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好姻緣

好姻緣

翌日寅時，天微微亮，蘇棧以起身洗漱，他手執素簪，挽起滿頭青絲，又換上月白內衫。

晨光熹微，透過窗紗，在月白衣衫上落下斑斑點點光影，美輪美奂。

“主子，秦威求見。”門外來人說道。

蘇棧手中動作一頓，迅速披上外衣，道：“進來吧。”

來人秦威，是蘇棧屬下，乃多年前陸衍送的親衛，忠心耿耿，行事果敢。

蘇棧坐在桌旁，示意秦威不必多禮：“回來了，北境如何？”

此前幾月，秦威被蘇棧派去北境，調查十二年前慶安候真實死因。

慶安候，靖朝戰神，在世時一直駐守北境，十二年前抵禦鞑靼，卻在大獲全勝的最後一仗裏身受重傷，為國捐軀。

蘇棧是慶安候義弟，但他覺得事有蹊跷，一直在調查慶安候真正死因。

“有所發現，但并不明朗。屬下暗中查勘，得知慶安候在上戰場之前似乎有傷，以致精神不濟。至于從中原因，屬下未可知。”親威說着，将收集到的東西遞給蘇棧。

蘇棧仔細查看後道：“你做的很好了，讓手下的人按照這條線索繼續查，你在京中休養一段日子吧。”

“是，屬下謝主子。”秦威見蘇棧已穿戴整齊，繼而道：“主子準備外出？”

蘇棧示意手下人備車。“皇上什麽時辰走的？”

“回主子，皇上不到醜時起身。”

“你随我去內閣一趟吧。”蘇棧說着，便準備動身。

除卻休沐和朝會，蘇棧同每日上午都需去內閣議事，下午去給皇上講書。

秦威忙道：“主子稍等，皇上起身之後特意為主子做了早膳，主子用些再去內閣也不遲。”

本未打算進早膳的蘇棧提起精神：“皇上起的也太早了，把膳食端上來吧。”

溫熱的早膳端上桌，兩樣小菜，一碗甜粥，一碟點心，都合蘇棧口味。

蘇棧撚起一塊冒着熱氣的點心，溫熱沿着手指，傳到手臂，流進心尖，緊接着傳遍四肢百骸，為初春清涼的早晨添了絲絲暖意。

點心入口即化，味道甘甜，在暖意之上又裹了一層甜漿。

用罷早膳，蘇棧乘着他的小車緩緩駛出府邸。

馬車中的坐墊已經更換，柔軟的鵝絨透着暖陽的芬芳，手爐中的炭火散發着沁人心脾的清香，在這狹小空間裏令人心生怠惰。

蘇棧到內閣時，其他幾位閣臣已經陸續入座，蘇棧在下首坐了，等待首輔嚴通開口。

嚴通方才雙目輕阖，聽蘇棧已到，張開年邁混濁的眼睛，輕咳一聲：“諸位都到了。昨日朝會，張典一事了結。眼下春闱在即，禮部那邊考官可定好了？”

提及此事，身兼禮部尚書的次輔譚籍道：“正在翰林院中選拔，必不會延誤春闱。眼下除了春闱，祭祖之日在即……”

輔臣劉永道：“往年祭祖，皆是禮部、內務府和禦馬監一同籌備。”

“祭祖一事有舊例可循，只需按例行事。諸位。”嚴通捋着胡須，繼而道：“去歲臘月，皇上已年滿十八，先帝這時膝下已有公主，皇上現在後宮空虛，也是時候立後了。”

劉永點頭道：“立後乃國之大事，綿延皇嗣更是重中之重，唯有皇室開枝散葉，穩固國本，國家才能長治久安。只是不知，後位人選如何？”

“諸位有何看法？”嚴通望向蘇棧：“蘇大人為帝師多年，必然對皇上喜好有所了解，敢問蘇大人，可有後位推薦人選？”

蘇棧颔首道：“每日同皇上講書，課業繁多，倒未與皇上提及此事，蘇棧閱歷尚淺，不如諸位大人，這後位人選，還是諸位大人做主，議個章程出來。”

譚籍道：“老夫沒記錯的話，劉大人家嫡孫女正值芳齡，可許下人家了？”

劉永聞此，忙說：“老夫的孫女還未有婚約，只是家中妻子兒媳皆粗鄙之人，教養出的孫女坐不得這中宮之位，還是另選她人。老夫倒是覺得，大長公主的小女，溫良賢淑，家世顯赫，更合适中宮之位。”

“我覺得……”

“确實，不過……”

幾位老輔臣你一言我一語讨論着京城中家世顯赫，素有賢名的妙齡女子，蘇棧在一邊跟着附和。

皇上立後一事，從兩年前便被頻頻提起，最近一年更是每日朝會必議之事。

家裏有适齡嫡女的大臣們，皆按捺不住內心想法，畢竟，至尊的中宮之位，顯赫的國丈至尊誰人不想？

蘇棧不由得想起徒弟，昨日還纏着他看木雕的皇帝，竟也到了談婚論嫁之年。

立後一事乃國本，諸位大臣在意的是選擇賢良淑德，容貌端正且門第高貴的女子，卻從沒人問過，皇上自己心悅什麽樣的人，想和誰相伴一生？

蘇棧想着，總該找個機會問問，從前每次談及此事，都被陸衍蒙混過去，身為老師，為徒弟擇一共白首之人，他責無旁貸。

幾日後禦書房內。

“老師為何如此看朕？”陸衍手撐下颚，饒有興味道。

蘇棧拱手行禮：“回皇上，近幾日內閣常論皇上大婚之事，後位人選。臣在想，皇上喜歡的什麽樣的女子？”

