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 顧昱,別怕

顧昱,別怕

臨近過年,每家每戶都熱鬧了起來。

這幾年,楠城經濟快速發展,每條大街小巷都飄着過年好的樂聲,沈爺爺給兩個孩子都買了新禮物。

沈諾是一幅紅色的手套,顧昱的禮物是沈諾選的。

他陪着沈爺爺左挑右選,在商場裏看到條紅圍巾時,沈諾一瞬間眼睛都亮了起來,他試探性地拿下來往顧昱臉前湊了湊。

在紅圍巾的襯托下,顧昱的精氣神明顯的好了起來,黑濯石般的眼睛亮亮的。

沈諾忍不住捏了捏他的臉蛋,扭過頭對沈爺爺說,這個好,适合顧昱。

沈爺爺樂呵呵的笑了起來。

行,孫子都說了。

那就這個吧。

林也跟着,他圍在旁邊,對沈諾像打扮洋娃娃的行為不屑一顧。

他随意地擡頭看了一眼站在原地,任沈諾擺布的顧昱,卻忍不住愣了下,喃喃地說了句:“沈諾,他好像年畫娃娃啊,好可愛啊。”

沈諾繞着顧昱轉了好幾圈,滿意地打量了好幾眼,真可愛。

如何養好一個顧昱,沈諾并不知道,但如何打扮顧昱,沈諾樂在其中也感悟頗多。

好想看小顧昱穿裙子啊。

沈諾遺憾地搖了搖頭,不行,沒錢,窮是原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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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是上輩子,他怎麽也要買套蓬蓬裙回家。

哦不,還要有古風套裝,小王子西服。

沈諾嘆了口氣,他擡起頭看了眼乖乖站在原地的顧昱,他總算懂養崽的樂趣了。

顧昱呆呆地站着,一雙水盈盈的桃花眼不停地盯着沈諾。

顧昱的瞳孔顏色很深,卻又出乎意外的極其純粹。沈諾總覺得顧昱身上有種神奇的魔力,被他這樣毫無保留的信任着,沈諾總想把最好的都給他。

多可愛的孩子啊。

沒有人會不喜歡顧昱。

又是一年冬,沈諾站在檐下,搭着顧昱的紅圍巾。楠城昨晚剛下了雪,臨街的旗幟上還沾染着雪花,厚重的雪層籠罩着大地,院子裏為數不多的幾棵松樹銀裝素裹着,分外妖嬈。

上一次遇見下雪天的時候,顧昱剛從療養院裏逃出來。

他還沒反應過來就來到沈家,這一次,算是他真正意義上看到雪。

沒見過雪的孩子總是格外激動,顧昱小心翼翼地彎腰,伸出手碰了碰雪層。

雪花很快從他的指縫間滑落,顧昱蹙了蹙眉,他怔怔看着雪花浸濕手指,留下晶瑩的水痕,他抿了抿唇。

片刻,顧昱又忍不住地咧起嘴角,露出這個冬天為數不多的笑意。

沈諾懶散的靠在搖搖晃晃的小木凳上,下過雪後的巷子裏,孩子們都異常興奮。

沈諾嫌冷,就待在檐下,目光看似随意地亂瞅着,可實則暗暗盯着在雪地裏的顧昱。

顧昱長高了不少,隐隐高出林半個頭。但小孩子心思敏感,和昂着頭誰都不服的林相比,顧昱總是微垂着腦袋,站在角落裏,眼神不安地掃視着周圍,只有在看到沈諾時,顧昱才會勾起嘴角,不太明顯的梨渦隐隐綽綽地挂在臉上。

顧昱,好像被折斷了翅膀的白鴿,卻又拼命撲棱着那雙隐形的翅膀,往前走。

沈諾在心裏嘆了口氣,心底卻不經意間又軟了幾分。

這段時間,顧昱依舊黏着他,走到哪都要跟在他的身後。林總是調侃沈諾養了只小尾巴,每次說到這,顧昱總會不爽的垂下頭,壓下眼底的晦澀。

沈諾只好一邊一腳踹過去,提醒林少亂說話,一邊哄孩子似的摸摸小病嬌的腦袋。

時間久了,沈諾也覺得不對勁了起來。

他心底有種隐隐約約的預感,顧昱犯病的真正的原因可能是他。

是他放大了顧昱心中的不安全感。

顧昱是把對顧矜的需求轉移到了自己身上嗎?

