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 膽小鬼

膽小鬼

顧昱隔了很久才回，他一如既往地對任何不太感興趣的事情，都回複三個句號。就像古時候皇上批閱奏折一樣，在折子後，高冷地留下個閱的痕跡。

沈諾：好吵哦。

顧昱：那你忍忍。

楠城逐漸冷了起來，現在有了手機，但沈爺爺每晚看天氣預報的習慣依舊沒變。只不過現在年紀大了，沈爺爺每天晚上拉着個搖搖椅坐在一旁，也不管電視上播着什麽，就習慣性地打開，看一會眯一會。

沈家這個傳統習慣倒是傳給了沈諾，沈諾每天晚上睡覺前都會先看一遍天氣預報，叮囑着手機另一邊的顧昱。

沈諾：梧城明天陰轉雨，出門記得帶傘。晚安，小魚兒。

顧昱：。。。

十分鐘後，沈諾的手機微微震動，微弱的手機光茫亮起。

顧昱：晚安。

顧昱嘴上嫌他唠叨，但又會卡在第二天一大早，沈諾上學前，準時發個短信：早上好。

“諾哥，假期出去玩呗。”林的大肚腩卡在走廊，正一颠一颠地從過道中解救着自己。

沈諾配合地将桌子往旁邊拉，頭也不擡：“不去。”

國慶早就答應顧昱要去找他。

“去嘛去嘛。”林好不容易将自己拉了出來，湊在沈諾面前，“楠城南邊新開的那家游樂場假期開業，據說是西北最大的游樂園呢。”

“我上個月路過，那摩天輪別說，還整的有模有樣的。”

Advertisement

沈諾：“不去，有事兒。”

“啊！”林哭喪了一聲，“諾哥你怎麽老有事啊。”

距離假期還有大半個月，整個學校都洋溢着一種馬上就要放假的浮躁感，沈諾将一兜的卷子胡亂裝進書包，往家走去。

一路上到處都是戴口罩的行人，人多的地方，還能聽到各種咳嗽的聲音。

這短時間，楠城氣溫變化大，新聞上說還有什麽流感來襲，沈爺爺每天中午就提前沖一杯板藍根，強制要求沈諾喝完。

沈諾嘴上不願，但心底還是暖呼呼的。

“爺爺，我去上學了。”出門前，沈諾特意喊了聲，“今兒天冷，別去看人下棋，好好在家裏待着昂。”

沈爺爺晃着搖搖椅，笑臉盈盈：“哎哎，不去。”

沈諾一出門，沈爺爺就趴在窗戶上，遠遠地瞅着沈諾的身影，直到看不見了，沈爺爺迅速将外套穿上，戴着頂帽子，就往樓下沖。

小區的人大多是巷子口的，老人多，一退休後閑不住，就在小區裏支了個臺子，湊在一塊，每天都要來上一局心裏才算過得去。

沈爺爺提留着個小木凳，湊在人群裏看了老半天，又自己下了一盤。

估摸着時間差不多，沈爺爺心滿意足地拍了拍衣服上的灰塵，慢悠悠地往家裏走去。

回到家，沈爺爺一絲不差地将衣服擺到原來的位置，打開電視機，自己躺在搖搖椅上，眯着眼，裝作什麽也沒有發生的樣子。

到了搶票那天，恰好周內，沈諾心不在焉地聽着課，視線時不時地瞄上一眼不遠處的大圓鐘。

講臺上，地理老師随手就是一個巨大的圓，惹得一片驚呼聲。

沈諾心思不在這，他跟着應了兩聲，心底卻滿是焦慮。

這一年，還沒有手機搶票軟件，買票還得去線下的窗口，國慶又恰逢是買票的高潮期，沈諾怕買不到票。

他算着時間，鈴聲一打，甚至沒來得及和林打聲招呼，就急匆匆地攔了輛出租車，直奔火車站。

火車站人山人海，排隊買票的人都被擠到了室外。

沈諾看了眼前邊二十多個人，幽幽嘆了口氣。

行吧，等。

人群以每分鐘幾厘米的速度緩緩往前挪動，沈諾将書包往後甩了甩，手揣在衣兜，換了個重心。

火車站排隊的人大多是出門務工，想要趁着假期回趟家的工人，中間時不時夾雜着幾個年輕人。

隊伍還算有序，但到了窗口前，又岔開了幾波分支。

人群攢動着，誰都想先買到票。

終于輪到沈諾，沈諾将身份證遞了過去：“十月一日去梧城的票還有沒有了。”

工作人員皺着眉頭，火車站吵鬧着，實在是聽不清：“什麽？你說什麽？麻煩您大點聲。”

沈諾往前走了一步，大聲地一字一句說道：“十月一，梧城。”

工作人員迅速在電腦上查詢着：“沒了，只剩下站票了。”

沈諾皺眉：“卧鋪也沒了嗎？”

工作人員說：“啥？”

沈諾：“卧鋪。”

“都沒了，只剩下幾張站票了。”