“哦，若朕說了，老師會為朕把關？或者老師替朕去說和？”

“那是自然，皇上喜歡什麽性情的人，可與臣說說。”

陸衍歪着頭，笑吟吟看着蘇棧：“那老師可得好好為朕掌掌眼。朕心儀之人，首先要性情溫和。”

蘇棧一聽，立馬精神振奮。陸衍願意談及此事，那必定有戲。性情溫和，這容易，女子大多性情溫和。

“朕還要他氣質如蘭。”

蘇棧暗自點頭。氣質如蘭，這個也容易，世家貴女大多氣質端莊，雅致清貴。

“還需要滿腹經綸。”

蘇棧仿佛看到勝利曙光。滿腹經綸，也就是書卷氣，高門大戶小姐皆飽讀詩書，筆墨之上必會令皇上滿意。

“最後一點，是會做手工。”

蘇棧長舒一口氣，會做手工？這更是易如反掌，大家閨秀女紅女工必不同凡響。

“這些，便是皇上的要求？”

見蘇棧如釋重負，陸衍興致盎然：“不錯，老師可按照這些，幫朕挑選一番。”

蘇棧站起身向陸衍保證：“皇上寬心，臣必不辱使命。”

“好，那便辛苦老師了。”陸衍擡手牽住蘇棧衣袖，拽他坐下：“提到此事，朕有一疑惑，老師已二十有七，平常人早已妻妾成群，兒女環繞，老師為何至今任未娶親？”

蘇棧忽然苦笑一下，難掩尴尬說：“不瞞皇上，臣年少時也曾說過兩次親，但定親之後，未婚妻不久都香消玉殒。那之後，臣克妻之名便不胫而走。”

“可老師也沒納妾。”

“罷了，不管是否與臣有關，兩個妙齡少女黯然仙逝，臣不想再連累她人。”

“原來如此，朕還一直以為是老師為了天下殚精竭慮，以至誤了好年紀。朕還想着，為老師謀一段好姻緣。”

蘇棧只将此話當做玩笑：“謝皇上好意，臣獨身慣了。但您與臣不同，皇上需得覓得良人，為皇室開枝散葉，方為正道。”

“沒關系，朕會一直陪着老師，不會讓老師孤單。”

“有皇上在，臣并不孤單。”确實，他的大多數回憶裏，無論是喜悅、溫馨還是擔憂，都有陸衍。

“現下春日正好，舉子們都入京了吧。朕正想出去轉轉，老師可願一同前往？”

正值春二月，舉子們已從五湖四海彙聚京城，或入住國子監，或走訪學友。近幾日城中酒館裏，客棧裏，學子們絡繹不絕，高談闊論者、吟詩作對者，比比皆是。

蘇棧擡眸看着陸衍，腹诽着：明明月初才出過宮。

陸衍看蘇棧并未作答，忙一鼓作氣：“老師不應聲，便是答應了，明日老師休沐，朕與老師同去。”

每每陸衍提出請求，若無傷大雅，蘇棧都會允諾。

畢竟陸衍自小喪母，右年喪父，登基之後更是勤于朝政，廢寝忘食。

蘇棧總想讓尚且年幼的帝王多一份喜悅，今日亦是如此：“可以，但皇上要同臣約法三章，不可飲酒，不可同人争論，不可在外過夜。”

陸衍自然明白蘇棧的苦心。“都聽老師的。”

另一邊，司禮監值房內。

司禮監秉筆吉祥給掌印趙連一邊斟茶一邊說道：“老祖宗，張典這棋，就算是折了。”

趙連手執茶盞，撇去茶沫。“張典這厮是咎由自取，咱家早就提點過他，聖上近年對科舉一事十分上心，他不聽勸告，貪得無厭，險些牽扯到咱們。”

吉祥接着說：“老祖宗放心，張典家眷還在東廠眼皮底下，他什麽都不敢說。”

趙連抿了茶，長舒一口氣：“讓東廠的人盯着點，找個時機，送張典上路。”

“這……哎，現在蘇棧将刑部大牢盯得緊，只怕……”

“無妨，過幾日皇上去太廟祭祖，找時機下手。他蘇棧以為抓一個張典就能扳倒咱家，還差得遠呢。”趙連冷哼一聲：“另外，讓禦馬監的仔細着點，祭祖之事确保萬無一失，莫讓皇上抓到錯處，皇上處處打壓針對禦馬監，這皇城守衛兵權，咱們得抓穩了。”

“還是幹爹您考慮周到，幹爹放心，兒子這就去辦。”吉祥說完，躬身退下。

趙連緩緩阖上眼睛，皇城，要變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