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 擦汗

擦汗

第二日晌午，酒館內，身着玄色的年輕男子同另一身着墨蘭色衣衫的青年對立而坐，桌上擺着各色招牌菜式。二人舉茶同飲，談笑風生。

正是出宮的師徒二人。

正值晌午，酒館內座無虛席，講書論道之聲不絕于耳。

鄰座一青年男子，約摸二十多歲，見二人于此對坐，開口道：“我看二位氣質不凡，是來參加會試的？”

未等蘇棧做答，陸衍搶先答道：“兄臺好眼力，哥哥陪我來參加會試。”

哥哥蘇棧險些被茶嗆住，放下茶盞拱手道：“見過兄臺，兄臺也是進京趕考？”

這人拱手回禮：“正是，我見公子年紀輕輕，竟一路考進會試，佩服！”

陸衍連忙客套：“兄臺年歲不大，不也進了會試？”

那人哎了一聲：“我如今二十有四，苦讀多年終于有機會進京趕考，來了這京城才知什麽是人傑地靈，從前自己是井底之蛙了。”

“兄臺哪裏人？”蘇棧接到。

“在下荊州人士，二位呢？”

“我和哥哥來自金陵。”陸衍這倒是沒說錯，蘇棧老家，确在金陵。

“在下姓杜，單名衡。兄臺姓名可否告知。”

“自然。”陸衍沖蘇棧眨眨眼睛：“哥哥蘇渙，在下蘇演。”

那人繼而道：“我看小兄弟如此年紀，他日若能一舉奪魁，必成一段佳話。”

蘇棧謙虛：“杜兄謬贊了。”

杜衡忽而感慨：“少年當志存高遠，想當年，蘇閣老高中探花時，也不過十七歲。這蘇閣老當年盛名，如今依然令人肅然起敬。”

蘇棧陸衍二人心有靈犀般同時轉頭，四目相對。

蘇棧對杜衡說：“臺杜兄不必感慨，在下預祝杜兄旗開得勝，馬到成功。”

“借二位吉言。在下還有事，先失陪了。”

二人目送杜衡離去，不約而同道：“這人自來熟……”

陸衍替蘇棧添上茶水：“哥哥先說。”

蘇棧用責備卻慈愛眼神示意陸衍莫要亂開玩笑。“杜兄是灑脫之人。”

“方才杜兄說，人人都想瞻仰蘇探花之風采，弟弟想知道，當年的蘇探花，到底是何等風光恣意。”

話說得一本正經，眼角眉梢的笑意卻将陸衍正經之下的玩味出賣個徹底。

“弟弟沒見過當年的蘇探花？”

陸衍目光缱绻：“自然是見過的，當年的老師，芝蘭玉樹，風光霁月，一眼萬年。”

“芝蘭玉樹。”蘇棧思緒萬千：“當年我中探花之時，父親還未致仕，說我雖未及弱冠，便已有功名在身，特以謝庭蘭玉為我表字。”

“蘭玉，蘇蘭玉。”陸衍一字一頓，字字敲在蘇棧心尖。“也只有蘭玉二字，才配得上老師。待我及弱冠之年，也希望老師能為我取字。”

“若您不嫌棄，為師必踐此諾。”

二人談笑間，外面逐漸喧嘩起來，吵嚷聲穿透窗戶。

“這是怎麽了？”陸衍放下筷子，起身開窗。

街對面，乃是京城第一酒樓，平日裏人來人往，熱鬧非凡，只是今日，門口被幾個錦衣蟒袍之人嚴格把守。

把守之人說：“禦馬監在此，誰人放肆。”

“禦馬監如何，天子腳下，還不許人走路？”與其争執之人說道，見衣着打扮像是學子。

把守之人怒目而視：“大路你不走，偏偏走這小路，是何居心？”

與學子同行之人說：“酒樓不讓進，這樓旁小路為何不讓走？禦馬監辦事，還不許百姓出行了？”

原來今日禦馬監掌印來此吃酒，便令手下把守周圍小路，不許任何人通行，恰巧幾個年輕氣盛的舉子從此處經過，這便起了争執。

“爾等還不快滾？”守衛之人利刃出鞘，刀刃寒光逼人，直指幾位學子。

學子們本想以理服人，卻落得個自讨苦吃，見了刀刃，更是臉色蒼白，冷哼一聲便離去。

“沒想到，禦馬監的架子夠大的。”陸衍手撐窗柩，将樓下一切盡收眼底。

樓下人逐漸散去，蘇棧收回目光：“這幾位學生是初生牛犢不怕虎，滿腔熱血，自然看不得這等做派。”

陸衍冷笑：“正愁沒地方發落禦馬監，這就自己撞上來了。”

“您想……”

“老師放心，我自有分寸。”正說着，店小二端着兩包油紙包好的糕點放在他們桌上。

“老師不是愛吃他家的糕點，正好包一些，春色正好，我們出城轉轉。”陸衍神采飛揚，眉目間滿是少年人的風姿。

還是早春，城外卻已有許多孩童在放紙鳶，各式各樣，色彩斑斓。嬉笑聲在呼呼風聲中飄散，是獨屬于孩童的樂趣。

陸衍一手拎着糕點，一手牽着蘇棧外袍。“老師還記得朕做的紙鳶嗎？”

