫柔如一攤春水。班竺看呆了,可下一秒,他就被葉心的一句話炸得頭皮發麻。

“你果然還是和以前一樣,不喜歡喝茶。”

什麽意思?一股寒意自腳底攀上班竺的脊背,他在試探我?

不等班竺想出什麽回應的話,只見葉心有點出神地盯着杯裏的淺色茶水,語氣輕飄飄的:“以前你每次喝茶都嫌味道苦,非要吃甜的。我拗不過你,只好想辦法弄來一些蜜餞備在身上。久而久之,就形成習慣了,到現在也沒改掉。”

“只是後來你失蹤了,我準備的蜜餞也沒人吃了。”說着,葉心不知從哪裏掏出一小包糖漬梅子,遞給班竺,“好在現在你回來了。阿南,失憶了不打緊,我會幫你想起來。想不起來也沒關系,我們就當重新開始。不管怎樣,我都會陪着你。”

這是……混過去了?

班竺努力讓自己的動作看上去沒有那麽僵硬,拿起一顆梅子放進嘴裏。糖的甜和梅子的酸都恰到好處,可惜班竺現在心亂如麻,只覺得味如嚼蠟,根本沒心思去品嘗味道。

接下來的半天裏,葉心帶班竺去到海邊。一路上葉心斷斷續續地講了很多和“窦南”的往事,似乎是想用這種方式讓“窦南”回憶起來。

班竺一開始還提心吊膽的,後來習慣了葉心自言自語,也就漸漸放松警惕,覺得葉心應該是真的把他當成“窦南”了。

兩人并肩而行,沿着海岸線在沙灘上慢慢走着。

一路上班竺都在四處張望,目不暇接,他從來不知道天底下還有這麽大一片“湖”。從葉心的話裏得知,這片“湖”其實叫“海”,比“湖”大得多,無邊無際,叫人一眼望不到邊。

海浪一下又一下地舔舐着白沙灘,海風鼓浪,發出“嘩嘩”的聲響。水波拍岸泛起點點白沫,在陽光下閃爍着璀璨光芒。白色的鷗鳥在頭頂滑翔、盤旋,遙遠而悠揚地叫着。

葉心一路上異常沉默,班竺瞥見他略微失焦的雙眼,心知這人又開始獨自神游了。

忽然,班竺注意到有一小團沙子在沙灘上緩慢移動着。他蹲下身,看清了那“沙子”的真身——一個樣貌奇怪的八足生物,身體扁平,顏色幾乎和沙子融為一體,八條腿長在身子兩側,一蹬,一縮,就這麽用一種奇怪的方式橫向爬行;身前還長着兩個鐵鉗狀的爪子。

班竺饒有興趣地盯着它看了半天,忍不住伸出手指戳了過去。

誰料這個奇怪的生物竟一爪子夾住了他的手指頭,不疼,但着實把班竺吓了一跳。

他騰地跳起來,奮力甩掉手上的螃蟹,下意識攥緊葉心的衣袖。葉心回過神,問:“怎麽了?”

“葉心、有怪物!”

葉心順着他手指方向低頭看去,認出了那只小螃蟹。他剛想解釋一下,心思一動,忽然正色道:“這是鐵鉗怪的幼崽,你招惹了它,晚上大鐵鉗怪會來找你。”

班竺不疑有他,欲哭無淚道:“那、那怎麽辦啊?”他可不想被怪物找上啊!

葉心神秘地笑笑,拍了拍他的手以示安慰:“放心,到晚上我自有辦法。”

人在面對未知的事物時,總是下意識的相信相對了解這個事物的人說出來的話。班竺懦懦地看了葉心一眼,對方的眼神溫柔而堅定。這無疑給了班竺很大的勇氣,逐漸平複了內心的恐懼。他說不上是什麽原因,只要不是涉及到身份暴露,班竺總是莫名地信任葉心。

葉心把班竺拉上一塊巨石上站定,兩人一起眺望面前無盡的海。

“以前你總說,要來看看大海,還要在海邊住下來。這些,我都替你實現了。阿南,你喜歡海嗎?”

