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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1章
禾央呆怔在原地,她的雙腿仿佛被看不見的東西固定,僵硬地連彎都不會打。身體本能想要逃離,卻不受她的控制,呼吸的頻率開始加快。
彎彎的月牙沖破黑幕懸挂天邊,隐隐幾顆星子相伴。
後廚飄來飯菜的香氣。
何城離她越來越近,他穿着寬大的白上衣,純黑束腳工裝褲,側邊的口袋盛放打火機,還有已經被火燒成灰燼的汗巾。他的眼瞳尤其亮,似乎沒有注意到禾央僵硬的身體,微涼的指腹勾住她垂落的手指,慢慢地将她兩只手都分別握在掌心,嘴角溫和地笑起來。
“我本來在衛生間,是她堵在門口不讓我離開,還非要說些亂七八糟的話,我是想跟她說清楚,才跟她來這裏的。央央在飯桌上都沒有胃口,再這麽下去,她要影響我們的關系了。你沒誤會我吧?”
何城比禾央高了将近一個頭,高高瘦瘦立在身前,彎下腰,垂頭,視線跟她平齊,他有雙很好看的眼睛,專注盯人看充滿深情,濃密的睫毛顯得十分秀美。
長久沒有得到禾央的回答,他委屈地咬了下唇,耐心等了又一會兒,催促似的搖晃她的手。
“央央?我可以給你解釋,你別誤會。”
禾央始終沒從剛才那幕回神,大腦停止運作。她無法把眼前笑得溫柔的何城,與方才那個,充滿戾氣,如一頭在獵場厮殺的兇狼,獠牙沾染鮮血的他,聯系起來。
視線越過他,看向張莉莉。
張莉莉應該是吓傻了,那火落在她裙角不算很大,她沒有想辦法撲滅,旁邊豎放一堆草席,地面有土,滾一滾就能滅掉。但她只是撐着地,吓傻似的,不住地喊疼,那張精心裝扮過的面容被淚水浸透,紅的黃的混成一團。
哪裏還有方才嚣張的氣焰。
狹窄的小道,昏暗的環境,孤男寡女,明明是很難不讓人多想的場景。何城的舉動卻生生把暧昧變成殺人滅口的現場,他收起兇器,斂起罪惡,用最無辜溫柔的語氣詢問她有沒有誤會。
禾央當然沒有誤會,卻很難不多想。
“你剛才,在做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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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城仍舊是那副無辜的面容,微微帶上讨好的笑:“張莉莉在25號的中午,把湯倒在你的身上,你的腿都燙紅了,我當然要報複回來啊。”
禾央沒有料到他的答案是因為這個,她仍舊不解地反駁:“那是一碗放溫的湯,我沒有被燙到,只是紅了一點,很快就沒事了!”
何城往她面前湊湊,臉頰幾乎要貼住她的臉:“那一天,你很難過。”
禾央簡直不知道要怎麽跟他說,她微微往後仰頭,想要拉開跟他的距離,他卻又趁機往她面前蹭,似乎還想親親她的唇角,被她偏頭躲開。
“何城,就算我那天被燙到,你也不能直接用火燒她!”
禾央沒有注意到她偏頭躲開的瞬間,男人眼底閃過的陰霾。他手上用了力氣,攥住她不斷掙紮的手:“那又怎麽樣?她既然傷害你,就要付出代價。央央是因為運氣好,湯正好放涼,如果當時是碗滾燙的開水,她也會毫不猶豫推倒,你燙傷了怎麽辦?”
他小獸似的呢喃:“我會心疼的。”
何城整個人像是沒了骨頭,拼了命想要往禾央身上蹭,額頭抵住她的肩側,濕.熱的氣息噴灑在她的肩膀,那一片肌膚格外紅。沒有察覺到禾央的反抗,他的唇角雀躍地翹了翹,五指微微松開,轉變成摟住她的腰。
禾央趁機将他推開,不顧何城錯愕的目光,拿起一旁的草席撲向張莉莉的長裙。
張莉莉穿一條藍底碎花裙,兩條細細的肩帶,露出白皙修長的胳膊,出來補妝之前,美麗得像仙女。
現在,裙子被燒得焦黑,雙腿燙傷,表情恐懼到極點變為僵硬的麻木,視線落在漸漸熄滅的火焰上,她才重新有了活氣。
禾央終究是念着曾經在一起的美好記憶,雖然已被消耗幹淨,看到張莉莉凄慘的樣子還是微微動容。尤其造成這一幕的罪魁禍首是何城。
她将草席扔掉。沒有伸手拉張莉莉起身,她能夠做到的也僅僅是露出憐憫的情緒。
“張莉莉,你告訴我,他剛才對你做了什麽?”
張莉莉的表情驟然變得驚恐:“什麽都沒有!”
