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5

第75章

陽葵縣在多年前是個經濟落後的小縣城,近幾年旅游業發展,陽葵的優勢就顯現出來,附近的那座陽山青翠環繞,山頂一亭一樹是很好的招牌,記憶中的蜿蜒小道被修成一道道石階,坡度不算很大,但路程長,爬到山頂也得需要一兩個小時。

因為有神樹可以滿足願望的傳說,山路修了條車道,只修到半山腰,剩下接近不到一小時的路程需要人自己爬上去,這樣顯得誠心。

何謹言臨時接到任務,需要開會議,何謹言不去,趙寧更不會跟着禾央何城兩人,她也留在家,跟何謹言約定改天再去。

禾央穿了件純黑色短羽絨,腳下蹬着雙白色運動鞋,圍巾松松垮垮繞在脖上。

何城跟她穿的情侶裝,同樣純黑色的短羽絨,內裏再套件高領毛衣,護住脖子,圍巾将他半張臉遮起來,黑色的耳罩像兩團毛茸茸的熊耳朵,只露出眼睛,全神貫注盯着禾央,見她兩頰發紅,摘下手套,搓了搓手,将掌心搓熱,抓着她的圍巾在她脖子上繞了三圈,将她的下半張臉護起來。

禾央說:“我不冷。”

何城重新帶上手套:“臉都凍紅了。”

禾央:“那是風吹的,我還覺得熱呢!”

觀光車停在兩人旁邊,禾央連忙從兜裏掏出二十塊錢,遞給開車的大爺。大爺穿件軍大衣,帶着雪地帽,接過錢,開口:“等人坐滿再開車。”

禾央跟何城坐在前面,兩人緊挨着。禾央好奇地盯着四周看,陽葵是北方縣城,山巒覆蓋層薄薄的積雪,日光躲在雲層後,光束照在雪面天地一片亮白,她被刺得眯起眼睛,一只溫熱的手蓋在她眼皮。

“別盯着看。”

禾央覺得沒意思:“這個季節來,都看不到樹。全都是雪。路面還滑。”

何城很緊張地問:“我們回去?”

禾央拉下圍巾,扯開嘴笑:“才不要,我們還沒許願呢!”

何城緊張的情緒徒然放松,他提議來陽山,禾央态度抗拒,來到後見到滿山的雪,只有雪松微微露頭,抖落滿枝積雪,挺拔矗立。山間風嗚嗚吹,禾央盤了個花苞頭,沒紮進的發絲吹得亂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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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是真怕她會感到厭煩。

還好她沒有。

何城張開手抱住她,讓她整個人偎在懷裏,擋住從四面八方湧來的風。

禾央仰頭笑他:“你還不如我抗凍,你不冷?”

何城垂頭,蹭蹭她的發:“央央是熱的。”

禾央:“我成你的暖手袋了。”

何城低低地笑開。

坐觀光車的人很多,很快,一輛十人座的觀光車滿員,車的設施簡陋,一排座位只能坐四個人,估計冬天冷,車次減少,管理也不嚴格,有幾排坐了五個人,還有坐六個人的,一車人擠擠挨挨在一起,沒窗戶擋着,只有擠,幸虧透氣。

車子發動,何城大概是被擠得受不了,他在外側坐着,禾央在內側,旁邊坐個二十多歲的年輕小夥子。心裏也有點不舒服。

“央央坐我腿上吧?太擠了。”

禾央識破他的小心思,沒說穿,藏在圍巾下偷偷笑。她點頭,何城立馬抱着她的腰放到腿上,禾央一離座,這一整排的人都放松地伸展四肢。

何城最近特別粘人,或許是因為兩人鬧過一次,他本來就很好的脾氣,這下子無論禾央怎麽調皮搗蛋他都不會生氣,有次晚上禾央看了恐怖片睡不着,是講一個男人怎麽殺妻抛屍的,那電影妻子的死因是半夜吵醒熟睡的丈夫,被他先用床頭燈砸暈,再用菜刀砍死。

禾央看了睡不着,又想起何城的病。看起來是很正常,可是萬一呢?于是她那天晚上做了個很惹人煩的行為,趁何城熟睡跳到他身上,坐着他腰,把他鬧醒了。人在無意識的情況下總會露出很多意想不到的表情和情緒,何城在那一刻只有無奈,猛然被吓醒的茫然在看清禾央時瞬間迸發出驚喜的亮光,旋即意識到兩人的狀況,他又是好笑又是無奈地揉把她頭發,問:“睡不着?”

禾央沒說話将臺燈遞到他手裏,何城當時愣了很久,反應過來後一把把人壓在身下,用力咬口她唇,這是他第一次這麽強勢,嘴裏恨恨地說:“禾央,你真行。”

天空飄開細雪,風聲漸大。

何城見禾央發呆,不滿她忽略自己,低頭在她耳邊喃喃:“央央,央央。”

“幹嘛?”