提到紙鳶，蘇棧抿唇輕笑：“自然記得，那時你在宮牆內撿到了外面飄來的紙鳶……”

那時陸衍讀書倦了，玩耍時碰巧撿到了一只斷線紙鳶。紙鳶是大雁形态，卻已被風吹毀，陸衍毫不顧慮，直接席地而坐，喊內侍拿來工具自己修補一番，功夫不負有心人，修補一番的紙鳶雖樣貌古怪，卻能再次回歸天穹。

陸衍牽着紙鳶線，一路走一路放線，竟拽着紙鳶走近內閣。

被內侍通傳的蘇棧自內閣出來，擡頭便看到了醜陋卻透着可愛的紙鳶。

紙鳶在天穹自由翺翔，線卻被牢牢握在別人手中，同這宮中萬千生靈一般，身不由己。

但蘇棧那時就堅信，總有一天，他會助陸衍自己握緊手中之線。

陸衍可惜道：“那紙鳶的線最後斷了，紙鳶飛走了，再也沒找到。”

蘇棧安慰他：“那紙鳶是重新獲得了自由，豈不美哉。衍兒，這天地廣闊，為師希望日後你可以胸中含天地，納百川，若有機會，也去領略一番這天下盛景。”

陸衍方才的可惜瞬間消逝：“會有那一日的，那時我帶着老師，我們一同走遍萬裏河山。”

之後，師徒二人就在城外漫無目的走着，走走停停，眨眼間已近黃昏，方才歸去。

二月底，祭祖将近，陸衍即将啓程前往太廟。

蘇棧進宮面聖，禦書房內卻不見陸衍蹤跡。

“回閣老，皇上在武場練劍，請您随奴婢來。”樂安将蘇棧引入武場。

一靠近武場，陸衍練劍的勃發英姿便映入眼簾。

他赤着上身，薄汗附着在他緊實的肌肉上，在陽光下閃爍着細碎光輝。

陸衍劍招收尾，将劍利落地扔向随從，內侍遞上手帕，陸衍接過手帕時轉身看到了蘇棧。“老師來了？”

“參見皇上。”

侍從們悄悄退下，片刻間，偌大的武場只剩下二人。

陸衍拿帕子在胸前胡亂擦了幾下，沖着蘇棧道：“擦不到後背，老師幫我擦一擦。”他目光如炬，笑顏明媚，似一只陽光下奔跑的小獅子。

“初春還涼，皇上還是應當多穿一些，免得着涼。”蘇棧說着，上前接過他手中帕子，轉向陸衍後背。

方才離得遠看不真切，這離得近了，将陸衍背上顆顆晶瑩汗珠盡收眼底。少年人特有的矯健身姿，在陽光下散發着朦胧熱氣。

為陸衍擦汗一事，蘇棧做過無數次，可唯獨這一次，他細致地看着徒弟背上的每一寸皮膚。他的徒弟長大了。

不知怎的，蘇棧動作遲緩下來，初春天氣裏，臉竟莫名微微發燙。

陸衍察覺到蘇棧的停頓，側頭看向他，在陸衍視角裏，此時的蘇棧羞澀低頭，動作遲緩，面頰微紅，看的陸衍心癢難耐。

“老師，朕的身材如何？”

“皇上……”蘇棧難得支吾起來。“皇上龍章鳳姿。”

确實是龍章鳳姿，寬肩窄腰，身量偉岸，少年人特有的強健體魄覆着緊實卻不偾張的肌肉，流線般的輪廓像是身姿矯健的豹子。光輝下展露笑顏，更是将時間定格，美不勝收。

“那老師喜歡嗎？”陸衍趁蘇棧神游天外之際轉身，略低頭看他。

“臣……”蘇棧不由自主攥緊手中絲帕。“臣為皇上驕傲。”

陸衍目光深邃，眼神熱切，他擡手欲撫上蘇棧面頰，卻猛然間頓住。

陸衍他……了

陸衍尴尬又慌張退了幾步，蘇棧也察覺到異樣，忙行禮致歉：“臣失禮了，皇上恕罪。”

陸衍窘迫無比：“是學生失禮，老師見諒。”

話音未落，便飛速閃進更衣房內。

真是弄巧成拙，陸衍穿上外衫，臉漲得通紅。

蘇棧楞在原地，心撲通撲通一頓亂跳。

待陸衍整頓完畢，才挪着步子走出更衣房。“老師，方才我……”

蘇棧已穩下心神。“皇上，立後一事不可倉促，但皇上祭祖歸來之後，還是納幾位妃嫔吧。”

陸衍心中叫苦，今日就是算準了老師進宮，才特意赤膊練劍。本想攪動蘇棧心弦，卻自己亂了陣腳，現在還說什麽納妃，更是雪上加霜。

陸衍低着頭，霜打了的茄子一般。

蘇棧不忍，猶豫着上前，還是輕輕拍拍陸衍肩膀。“皇上，莫放在心上。”

陸衍嘟囔着：“嗯……”失策啊，失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