張莉莉雙手撐着地面,勉強起身,瘸着腿跑掉了。
身後傳來腳步聲,何城張開雙手從背後抱住她,寬闊的胸膛将她完整攏在懷裏,臉頰貼着她的脖頸,微涼的唇狠很撮口她肩頸的軟肉。
“為什麽要問她。”
“你覺得,我能對她做什麽?”
禾央不知道該怎麽回答,感情上她其實不想跟何城鬧僵。理智又覺得這件事應該問清楚。無論是張莉莉的狀态還是身體狀況,明顯不是一把火造成的,在此之前她肯定還經歷了什麽,所以才會讓她失去理智,連火焰都不能撲滅,她對何城抱有的瘋狂愛意,僅僅不到半小時的時間,轉變為恐懼。
“我不知道,所以問她。”
何城低低笑了一聲:“央央直接問我就好,我什麽都跟央央說。”
他放松身體,松松地抱住她的腰,樹袋熊似的趴在她的後背,修長的脊背弓起。
嚴.絲.合.縫的接觸令他身心愉悅到極點。
“我和她走到這裏,”何城攬住她的腰往前走,走到兩人站定的地方停步。
“她說她愛我,說她對我一見鐘情,還讓我給她個時間,她可以等待。我就問她如果是真愛,能不能把心刨出來看看......”察覺到懷裏人微微的瑟縮,何城連忙親親她的臉,安撫道:“央央別怕,我是吓她的。”
“她害得央央被同事孤立......”
哪裏是因為這個。張莉莉慷慨地借錢在禾央的心底占據了重要地位。不僅在單位跟禾央同吃同往,下班時間還要約她逛街。張莉莉幾乎占據禾央全部的時間。
他怎麽甘心啊。
“我用了些手段查到她的家庭狀況,她的父母是大學教授,私底下的作風卻混亂不堪,我匿名寫了封舉報信,送到她父母的工作單位,她的父母被停職查辦。我把這些事情跟她說了,再然後就是央央看到的那一幕......”
何城眼睛亮亮的:“央央,我都告訴你了。”
禾央很難形容她現在的感受。何城沒事人似的緊緊抱着她,但凡她透露出丁點掙紮的舉動,立馬用那雙整潔的牙齒咬她,是真的咬,薄薄的一層軟肉被他啃得通紅。
大概可能破了點皮。
他的坦誠交代叫禾央的斥責堵在喉嚨眼裏吐不出來。明明知道他做的這一切是不對的,甚至游走法律邊緣,可她又被何城理所當然的語氣搞得不知所措。
好像是她大驚小怪了。這件事完全沒有到達需要兩人嚴肅讨論的地步。
禾央蹙起眉頭,只是重複先前的話:“你用火燒人,這是不對的。”
何城眼裏的禾央,仿佛是個教導小孩不能誤入歧途的盡職盡責的監護人。她目視前方,明明因為背後人的舉動胳膊起了雞皮疙瘩,卻還故作鎮定,抿着雙唇,故意讓她顯得很生氣很嚴肅。
他的心尖一時軟得不可思議,沉默了會兒,生怕再多說出幾個字令她害怕。如此靜靜抱着有很長一段時間,感覺到懷裏人被汗濕透後背。他不舍地往後退,企圖拉開距離,可當涼風吹過胸膛,他又立馬貼上。
一秒都不願意分開。
“央央,你知道七原罪有哪些嗎?”
何城熟悉的問話方式令禾央想起在奶茶店的下午,他也是這麽突然地向她提問。胸腔的惡氣上湧,她揚聲回答:“不知道,不想知道!”
何城到了嘴邊的話突然噎住,他微微往後撤身,垂眸打量禾央充滿郁色的臉頰,沒忍住笑了出來。
“我想告訴你。”
“我不想聽。”兩只手捂住耳朵。
何城親她的手背,她立馬拿下來,在衣服上蹭了幾下。
“傲慢,嫉妒,暴怒,懶惰,貪婪,暴食,淫.欲。”
何城環抱她腰的兩只手握緊她的手,讓她沒法掙紮,無法掙脫。溫柔的語調将他的內心刨開,讓她看。
“我從小無法體會到大家常體會到的各種情緒,愛與恨,傷心和快樂,寬容或嫉妒,我只能感受到病痛發作時身體無法控制的恐懼,唯有這個時候,才好像是個正常人,有正常人所能有的情緒,直到我遇到你......”
他的臉上露出很溫柔的表情,連眼角都是笑的。禾央側着臉,仔細觀察他的神情,發現方才令她陌生和畏懼的兇殘都不知道去了哪裏,或是他隐藏得很好,或者是夜晚太黑她眼花,她幾乎被他這柔和的語氣蠱惑。
“你對我說話,看我一眼,我會開心,如果整天都見不到你會失落。你答應做我女朋友,夢裏的場景都是甜的,可是......”
