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 媽媽,我好想你啊
媽媽,我好想你啊
顧昱怔愣地看着手中的雪人。
他的視線一片朦胧,任由眼淚一滴滴地掉落。
沈諾憐惜地摸了摸他的腦袋。
他确實是故意的。
故意在他揚起雪的霎那躲到他看不到的角落,故意看着他慌了神,看着他顫抖着雙手捧起一捧一捧的雪。
即便他只是想了解顧昱的心理問題,但沈諾依舊無法用語言描述那一刻的難過。
他看着豔陽天,看着所有人臉上挂着的笑意,眼底的歡愉。
可唯獨顧昱,被遺落在這個世界中。
他站在人群中,卻黯淡無光。
沈諾深吸了一口氣,不知怎麽地,他好像看到了二十年後的顧昱。
海風中夾雜着鹹澀的顆粒,顧昱釋然地笑了笑,他看着潮起潮動,卻找不到任何停留在這個世界的理由。
他是風留不住的孩子,無愛的世人。
神的偏愛從未降臨在他身上,在那個風和日麗的下午,顧昱終于笑了,笑得像個孩子似的。
他看着夕陽一點一點被海岸的天際線吞噬,染紅的天際化為深邃的藍。
顧昱漫無目的地靠在海岸邊,眼角劃過一滴淚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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風散了,還會再來。
夕陽落了,明天依舊。
至此,世界再無顧昱。
沈諾猛地熱淚盈眶,他往前走了幾步,擠開檐下擁擠的人群。
他期許着,顧昱能回過頭。
拜托了。
沈諾握緊了拳頭,視線緊緊盯着顫抖着的顧昱。
沈諾自欺欺人地騙着自己,只要顧昱回頭,看上一眼,他就能裝作若無其事的樣子,好似這一場試探從未發生過。
他自私的将它定義為一場試探,可沈諾無法自己騙自己,這不過是一種換了理由的抛棄。
可,顧昱沒再回頭。
沈諾伸出手,看着雪花一片一片落在他的掌心,又迅速化為短暫的水痕,就像他短暫的上一世。
沈諾摸了摸跳得有些急促的心髒,猛然間,他做了決定,一步一步朝着顧昱走去。
風靜了,唯有那漫天的雪花見證着這場爛漫而又不起眼的戲劇。
巨大的幕布拉開,一片漆黑,随着柔和的鋼琴曲響起,主角登場。
那術光追随着沈諾的腳步,一點點蔓延開來,照亮了滿是笑意的孩童,照亮了房檐上明亮的雪層,照亮了深海沉溺的顧昱。
沈諾第一次發現人與人之間的羁絆如此玄妙。
…
臘八過後,楠城的天氣越來越詭異,前一日還豔陽高照,下一天便冷風妖豔。
幼兒園一個星期前放了假,放假的那天,沈爺爺帶着顧昱去看了趟顧矜。
那天,冷風搖曳着光禿禿的樹枝,顧昱起了個大早。
他不知道沈爺爺要帶他去哪,他牢牢拽着沈諾的袖子,不願分開。
沈爺爺憐惜地蹲下來,摸了摸他的臉蛋:“別怕,孩子。”
他把顧昱抱在懷中,輕輕湊在他耳邊說了句:“我們去看媽媽。”
顧昱眼睛一瞬間亮了起來,他驚訝地啊了一聲:“媽媽?”
沈爺爺眼疾手快地捂住他的嘴巴,朝他使了個眼色:“小魚兒,不許告訴任何人,包括諾諾。”
顧昱立馬點了點頭。
沈諾站在一邊,看着他倆拙劣的表演,暗暗在心底翻了個白眼,他湊在兩人跟前,故意說道:“我也要去。”
顧昱眼底劃過一絲掙紮,他垂着腦袋,揪着衣角。
他先是猶豫地看了眼沈諾,又慌亂地看向沈爺爺。
沈爺爺故作玄虛地逗了逗沈諾:“啊,不行呀。”他停頓了幾秒,“我倆是去給你買新年禮物,不能告訴你的那種。”
沈諾故意撇了撇嘴角,趴在沙發上,朝他倆揮了揮手。
快走。
出門後,顧昱帶着頂黑帽子,巨大的帽檐将他的視線遮擋了大半。
他乖乖趴在沈爺爺懷裏,視線胡亂飄着。
猛地,他看到有人在後邊一閃而過,身體立馬繃緊了起來。
顧昱小心翼翼地将帽檐往上擡了擡,側頭往路邊又看了一眼。
路上三三兩兩的人群,沒有人注意到他們,顧昱蹙眉,也許是他想多了。他把帽子又往下壓了壓,一雙手緊緊攥着沈爺爺的衣袖。
路過公交站時,顧昱猛地頓住,寒毛豎了起來。
不對,有人在跟蹤他們。
顧昱忽地慌了神,他僵硬着身體,一動不動。
他感覺有道視線正緊緊盯着他們。
目光如炬。
不行,不能讓他們找到媽媽。
顧昱湊在沈爺爺的耳邊,猶豫了幾秒,他說:“爺爺,有人跟着我們。”
沈爺爺的腳步停頓了一下,他不動聲色地繼續往前走了幾步,視線則四面八方打量着。
透過有些反光的玻璃,沈爺爺裝作打量櫥窗內的貨物:“小魚兒,哪邊。”
顧昱偷偷往後方又瞄了一眼,人影消失不見。
他搖了搖頭:“找不到了。”
沈爺爺格外小心,他帶着顧昱逛了好幾家店,又帶着他拐到一旁的菜市場。
臨近過年,菜市場人影錯亂,各種吆喝的聲音一齊湧入耳邊。
他帶着顧昱擠進急着買菜的人群,沈爺爺常來這邊,比較熟悉路,他左拐右拐,從一家商鋪的後門偷偷溜了出去。
緊接着,他從兜裏重新拿出頂棕色的帽子,蓋在顧昱的頭上,又快速從兜裏拿出副眼睛,戴在臉上。
他朝四周望了望,确定沒人跟着的時候,才迅速拉着顧昱上了一旁的出租車,随意地報了個地址。
顧昱坐在車座上,視線仍舊有些不安地望着後方。
他看着不算多的車輛,暗暗觀察着。
出租車停在一個不算大的巷子口,顧昱緊緊拽着沈爺爺的衣袖,抿着唇,一言不發。
沈爺爺感知到了他的緊張,他拉着顧昱的小手:“別怕,小魚兒。”
巷子不算規整,亂七八糟的陳列着。
許是有些偏遠,路上一個人影也沒有,顧昱一顆懸着的心才放了下來。
他握緊拳頭,給自己打氣:“別怕,小魚兒。沒事的。”
突然,巷子口不知道從哪冒出來一只狗。
顧昱吓了一跳,剛平穩下來的心又懸了起來。
真的沒有人跟着他嗎?