梧城開往楠城的火車一趟差不多八九個小時，這一年，楠城的飛機場還沒有修好，坐火車去臨市得四五個小時，再轉飛機也得三四個小時。

沈諾一咬牙：“行，站票也行。”

工作人員麻利地将車票打印好，去的票不多了，但好在回來的票還有一些，沈諾也就一次性買好。

終于從鬧哄哄滿是人的火車站擠了出來，沈諾看了眼手中的車票，長長虛了口氣。

拿出手機，那年的手機像素都差的要命，沈諾又往前走了幾步，找了個光線比較好的地方，拍了張還算清晰的照片。

沈諾：你猜這是什麽呀！

顧昱：你猜我猜不猜。

沈諾猛地笑了出來，他将證件和票小心地裝進書包，飛快按着鍵：你猜我猜你猜不猜。

顧昱：微笑.jpg。

沈諾笑着搖了搖頭，事情都辦得差不多了，他晃悠着找了家店，随便吃了點，才慢悠悠地往學校走。

已經遲到了，遲到一分鐘和遲到一個小時，有什麽區別嗎？

當然是沒有任何區別。

臨近假期一周的時候，流感席卷了整個學校，好在沈諾體質不錯，平時鍛煉又多，沒什麽事。

林前幾天就病倒了，請了好幾天假，每天都去醫院吊水。

沈諾去看望他的時候，他一手藏着被子裏的手機，一手裝着捂在頭上，一幅虛弱得不行的樣子。

本來一切都準備得差不多，行李也收拾好了，距離假期三天時，沈爺爺突然發燒了。

院子裏的老大爺一病病倒了好幾個，沈爺爺每天往人堆裏湊，也沒躲得過去。

老年人發燒急得很，沈諾放心不下，專門請了個假，在家裏照顧他。

沈爺爺的燒退退漲漲，沒辦法，第二天，沈諾帶着沈爺爺去了醫院。

老年人抵抗能力不行，一輸液就得連着輸好幾天。

沈諾靠在病床外，算了下日期，他猶猶豫豫地在手機上打字。

爺爺輸液得好幾天，這幾天燒還沒退，我...

小魚兒，我假期可能來不了。

沈諾來來回回輸入，删除，輸入，删除。重複了好幾遍，不知道怎麽開口。

他探着看了眼沈爺爺，穿書這一世，沈諾是十分知足的。

他很小就學會了壓抑自己的情緒，孤兒院錯綜複雜，在那裏，感情看起來是一件奢侈的事情。

流水的志願者，來來往往送物資的人群，還有那些被挑着帶回了家卻又過一段時間被重新送回來的孩子。

沈諾從懵懂到什麽都明白後，他就知道，世界上很難有無條件的愛。

愛在人性面前，加了太多不為人知的其他心思。

突然，手機叮地響了聲，沈諾擡頭，來回輸入的短信框內又多了條信息。

沈諾點了進去，是顧昱。

'沈爺爺怎麽樣了呀？沈諾你別來梧城啦，等沈爺爺的病好一些再說吧。我沒事的，每天吃吃喝喝，最近也好很多啦。'

沈諾愣在原地。

他突然覺得自己是一個軟弱的人，他總在猶豫，總是不知道如何抉擇。

沈諾站在原地緩了一會，片刻，他攥緊手機，心底忽地做了個決定。

垂眸，他回應着：好。

沈爺爺輸了一周的液，終于在假期第四天，整個人又精神抖擻了起來。

沈諾放心不下，又陪着他在家裏待了一天。

假期第六天，沈諾起了個一大早，拜托樓下的林照顧沈爺爺。

林打了個哈切：“諾哥！保證完成任務。”

沈諾敲了敲他的腦袋，背着自己的小書包，轉身就往樓下走。

他攔了輛出租車，一顆心七上八下地亂跳着。

坐在火車站的候機廳前，沈諾還是有些慌亂。

那天，沈諾去退了票，走出火車站的大廳前，沈諾又退了回去，重新買了去鄰市的火車票，又去了航空公司買了飛往梧城的飛機票。

他總覺得自己在愛意面前是縮頭縮尾的烏龜。

他不知道如何去愛一個人，也無法承受別人的愛意。

他自認為自己可以冷血旁觀地理性分析，卻又清晰地明白，自己是個膽小鬼。

這一次，他想勇敢一點。

沈諾早早就安排好了一切，用後世的話來說，他是個徹底的計劃狂人。

再做決定前，沈諾一遍遍問自己：值得嗎？

去掉來回的路程，大概只有一個下午的時間。

沈諾沉默。

他聽着自己的心跳，他知道自己已經回答了一切。

有些人，曾奔赴而來。

如今，無論山海，他也要去見他。

沒什麽，只為了那句承諾，只為了那一次又一次的，顧昱別怕，我還會來找你的。

沈諾看着秋日的窗外，街道的落葉飄忽着落下。

“前往臨亦的旅客請注意，請到三窗口檢票入站。”

沈諾背好書包，緩緩朝人群中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