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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禾央一個趔趄,跌倒在地。
她感覺不到疼似的,環視四周,腦袋發懵。
......這是做夢了?
她使勁晃晃頭,眼前的景象沒有發生半點變化。
雨點斷了線地往下砸,地面凹凸不平,水坑裏的積水被砸得飛濺。
穿着校服的男女腳步匆匆,路過禾央時,再次将水坑裏的積水踩得到處亂飛。
禾央抹一把糊了滿臉的水,腦袋裏仍是一個大大的問號。
就在剛才,她清楚記得是十二點鐘,外賣小哥敲響她的門,她拎着熱乎的外賣放在桌上,打開手機像往常一樣搜尋下菜的綜藝,然後她看到手機推送的一則新聞。
她點開後,從頭看到尾,至于什麽內容,她現在忘記了,只覺得腦袋裏像是被什麽東西攪動,疼得一抽抽的。
再然後,她來到了這裏。
她眯着眼打量雨霧裏的景象,從腦海裏搜尋久遠的記憶。
她覺得眼前的一切莫名熟悉。
她穿着藍白校服,肩膀兩側傳來久遠的被重物拉拽的感覺,那是裝了滿滿試卷的書包。
這裏是她的高中學校,陽葵一中。
她這是......回到高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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禾央使勁眨眨眼,不願意相信。
她也是混跡各大女頻網站的人,深知重生的套路。
主角重生無非是兩個目的,一種虐渣打臉登頂人生巅峰,一種治愈未來大佬收獲甜甜愛情。
雖然她更喜歡看第一種,但是她有自知之明,她這樣的人,就算重生一百次,也登不了巅峰,至于第二種......這簡直就是鬼扯!
陽葵是個小縣城,窮得鳥不拉屎,再說了,她在這裏生活,小地方誰家有什麽人鄰舍都一清二楚,從沒聽過這裏出過了不得的人。
而且,重生的前提是,主角是死過的人。
可她呢?
想到這裏,禾央就有些生氣。
她小時候家裏窮,爹不疼娘不愛,九年義務教育期間雖然混了點,但高中三年可努力了,都到了頭懸梁錐刺股的地步,考上了A市的本科大學,大四那年也沒有偷懶,及早地準備各種事業考試,終于成功進入單位,正是混日子等退休的好時候,結果這時候讓她回到高中?
禾央不肯相信,她覺得老天在玩她。
她的手指使勁扣着泥濘的地面,借此發洩壓在心裏的怒氣,同時,肚子傳來空蕩蕩的回響。
這讓她更加覺得世道不公,起碼讓她把外賣吃完吧!
她坐在地上兀自發着呆。
雨勢不減,學生早就跑幹淨了,偌大的學校門口,只有她像個傻子坐在大雨中。
她緊盯着砸在地面的雨水,兩腮鼓着氣,正是恨得不知道該怎麽的時候,視線裏,一雙幹淨的白色運動鞋出現,鞋面一塵不染,步伐急促,本以為會像路過的那些人一樣,濺她一身污水,可那雙鞋在她面前停住,接連不斷落在身上的雨水也被隔絕。
她先是盯着鞋面上沾着的污泥看了一會兒,才慢慢上移視線。
少年穿着同樣幹淨的校服,握着一柄黑色大傘,正是這把傘,擋在禾央的頭頂。
禾央在看清他容貌時,忍不住屏住了呼吸。
......這個人長得太好看了吧!
他像是有些不自在,烏黑的眼珠飛快看她一眼,接着轉開視線,他含了一下唇,略顯蒼白的面頰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變紅。
他把傘往禾央那邊傾了傾:“能站起來嗎?”
禾央動了動身子,往上一起,一時間忘記書包的重量,被帶得往後倒去,一只手迅速伸過來,抓住她的手臂将她扶好,又迅速抽離。
禾央朝他笑笑:“謝謝你。”
他垂着視線,偏開頭,只有一扇蝶翅般的睫毛眨動幾下:“不用謝。”
禾央見他站在面前,像是有話要說。
她耐心等了一會兒,見他只是維持着先前的動作,她又道聲謝,提步走開。
從她考上大學後,再也沒有回來過,塵封已久的記憶慢慢湧出,她面無表情地循着記憶中的路線往家走。
剛走了幾步,後面有人追來。
是那個好心扶她起來的少年。
他仍是低着頭,卻将握在手中的傘遞給她:“......你拿着。”
禾央剛想拒絕,話還沒出口,就見少年深深看她一眼,轉身跑走了。
他跑到一輛黑色轎車的面前,打開車門進去,轎車便如離弦的箭開走了。
禾央握着黑色大傘,本就一團漿糊的腦袋更漿了。
她......不認識他啊?