沈諾抿了抿唇,眼底的暗色愈發濃重。

這個世界,無論是誰,把一個人當作活在這個世界上的唯一支撐,都是一件極為恐怖的事情。

他可以教他打架,教他法律知識,教他如何保護自己,帶他适應幼兒園的生活,可他不能成為顧昱人生中那頂唯一的光。

顧昱應該有他明媚的未來。

沈諾往後靠了靠,他暗暗在心底數着。

一次,兩次...十次。

顧昱在一分鐘內回頭看了他十次,沈諾心底的不安愈發嚴重了起來。

片刻,他看着在雪地裏捧着雪往天上揚的顧昱,雪花如天女散花般散落,飄零着落在顧昱的頭上。

顧昱怔怔地看着漫天飛落的雪花,他的嘴角勾起一個從未有過的笑容,言笑晏晏。

可猛地一回頭,顧昱慌了。

沈諾剛剛還在的位置空無一人。

顧昱心髒猛地跳了一下,腹部劇烈的疼痛襲來,他忍不住彎下腰,深深呼吸着。

片刻,顧昱小心翼翼地回頭朝沈諾的位置看去,期許剛才的一切不過是一場幻覺。

可,沈諾的位置早已被其他孩子頂替,人影攢動,顧昱卻忍不住地紅了眼。

沒事的,小魚兒。

沈諾不會消失,他和媽媽也不會被找到。

顧昱拼命勸說自己沒事,可眼淚卻一簇一簇地往下落。

他蹲下來,看着晶瑩剔透的雪花。

不能慌不能慌。

沈諾一會就會回來。

顧昱不停地安慰自己沒事,但卻連擡頭再看一眼的勇氣都沒有。

倘若,倘若——

他回過頭,就會看見沈諾依舊站在原地,眉眼彎彎,滿懷笑意地看着他。

可,顧昱沒有這個勇氣。

恍惚間,他想起了林,想起了林教他如何捏一個小雪人。

顧昱拼命地止住渾身的顫抖,他彎下腰,捧起一把雪。

雪從指尖中溜走,顧昱不停的深呼吸。

沒關系,再來一次。

他顫抖地又捧起一把雪,可雪又一次止不住的溜走。

沈諾在一旁看了他許久,他嘆了口氣,走到顧昱身邊,蹲下來。

他握住顧昱顫抖不停的手腕,從地上捧起雪,微微用力,團成一個小雪球放在他的手裏。

顧昱差一點——

差一點又看到賀三爺了。

在黑暗籠罩下來的那一刻,他看到,有道人影緩緩朝他走來。

那一瞬間,院子裏人聲鼎沸,可顧昱什麽也聽不見了。

他看着沈諾眉眼彎彎的,将一個又一個雪團放在他手中。

他看着他用小石子的碎片給小雪人固定眼睛,他怔怔地跟着他往前走。

這是第一次,在他即将陷入那段逼仄散發着陰暗味道的回憶時,他遇到了屬于自己的光。

他逆着光,忍不住微微眯起眼睛。

那是他的光。

沈諾拉着呆呆的顧昱走回家,将顧昱還捏在手中的小雪人輕輕放在床頭,用紙将他沾了雪的地方擦幹淨。

随後,他彎下腰,和垂着頭的顧昱平齊視線。

沈諾緩緩從兜中掏出一顆奶糖,笑着問他:“小魚兒,吃糖嗎?”

顧昱蒼白的臉色緩和了下來,他慢慢接過那顆糖,藏在袖中。

他要藏起來,那是沈諾送給他的禮物。

顧昱沒有問他去了哪。

他悶悶不樂地低着頭。

他好想媽媽啊。

同樣的大雪紛飛,短暫一別,他再也沒見到媽媽。

但媽媽去治病了,這一次,媽媽說他很快就能好。

有一瞬間,顧昱害怕又恐慌極了。

他深深地害怕這一切不過是一場夢,又極度恐慌沈諾會和顧矜一樣消失不見,将他遺留在徹骨的冬天中。

顧昱說不清楚。

片刻,沈諾戳了戳他的腦袋:“再不看看你的小雪人,它就要化沒了哈。”

顧昱一下子從情緒中抽離了出來,他手忙腳亂的将雪人捧在手心,小心翼翼地朝它吹了口氣,卻耐不住雪人一點點消融。

顧昱瞪大眼睛,努力将它留下來,可雪人越化越快。

水不停地從顧昱指尖滲透,顧昱拼命地合緊手掌,卻依舊無能無力。

情緒一瞬間不斷放大,顧昱紅着眼,鼻尖輕輕聳動,他低頭遮住紅了的眼眶,在雪人即将消失不見時,他猛地撲了過來,埋進沈諾的懷中。

沈諾沒有說話,他輕輕拍着顧昱的後背,心底卻忍不住暗暗地罵了好幾聲。

他的嘴張開又閉上,想要說些什麽卻又說不出口,最後只好低低地嘆了口氣。

“多大的人啊,怎麽還哭呀。”沈諾低聲哄着,卻換來懷裏更委屈的啜泣聲。

唉,沈諾無奈,只好揉了揉他終于不怎麽紮手的腦袋,将他從懷裏提留了出來,彈了彈他的腦袋,從床上拿過放在一旁的畫紙。

沈諾将畫上的雪人撕了下來,塞在顧昱的手中。

顧昱怔怔地看着手中的雪人,鼻頭又要聳動,沈諾一看不對,輕輕抵住他的額角。

“不許哭!”沈諾的語氣兇了幾分:“愛哭的孩子長不了個的,你不想被林追上來吧。”

顧昱立馬用手捂住嘴巴,瞪大眼睛搖了搖頭,表示他不再哭了。

沈諾滿意地點點頭,他彎下腰,蹲在顧昱面前,仰起頭輕輕拍了拍他的掌心。

顧昱聽見他:“雪人會不見,沈諾有一天也會不見,但我們的顧昱這麽厲害,一定不怕的對嗎?”

顧昱沒有說話。

沈諾碰了碰他掌心的雪人:“他會陪在你身邊的,別怕,顧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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