他還是有些不放心。
不能讓他們知道媽媽在哪。
顧昱的神色愈發嚴肅,他努力壓下心底的煩躁,一雙眼睛緊緊盯着四周。
猛然間,顧昱看到不遠處的巷子間站着個人。
他猛地愣住,腳步像灌了鉛一樣沉重。
啊!
顧昱急促地呼吸着,他拼命地瞪大眼睛,看着那道人影越走越近。
他緊緊攥着沈爺爺的手,再擡頭時,顧昱才看到那不過是挂着晾曬的衣服罷了。
他舒得松了口氣,卻愈發緊張了。
直到看見媽媽的那刻,顧昱的心才逐漸平複了下來。
顧矜住在一間還算明亮的屋裏,顧昱到的時候,她正給屋裏擺放的花澆水。
門開了,看見顧昱的一瞬間,顧矜眉眼彎彎,眼底是滿溢出來的溫柔。
她往前走了幾步,卻在即将碰到顧昱的時候,眼淚落了下來。
她捂住臉,低低地哭了起來。
顧昱怔怔地看着媽媽,從他有記憶以來,顧矜從未如此明豔。
她日複一日穿着療養院的病服,身體消瘦,有的時候連下床的力氣都沒有。
可他看到,現在的媽媽,頭發高高紮起,白色的羽絨服襯得她更為純淨明亮。
顧昱往前走了幾步,他輕輕碰了碰顧矜的手腕:“媽媽,媽媽。”
顧昱的眼淚也忍不住地從眼角滑落。
在見到媽媽前,顧昱堅定地想,他要笑着,給媽媽講他的新朋友,講他收到的禮物。
他要做媽媽的小太陽。
可看見媽媽的片刻,顧昱還是沒忍住。
媽媽,那是他的媽媽啊。
顧昱溫柔地湊近,一點一點擦去顧矜臉上的眼淚。
顧矜擡起頭,她呆呆地愣在原地,片刻,她笑了,笑得很開心。
那是顧昱第一次看到媽媽如此開心。
顧矜親了親顧昱的臉蛋,将他抱在懷中,有些不好意思地看向沈爺爺:“快進來,快進來,您見笑了。”
沈爺爺早就偷偷用袖子擦了擦有些濕潤的眼眶。
他擺了擺手:“你們聊,你們聊。”
沈諾的父母去得早,沈爺爺白發人送黑發人,沒過多久,又送走了自己的老伴。
沈爺爺最見不得這種場景了,他往前走了幾步,把空間留給這對母子。
顧昱興奮極了,他湊近顧矜的耳邊,叽叽喳喳地分享着這段時間的事情。
他說,沈爺爺對他很好。
他說,他有了個新的朋友,叫沈諾。
他說,他很喜歡沈諾,他收到了很多新禮物,會捏小雪人,知道了好多事情,看了好多好多書。
他知道了原來大象喜歡吃香蕉,煮熟的雞蛋要先在桌上磕一下,他還學會了跳健身操。
顧昱在空氣中揮了揮胳膊,他說,巷子裏的小朋友很好,有個叫林的很愛說話,還叫他小顧子。
但是他不是很喜歡這個名字。
顧昱說得停不下來,他一邊說,一邊細細地看着顧矜的面容。
顧矜沒變多少,但精氣神好了很多。
顧昱叽叽喳喳地說着,顧矜就溫柔地聽着,時不時還應一聲:“啊,我們小魚兒現在這麽厲害呀。”
“那小魚兒有沒有告訴他,你不喜歡這個名字。”
顧昱看了好一會,他突然想起,很小的時候,他問媽媽,什麽是愛。
媽媽說,愛你的人眼裏都是光。
他不理解,也想不通。
可這刻,他忽地就明白了。
顧昱湊近,親了親顧矜的臉龐,他說:“媽媽,我好想你啊。”
顧矜怔住,眼淚又止不住的落了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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