她有些摸不着頭腦地扯扯綁在腦後的馬尾辮,真是久違的感覺,她都好久沒有紮過這麽青春洋溢的發型了。
思緒太亂,她幹脆什麽都不想。
提步往前走。
......
密集的雨點打在車窗玻璃上,隔着雨霧往外看,視線模糊,來來往往的車輛行人都變成了一片虛無,唯有一個人影清晰地印在何城的腦海,他不用細看,就能将她的身影描繪出來。
何城坐在後座,被雨水濕透了,黑色碎發軟軟地搭在他的額頭,将本就蒼白的臉色襯得越發病态。
他捂着嘴,咳嗽幾聲。
右手置在腿上,五指收縮幾下,又松開。禾央胳膊纖細,隔着薄薄一層校服能感受到她皮膚的溫度。他想起方才的事,臉上露出淺淺的笑意,視線再看向窗外那抹纖瘦的影子時,笑意又變得苦澀。
何叔通過反光鏡看到後座的何城。
他擔憂道:“......少爺,您淋了雨,今天先回去吧。”
何城沒說話。
何叔又道:“少爺的身體......”
何城咳嗽幾聲,語氣溫和:“快到了,不差這幾分鐘。”
何叔只能在心底默默嘆息,腳踩剎車,放慢車速跟着步行的禾央。
後面幾輛車頻頻按喇叭,但看清楚車标,又迅速地超過去,不敢發生摩擦,怕賠不起。
想來這樣的速度,實在有些糟蹋這輛好車。
不過何叔不敢有任何一絲不滿,反倒一把年紀了,還生出濃重的悲哀。
他是何家的遠房親戚,很遠的那種,何家發達之後,并沒有嫌棄他這樣的窮親戚,反倒讓他來何家當司機。
他為人老實,開車又穩,便跟着何城來了陽葵縣。
從來陽葵的第一年,他便知道了那個小姑娘。每天放學後的第一件事,就是跟在那小姑娘的身後,有時候到了小姑娘的家門口,何城仍不開口,只是專注地望着一個方向。
從陽葵一中到十巷街,這條路他了熟于心。
而十巷街到天河盛居,一個在縣西一個在縣東,隔着最遠的距離。
禾央上樓後,何城仍沒有收回視線。
何叔等了一會兒,才有些不忍心道:“少爺,今年已經是高三下學期,再有幾個月就是高考,等高考結束,少爺還要像現在這樣嗎?”
整整三年,三年的時間,何城一直默默跟在禾央的背後。可是三年時間,說長也長,說短也短,一個學校,一個縣城,誰都有可能認識誰,唯獨禾央不認識何城。
何城躲在背後,明明是如珠似玉的少年,卻生生把自己變成陰溝裏不敢見人的東西。
何城的臉色一如既往的蒼白,他的視線膠着在禾央離開的地方,很久,濃密的睫毛慢慢下垂,半遮住烏黑黯淡的瞳孔,他周身散發着一股破碎的凋零感。
像一朵玫瑰,從根部沒了水分,只剩下嬌豔盛放的外殼,內裏的荒蕪幹涸只有自己清楚。
他聽到了何叔的話,卻不知道該說些什麽。
禾央是個纖瘦的女生,五官清秀,一看就是乖巧的好學生,但是何城知道,再沒有人比他更清楚了。
禾央笑起來時會露出兩顆調皮的虎牙;
在空曠的街道她總是一改往日端正的步伐,像個孩子蹦蹦跳跳地往前跑;
他還見過她用拳頭吓哭過一個連她身高一半都不到的小胖墩,在小胖墩家長趕來之前,風一般地跑走了......
她明亮,溫暖。
恰是他這一株瀕臨死亡的植物所渴求的,深深地渴求的。
何城道:“回天河盛居。”
何叔應了一聲,調轉車頭。
就在何叔以為何城不會回答他之前的問題時,何城開口了:“她在四班,是普通班,但是她學習認真,考試的成績總能穩定在年級前二百,高考時穩定發揮,有希望沖|刺重本大學,她認真上進,以後也能找到一份好工作,甚至是......”
他目光黯淡:“......會組建一個幸福的家庭,有疼愛她的丈夫,還有可愛的孩子。”
何叔道:“......那少爺呢?”
何城苦澀道:“何叔你知道的......那個人不能是我,絕對不能是我......”
他将視線放在窗外,右手五指緊緊蜷縮着,像是要抓住什麽似的,最終卻無力地松開。
“她那麽好,她那麽好。我不能害她。”
何叔聽他這樣說,沒再繼續接話。
他想起了什麽,透過反光鏡看着後座上沒有絲毫生機的何城,唯有重重的嘆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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