禾央耐心聽,嘴角不自覺翹起。他話說到一半忽然停頓,她疑惑地看去,就見何城的面容再次變得陌生。
他的手不知不覺摸到她的口袋,掏出她的手機,用她親手輸入的指紋開鎖,劃到聯系人的界面。
一個一個,點開,删除。
“央央不屬于我一個人,你有朋友、同事、領導,二十四個小時,我只能占據不到十二個小時,除去睡覺,僅僅三四個小時,甚至在屬于我的時間內你要回複領導的信息,同事的信息,還會被張莉莉約出去逛街......”
“七原罪,我已占據其三。”
“央央的目光落到別人的身上,多和別人說一句話,我會很憤怒,難以控制的怒氣上湧,我多想告訴你,看看我抱抱我,不要把注意力放在不相幹的人身上。我嫉妒每一個出現在你身邊的人,包括樓下草叢邊的流浪貓!我想要你整個都屬于我!”
禾央的大腦嗡嗡響,這一晚上發生的事情已足夠讓她昏頭昏腦,她完全沒有反應過來。
眼前依稀出現何城躺在血泊裏的照片,還有他躺在重症監護室插滿管子滿身傷疤的模樣。
何謹言曾告訴她何家夫妻連同何城的外祖母的事跡,神經質,偏執。
禾央曾經以為,何城的病沒有那麽嚴重,僅僅是急性焦慮症,按時吃藥,減少他單獨外出的時間,去哪裏都有人陪着,絕不會讓他在驚恐發作時獨自面對。
這樣就夠了。
她現在才發現她的想法有多麽的可笑。
如果僅僅是吃藥就能治好,那麽這個世界裏的何城為什麽連高考都不去考,在國外的精神病院待了三年之久。跟她交往之後,兩人幾乎住在一起。她從沒見過何城單獨外出,甚至連工作都沒有,只是偶爾會拿起針線繡屬于她的裙子,一遍遍不耐其煩問她喜歡什麽款式喜歡什麽顏色。每天早晨做她喜歡吃的早餐,在她下班的時間在單位門口接她,每天十根手指都數不過來的電話......
禾央的大腦冷靜地回放這些日子發生的一切,生理性的淚水從眼眶流下,她整張臉都布滿淚珠。
何城的語氣沉下去:“你只能屬于我!”
禾央的雙唇顫抖着,發出含糊的聲音:“何城......”
她的語氣顫抖,有哭腔。何城的面部表情像是被按了暫停鍵,他急切地跨步到她面前,目睹她淚流滿面,心髒驟然縮緊,伸手去碰她的臉頰,她沒有躲開,只是靜靜站着,睜大眼睛看着他。
“是我吓到你了嗎?”何城自責地恨不得錘自己幾拳,是他心急了,明明可以慢慢來的,他實在被飯桌上的男同事氣昏頭,從沒想過會有這麽多異性在禾央的身邊,他迫不及待想要獨占她,卻沒想到傷害到她。
“央央,我吓你的,我說的那些話,你別當真,我也是頭腦發昏了......要不,你打我幾下?”他攥住她的手往胸口撞。
何城恢複溫和的面容,禾央卻沒有感覺到半點開心,心髒隐隐發疼。何城語無倫次解釋他說的那些話,又把手機還給她,微信聯系人被他删了大半,他開口就說:“等一等,我查查怎麽把數據恢複。”
禾央忽然開口:“你的急性焦慮症,嚴重嗎?”
何城下意識搖頭。
禾央:“你是因為什麽,要去國外的療養院?”
何城抿唇,最終還是決定誠實回答:“自殺。”
禾央急切追問:“為什麽要自殺?”
何城沉默了會兒,無奈一笑:“覺得丢面子。高中當着全校的面病情發作,受不了。”
其實不是。他只是受不了糟糕的一面被禾央看到。
禾央覺得自己簡直太粗心了,何城有太多異常的行為,她僅僅知道他有焦慮症便忽略其他,在他身上,焦慮症反倒是最微不足道的,他的心理狀态很不健康。
甚至可以說,非常脆弱。
他将所有的愛灌注在她的身上。
孤注一擲,完全不給自己留退路。
心疼占據上風,蓋住她曾隐隐浮現的恐懼和戰栗。何城寡白的面色,易碎的神情,嘴角那絲淡淡的仿佛被全世界抛棄的自厭自嘲,令禾央不顧一切張開雙手環住他。
“何城,你要好好活下去,不要自殺。”
何城驚愕,胸膛前屬于禾央的溫熱觸感使他的心髒歡快得要蹦出來:“你......”
何城的嘴角上揚,聲線微微顫抖:“央央心疼我啦?我現在有你,你是我的女朋友,我怎麽舍得離開,怎麽甘心自殺,央央放心,我會好好活着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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