海風卷起兩人的衣袍,洶湧的海浪一改先前溫和寧靜的模樣,猛烈地撞上石灘,綻放一朵又一朵雪白的浪花。

面對此時洶湧澎湃的蒼茫大海,班竺不禁失神,下意識應道:“喜歡。”

葉心直直地望着他的眼睛,目光散漫,像是在透過班竺看着誰似的。

葉心短促地笑了一聲,語氣中帶着某種不易察覺的得意:“我說過,你的眼睛和海是一個顏色。這話,沒有騙你吧?”

班竺下意識眨眨眼。老實說,他并不知道“窦南”長什麽樣。

原來“我”的眼睛是藍色的嗎?班竺又掃了一眼葉心身後不斷翻湧着的蔚藍海面。像海一樣的眼睛……應該非常漂亮吧。

班竺對上葉心的目光,對方幽深的眸子在陽光下是難得的清亮。

“那你的眼睛就是大漠的夜空。”

葉心的笑容似是僵了那麽一瞬,他倉促掩去眼中情緒,低聲說道:“我們回去吧。”

班竺跟着葉心走了一整天,回到木屋後早已饑腸辘辘。葉心簡單煮了一鍋粥,之後再沒有任何要炒菜的動作。這讓班竺有點失望,還以為能嘗到一些不一樣的菜呢……

這時,他看見葉心那些一把小鐵鏟和竹簍向外走,看樣子是要出門。

“你要出去嗎?”天都快黑了,這人出去幹嘛?

葉心“好心”提醒他:“你忘了下午的鐵鉗怪了?”

班竺瞬間慌了:“你要怎麽做?”

葉心避而不答,有意賣關子似的:“等我回來你就知道了。”

直到晚飯時,班竺還有點不安,如坐針氈地坐在桌前。葉心神秘兮兮地端上來一個蒸屜,打開以後裏面的東西把班竺吓得不輕——

“鐵鐵鐵,鐵鉗怪!!你把它蒸了??!”

大概是被他這幅如臨大敵的樣子逗到了,葉心終于還是忍不住爆發出清脆爽朗的笑聲,弄得班竺一頭霧水,兀自心急道:“你笑什麽?這東西能吃嗎??”

“哈哈哈,阿南啊,”葉心好像很艱難似的,堪堪止住了笑,“你真是太好騙了。

“沒有什麽鐵鉗怪,我逗你的。這個是螃蟹,很好吃的。”

“真,真的?”班竺懷疑地看了眼籠屜裏蒸得通紅的螃蟹。

行動總要比言語更令人信服。見他仍是一臉警惕,葉心幹脆動手拆下一只蟹腿,三下五除二地剝掉外殼,露出裏面幹淨的蟹肉遞到班竺嘴邊。班竺猶豫片刻,就這葉心的手咬了一口。

口感是不同于牛羊肉的細膩,還帶着點說不上來的甜味。班竺眼睛一亮:“好吃!”葉心又推來一碟醋,“喜歡就多吃點。”

班竺就這蟹黃舀起一勺粥送進嘴裏,不時擡眼偷瞄對面的葉心。男人冷冽的眉眼低垂着,神情專注而認真。他幹淨修長的手指靈巧地活動着,有條不紊地脫去那些堅硬的外殼剝離出內裏的軟肉——一如葉心其人。

面對他,或者說,面對“窦南”,這個看似冷若堅冰的男人總是有着出乎意料的耐心和溫柔,會笑,會使壞,會毫無保留地展示自己最鮮活的一面。他會親自剖開自己寒冷堅硬的外殼,展示其中的溫暖與柔軟,就像那些隐藏在冰雪之下的和煦春光。

自從娘親死了以後,班竺再也沒有感受過這種溫暖,而現在葉心給了他。思及此,他心頭一緊,趕忙埋下頭吃飯,很好的掩去了眼裏泛上的水光。

班竺沒由頭地有點嫉妒窦南,盡管他們彼此之間并不認識。

能夠遇到葉心,這個叫窦南的人,運氣真的很好。班竺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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