“想什麽呢。”

“殺妻。”

“啊......”何城似乎是回憶起那天晚上的事,事實上他在半夢半醒間早就忘記禾央做過了什麽,連他是怎麽反應的都模模糊糊的,只記得後半夜兩人鬧騰到很晚,早上醒來他的身體都是舒暢的,“為什麽想這個。”

“沒什麽。”

何城低聲:“別亂想。我不會的。”聲音委委屈屈地給自己辯解。他曾在得不到她的日子裏無數次想過跟她一起死,可每次看到她露出笑容,會因某件小事開心整天,他就覺得生活很美好,起碼有禾央的日子每天都是盼頭。

禾央當然知道他不會。

或許開始還是害怕的,可是這将近半年的相處,她終于摸清楚何城的性格,他所有的陰狠都是僞裝的,越狠他的內心就越脆弱,但凡禾央露出點淚珠他就慌得不行,他是那種寧肯自己死要她記一輩子,都不舍得傷她半根手指頭的人。

很快到了半山腰,觀光車的速度變慢。

圍觀兩人全程秀恩愛的青年受不了,臨下車說一句:“小姐姐,你對象可真黏人。”

青年表情含着鄙夷,大概是覺得何城一幅乖巧聽話的模樣刺.激到他,他覺得丟男人面子。暗暗諷刺,後半句多半是“不煩人嗎”。

何城身體微微僵硬,面色不善。眼神卻慌張地瞥眼禾央,其中的心思只有她能看懂。

這些日子,大概是禾央沒工作,一直陪在何城身邊,令他又歡喜又自責,好像每天都在怕她突然抛開他再也不要他。患得患失的。人每天開開心心,卻瘦了好大一圈。

觀光車停下,陸陸續續有人下車。

禾央卻沒動,坐在何城的懷裏,兩只手都攬在他脖子上,往下扯扯圍巾,露出張白皙清秀的臉,眼睛亮亮的,她揚起抹笑,親昵地将額頭抵在他的臉上。

“哪有啊,明明是我黏他。”

何城的雙手緊了緊,似乎是沒有料到她會當着衆人面做出這個舉動,胸腔震顫得隔着層厚羽絨都能聽到。

那青年也是純屬自找沒趣,明明旁邊的兩人很相愛,他非得上前找不自在。

禾央也沒有管他,跳下觀光車,車上的人陸陸續續從身邊經過,她接過何城遞過來的保溫杯,掀開蓋子喝了口,又遞給他。保溫杯裝在背包裏,由何城背在身後。

兩人手牽手,慢慢往山頂走。

山頂聚集一堆人,樹旁圍着一圈,都在忙着往樹上挂紅綢許願望,當地的居民都很會做生意。有人推着烤爐在賣紅薯,也有人搭起棚子煮熱茶。

何城買了塊紅綢,很幼稚地在上面寫“禾央何城白頭偕老”,把筆遞給禾央。

禾央一筆一劃認真寫下“何城”兩個字。何城早就把頭探過來,認真又期盼地看着她,嘴裏小聲念叨“白頭到老,永結同心,百年好合”。禾央不為所動,緊接着寫“平安健康”。何城委屈地癟嘴,禾央暗暗發笑,又補充了四個字“心想事成”。

何城勉強覺得過關,還在旁指指點點:“你下次要寫,禾央和何城幸福一生。”

禾央敷衍點頭:“行行行,都聽你的。”

何城拿着兩塊紅綢,又給了賣紅綢的人錢,夾着板凳走過去,還特別有儀式感地雙手合十對着神樹拜了幾拜,拉着禾央一起,神情肅穆端正,随後,他把板凳放下,踩着,将兩人的紅綢挂在最高處。

狂風夾雜雪粒呼嘯而來,樹上的紅綢迎風飄,有幾塊紅綢被吹走,飄到遠遠的空中又旋轉落下,何城剛系上的兩塊卻很結實,在神樹的最頂端高高飄起。

兩人并不急着下山,背包裏裝着零食。找了個在旁邊搭起的棚子,買了兩碗熱甜湯,又買了幾塊熱乎乎的烤紅薯,依偎着看着遠處連綿的雪山。

何城說:“還記得你高中畢業我送你的小兔子嗎?”

禾央點頭。她記得可清楚了。

何城:“你一直都把它挂在手機上,怎麽突然摘下來了,是它燒得不好看了嗎?”

禾央搖頭:“不是,怕它壞了。”

何城若有所思,他說:“回家我把它補得好看點。”

禾央:“它裏面是什麽材質?我看着像是木頭。還有紋路。”

何城笑笑:“不是木頭。”

禾央:“那是什麽?”

“是佛珠。”

“啊?”

何城溫柔地注視她:“我出生的時候,我媽廢了好大勁才把我生下來,我爸他人有些迷信,早些年發家後一直很信佛,那年找了位大師給我算命,本是想算算我沖不沖我媽,但那大師說我命裏有大災,活不過二十四。他就給了我顆佛珠,要我帶在身邊,可保平安、度苦厄......”

