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 快快長大吧
快快長大吧
沈爺爺帶着顧昱離開的時候,顧昱依依不舍地攥着衣袖,密長的睫毛顫了又顫,一雙桃花眼很快蓄滿淚珠。
顧矜沉默着沒有說話,她幫顧昱拉好羽絨服的拉鏈,又湊過去親了親顧昱的臉蛋。
忽地,她笑了笑。
她蹲在顧昱面前,認真地看着他說:“等媽媽好了,就接小魚兒回家好不好。”
顧昱直直地看了媽媽好一會,握緊拳頭,輕輕碰了碰她的手腕,一如過去很多次一樣。
他鼓起勇氣,說道:“媽媽要努力治病哦。”
顧矜的聲音有些沙啞,她抿着嘴,努力勾起一絲笑容,朝顧昱揮了揮手:“好,媽媽會的。”
顧矜站在二樓的陽臺,淚眼朦胧地看着顧昱一步一個回頭,小小的梨渦淺淺地挂在臉上。
許久,直到兩人身影看不見了,顧矜握了握拳,有些難挨地閉上眼睛。
她是在顧家的寵溺中長大的,畢業後,一腳踏入愛情的墳墓中,自以為能收獲浪漫的愛情,可愛的寶寶,美滿的家庭,可最終不過是一場夢罷了。
她自嘲地笑了笑,這些年,她看得足夠清楚了,她不過是顧家攀附權貴的旗子,即便沒有賀三爺,還有什麽李三爺,王三爺。
如果不是媽媽幫忙,也許,也許她和她的小魚兒會一直待在療養院裏。
可媽媽也不過是依附于豪門的菟絲花,她偷摸地救出他們,卻又無力做任何事情。
她們的命運,大同小異罷了。
顧矜雙手環抱住自己,幹澀的臉睑讓她有些不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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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段時間,顧矜不是沒有想過起訴離婚,可她的病依舊不見好轉,她沒有工作沒有收入,打官司甚至都拿不到小魚兒的撫養權。
顧矜不知道如何消化那些異樣的目光,那些胡亂編造的留言。
她不知道該怎麽辦才是,顧矜一次又一次的沉溺在自己的情緒中,但她知道,她們不可能永遠藏在暗處。
顧矜急促地呼吸着,她有些站立不穩,大腦一片空白,身體控制不住地抖動。
緩了幾秒,顧矜無力地拉開抽屜,拿過堆放着的藥瓶,胡亂地往手中倒了幾顆藥片。
随後,她顫栗着拿過桌子上的水杯,卻一個不小心,水杯從她手中跌落,砸在地板上,碎片和水痕濺落一地。
顧矜靜靜地看着散落在地上的玻璃碎片,在燈光的照耀下,玻璃反射出一圈又一圈絢爛的光輝。
顧矜看了許久。
大腦中喧嚣的噪聲一陣一陣地沖擊着她的注意力,她彎腰慢慢撿起一片,握在手中細細打量着。
她想...
想看到泛着冷光尖銳的玻璃棱角劃過溫潤的皮膚。
顧矜微微閉上眼睛,下巴發緊。
她顫着手,挪動着手中的碎片。
“媽媽,媽媽。”
“媽媽要努力治病哦。”
“我等媽媽來接我哦。”
“媽媽,你說,我們有一天會等來騎着馬的王子,他一路披荊斬棘,咻咻咻地直奔我們這兒,帶我們離開嗎?”
“媽媽,你說,他是不是打算在某個深夜,偷偷敲響我的窗子,說着‘哦,小魚兒,好久不見。’’”
稚嫩的童聲在顧矜耳邊響起,恍惚間,她好像看到了小顧昱趴在自己的懷中,滿臉期待地等待着從天而降的英雄。
顧矜的心一顫一顫的。
她突然想起那個時候的她,強撐着微弱的意識,認真而又嚴肅的對小顧昱說:“傻孩子,不會有王子降臨,但你要相信,你可以做自己的王子。”
“媽媽相信,你會是這個世界上最英勇的王子。”
顧矜猛地清醒了過來,她用力扔開手中的碎片。她趴在沙發上掙紮了許久,又痛苦地閉上眼睛,一滴晶瑩的淚水從眼角滑落。
顧矜偏過頭,視線晦澀難懂地看着抽屜裏被藏起來的小靈通。她知道,那裏面有律師的聯系方式。
看了好一會,顧矜偏過視線。
她支起身子,想要伸出手卻又立馬縮了回來。
真的可以嗎?
真的能有解決的辦法嗎?
顧矜的視線明明滅滅的,世界好像是一條沒有盡頭的獨木橋,她作繭自縛,困在只有她自己的孤島裏,迷失了方向。
顧矜有的時候會想起在學校的那幾年,站在領獎臺上的她,眉宇軒昂,意氣風發。她是導師最喜歡的學生,是最有潛力的設計師,是她放棄了她自己。
顧矜“啊”地尖叫了一聲,緊緊抱住自己。
她是一個爛人,一個就該陷在泥裏的爛人。
...