禾央正在剝紅薯吃,老伯紅薯烤得很好,皮都是焦焦的,可能在烤前還淋了層蜜,連皮都是甜的。

她嘴邊沾了紅薯,手指也有些發粘,聽得愣愣的,連紅薯都沒顧得上吃。何城看着她的目光寵溺得比她手裏的紅薯還要甜,拿出早準備好的濕紙巾,倒了點保溫杯的水,拿過她的手慢慢擦。把指腹的紅薯都擦幹淨。

“想什麽?”

禾央連忙回答:“那你給我.幹什麽呀!”

何城說:“你還真信啊?”

禾央嗆他:“你不信,你來山上許什麽願!”

何城忽然意識到自己失言,他并不相信神鬼之說,更別提命裏有大災這種言論,但是對于許願可以讓兩人白頭到老、或者佛珠保佑禾央平安之類的,他深信不疑。

也顧不上禾央了,他把紙巾往桌上一放,閉上眼睛就開始念叨。仔細聽,才能聽見他在說“對不起”,又說什麽他心誠,說什麽一定要保佑他們兩人白頭到來,他下山後就捐香火、做慈善。

禾央等他念完,狠很擰了他胳膊下,語氣兇狠:“回家後你就把佛珠帶在身上,不許離身,聽到沒!”

何城:“這麽兇?”

禾央瞪起眼:“跟你說話呢,聽到沒!”

何城連忙點頭:“聽到了聽到了。”

回到天河盛居,禾央的第一件事就是找出放在桌櫃裏的兔子玩偶。玩偶的毛發燒得焦黑,肚子破個大洞,隐隐露出木質的胎心,拿把小鑷子将胎心取出。是顆圓潤的有荔枝大小的佛珠。棕褐的木色,遍布紋路,在紋路之間還存在大小不一的裂痕。

何城瞥了眼,皺眉:“央央,你發生過什麽事嗎?”

可是,不可能她發生了什麽事是他不知道的,他幾乎掌握她每天的日常。這個兔子燒得很詭異,他一直沒有細糾就是了。

禾央摸摸破裂的紋路,問他:“有紋路是怎麽了。”

何城:“我也不太懂,但是這種東西如果裂了這麽大的縫隙,應該是擋過災。央央,你告訴我到底有誰欺負你了?絕對不可能是大學之後發生的事,那時候你每天的消息我都知道,那就是高三的暑假......暑假我去了國外,我哥不讓我見你,我斷了你的消息......”

禾央呆愣地坐在椅子上,摸着裂了縫隙的佛珠。何城在她面前說着話,她的視線好像無法聚焦,腦袋傳來針紮般的痛意,熟悉到後背緊接着就冒出冷汗。

“何城。”

“何城。”

聲音低弱得幾乎聽不清,話音微微顫抖。像是見到了什麽令她害怕的事情。

何城顧不得問她,他站在她面前,伸手一撈就将禾央撈在懷裏。哄小孩似的拍拍她的肩背。不知道她想到了什麽,整張臉變得慘白。

“想什麽呢?”

他輕輕地說:“別怕。我在這兒。”

何城的聲音無論是什麽時刻,只要在她耳邊響起,永遠溫柔得像是春天田野裏的爛漫野花,輕易撫平她心中所有的創傷和不安。無論他對她的心思有多麽變态,做過多麽匪夷所思的事。

禾央真真切切在他身邊體會到被人寵愛的滋味。

然而這一刻,她卻不确定,這算不算是她的場美夢?

當時在高三的最後時期,她幾乎每天都做噩夢,夢裏是一片灼熱的紅色,她沒當回事。

可緊接着,她就跟何城死于火中。

這一次,熟悉的危機感又來了。

如果何城最後還是逃不過死亡的結局,那她是會回到現實,還是繼續下一場穿越?

看着掌心幾乎快要碎裂的佛珠,禾央已經猜測到她的每場穿越跟它脫不了關系,裂縫是在火災中産生的。如果這次何城還是要死,再經受一次死亡的沖擊,這顆佛珠絕對會碎裂,那......何城的結局呢?

現實中的何城已經躺在病床奄奄一息,在她穿來這個世界之前,她分明聽到重症監護室儀器響起的警報以及醫生手忙腳亂的腳步。

“央央?”

禾央回過神,何城已經蹲下身子,滿眼擔憂地望着她:“在想什麽呢?叫你好幾遍都沒反應。”

他的指腹輕輕揉揉她的臉。

禾央緩緩開口:“何城,我們不要吵架了好不好。”

何城滿臉茫然:“沒吵架呀。”

禾央撲進他懷中,何城沒防備,被她整個人撲得仰面倒在地上。禾央壓在他身上,被他穩穩抱住,仍然不起身,牢牢摟着他的腰,很不安的樣子。

何城就哄她:“央央別生氣,你說什麽我都會聽的,我最近的表現你還滿意吧?我會好好保持的,絕對不讓央央失望,就算你想讓我上刀山下火海,我眼睛都不會眨一下,要是眨一下,央央就打我罵我好嗎?”

禾央悶聲反駁:“我才沒那麽壞。”

何城就笑:“是呀,央央是最善良的小仙女。”

禾央終于笑開。

當天晚上,禾央做了場噩夢,夢裏的一切都變得支離破碎。

像是整個世界在她眼前驟然碎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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