另一邊。
顧昱心情很好地拉着沈爺爺的手,楠城早晚的溫差很大,他攏了攏出門前沈諾特意圍在他脖間的圍巾,興致勃勃地站在冷風中,等着出租車。
即便楠城的風帶着淩冽的冷意,顧昱依舊勾着嘴角,一對梨渦淺淺地挂着,無一例外地透露出他的開心。
媽媽說等她好了會來接他回家耶。
他們可以在巷子裏租一間房子,那樣,他就可以像林一樣,和沈諾一起上下學。
如果媽媽忙了,沒有時間放學接他回家,他可以去沈爺爺家裏待一會。
顧昱從未覺得世界如此明媚過,他看着角落裏迎着風的小草,看着路邊偶爾竄出來的小貓,看着高低錯落的房屋,他第一次真實地感知到生命和自由。
遠處,天空突然飄來一只斷了線的氫氣球,顧昱遠遠地望着。
他默默在心底喃喃念了一句:“嗨,氣球,你好呀。”
直到坐在出租車上,顧昱的心情依舊久久無法平複,他新奇地盯着窗外的街景。
楠城天黑得早,街燈亮起,他看着暖黃色的燈光下,炒着糖漿的街邊攤,大叔戴着頂毛茸茸的帽子笑着将山楂串成一串,又麻溜地将糖絲挂上。
不遠處,一群小朋友圍着個黑乎乎的鐵爐,顧昱看着有人往裏塞了什麽,旁邊的孩子立馬緊緊捂上耳朵,一雙眼睛好奇地盯着,但腳下卻急促地往後退了幾步。
顧昱覺得奇怪,他透過車窗,也偷偷按住自己的小腦袋。
可紅綠燈結束,出租車啓動,攤位越離越遠,顧昱遺憾地撇了撇嘴角,将雙手拿下,重新揣在兜裏。
可車沒走多遠,一聲巨大的響聲震耳欲聾。
顧昱吓了一跳,往沈爺爺旁邊湊了湊。
沈爺爺有些好笑地觀察着顧昱的反應,他拍了拍顧昱的腦袋,解釋道:“那是蹦玉米豆子的。”
顧昱驚訝地啊了一聲,心底更好奇了。
沈爺爺繼續說着:“将玉米豆塞進爐子裏,等它的壓強足夠了,就會爆開,變成爆米花。”沈爺爺伸出手,模仿了一番,他笑着說,“等下次碰見了,我買回來些給你們嘗嘗。”
顧昱似懂非懂地點了點頭。
爆米花,好厲害啊。
顧昱歪過頭繼續看着街邊的人影,突然,他猛地想起了什麽,一拍腦袋,神色嚴肅了起來。
“爺爺,我們忘了給沈諾買禮物了。”
沈爺爺看着語氣中明顯帶着幾分心虛的顧昱,故作玄乎地啊了一聲:“那怎麽辦呀?”
顧昱慌了起來,他雙手揣兜,視線緊緊地盯着路邊的店鋪,似乎想着如何補救。
沈爺爺樂呵地笑了聲,往顧昱頭上彈了個腦瓜崩:“買啦買啦,爺爺早就準備好了。”
臨近巷子口的時候,顧昱一顆心仍舊七上八下的。
他不該騙沈諾的,書上說朋友間應該互相信任。
雖然沈諾總是戲弄他叫哥哥,但他才是哥哥,他要學着堅強起來。
他要保護好媽媽,保護好他的朋友。
顧昱暗暗握緊了拳頭,不知怎麽的,他突然想起那只斷了線的氣球。
好想長大啊。
快快長大吧。
沈爺爺帶着顧昱先是去了趟林家裏,接過昨天就拜托幫忙買的蛋糕和煙花。
沈諾噬甜,最喜歡吃的就是蛋糕,又臨近過年,巷子裏許多小朋友都備上了各式各樣的仙女棒,膽子大一點的,手裏則揣着盒甩炮,一到傍晚,巷子裏就劈裏啪啦地響了起來,好不熱鬧,沈爺爺就拜托林媽媽順便幫忙買了些回來。
顧昱怔愣地看着沈爺爺手中的蛋糕。
每年生日的時候,他也會有蛋糕,賀三爺會專門抽出時間來陪他過生日。
但,那也是他每年最害怕的日子。
賀三爺走個過場,假模假樣地叫來護工,圍在他身邊唱生日祝福歌。
顧昱看着夾在一堆餐盤中的生日帽,好奇極了,卻又不敢伸出手去觸碰,只好倉促地看着它被丢進垃圾桶中。
賀家追崇狼性文化,親情意識淡薄。
賀三爺從未打過顧昱,也從未虐待過顧昱,但他同樣,從來沒有愛過顧昱。
他看似每個月支付着昂貴的薪水,将顧矜安排在療養院中最高級的病房裏,每個月高薪請着護工照顧顧昱,盡着那自以為是的父親責任,可父愛是什麽。
他不讨厭顧昱,甚至可以說是無感,他只是踐行着他的過去罷了。
也許,只有對于每一個孩子而言,那些童年中的一次次的從未缺席,一次次看似不經意卻花了心思的陪伴,那些從未說出口卻滿懷愛意的行動,才能真正定義人世間看似尋常卻總是被各種理由忽視的父愛吧。
沈諾無聊地趴在沙發上胡亂地想着,對于賀三爺來說,愛是什麽不重要,可顧昱才是這場以愛為名的窮籠中真正的受害者。
突然,門被打開了。
沈諾看着一大一小爺孫倆走進了客廳,顧昱的小臉蛋凍地通紅,臉上卻洋溢着純淨的笑意。
他猛地撲了過來,環抱住沈諾,輕輕蹭着沈諾的腦袋。
他說:“沈諾,我今天超級開心耶!”
沈諾聽着他叽叽喳喳滿是雀躍的聲音,忍不住彎了彎眉眼。
一切,都會有轉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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