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7 衰神

衰神

“顧昱, 你要學會掌控一段關系。”

“這段關系完完全全由你做主。當然，這是一種極端情況。”

李醫生将筆蓋輕輕合住，她淺笑着：“你總是在預設最壞的結果。”

“你害怕和沈諾脫軌, 所以你最近急着嘗試說話。”

“你害怕診斷的結果影響你重新上學, 所以你在僞裝，希望能從我這裏得到一份還不錯的檢查報告。”

李醫生坐姿松懈了下來，她輕輕聳了聳肩：“顧昱, 你太害怕自己不是一個正常的人了。”

和一個心理醫生建立良好關系的初期, 大多人都會覺得自己被冒犯。

那些被僞裝起來的飾以美好的東西在心理治療的過程中, 一層層被剝開，展露出被病蟲蛀壞了的地方, 緊接着才能用修補劑慢慢把它修好。

顧昱不知怎麽地突然想起曾經補牙的經歷。

牙醫拿着小“鑽頭”探進口腔, 鑽頭打着旋兒的在牙齒表面一點點磨開。

那不是一段美好的經歷。

顧昱打了個寒顫, 沉默不語。

李醫生忽的将椅子往前拉了一下：“什麽才是正常人呢？”

顧昱的睫毛顫動，正常人？

“顧昱，你很聰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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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院每天都有無數多新的病人。每個人身上都背負着獨屬于他的一座大山，他們就一定正常嗎？”

李醫生站了起來，用力一拽, 陽光從窗戶中透了進來，顧昱甚至還能看到幹枯的樹枝伸展着自己的身體。

那天以後，顧昱試着調整自己。

在他每一次感到恐慌或陷入無名由的情緒時，顧昱總會拐着彎地試探沈諾。

每一次，沈諾的答案都和他設想的不太一致，就像本該直行的公路, 沈諾突然拐了彎, 打算自己開辟一條路。

“所以，我們的小魚兒, 要堅定一點呀。”

顧昱忽地就紅了眼眶，他已經記不清這是第多少次在沈諾面前哭了。

啊！好像有點丢人。

顧昱猛地站了起來，大橘被吓了一跳，也跟着站了起來，尾巴繃直，一副它的笨蛋主人說大橘沖，就會直奔出去的樣子。

顧昱手遮着眼眶，低着頭，從沈諾房間裏跑了出去。

“哎哎哎，小魚兒怎麽了，沈諾欺負你了是不。”沈爺爺拄着拐，中氣十足地吼了句。

顧昱更是尴尬了，他飛快地搖了搖頭。

門砰的一聲就關了。

沈爺爺疑惑地看了眼沈諾，沈諾聳了聳肩。

沈諾：唉，孩子長大了就是難啊。

以前他的小魚兒還會撲進他的懷裏嘤嘤嘤呢。

嘆氣。

現在都會開溜了。

《論有個衰神朋友是種什麽樣的感受》

沈諾初三那年，後知後覺品出些許不對勁來。

“顧昱啊。”沈諾一臉無奈地拿着鋸條。

和兩年前相比，顧昱胖了點，卻愈發帥了些。細碎的頭發微微蓋過眉毛，濃厚的劍眉下，那雙桃花眼更是攝人心魄，更別提現在一臉無辜地看着沈諾了。

“林抽什麽風要送你把鎖啊。”

沈諾手中的鋸條鋸得飛快，可眼前的鎖絲毫沒什麽變化。

他嘆了口氣，認命地繼續磨。

繼三天前丢手機事件後，這一次，顧昱成功地又把鑰匙鎖櫃子裏了。

沈諾嘆了口氣，整整兩把鑰匙啊！

不過沈諾倒也是見怪不怪了。

顧昱這一年好像掉進了水逆的坑裏，日常丢東西，丢手機丢耳機丢身份證，出門坐公交一定會等最長的時間，隔三差五感冒，生病。

沈諾有的時候甚至懷疑他是不是中邪了。

可說來又奇怪，倒也不是一直在倒黴。

顧昱這兩年精神情況好了很多，據他口述，顧A也不怎麽出現。

如果不是他睡眠質量一直不是很好，沈諾差點就要信了。

鎖頭終于在沈諾的不懈努力下，微微有了道淺淺的痕跡。

顧昱把頭湊過去瞅了幾眼，又把腦袋轉了回去。

沈諾狠狠地蹂躏了一番他的腦袋，直到快要炸毛了的時候才勉強放過顧昱。

這小家夥，盡會找事。

但顧昱的腦袋是個好東西，不能亂拍。

雖說他是個體力小廢物，但是沈諾還是第一次見有人丢了身份證後能邏輯清晰地一步步推理出掉落的位置，就連手機也是，沈諾陪着他整整繞了楠城一大彎，竟然從老城區的一棟居民樓裏找到了。

當然，這些只要是邏輯思維能力強一些的人都可以做到。

但又有幾個人能在和沈諾吵架的時候準确無誤地複述沈諾一年前說過的話，甚至還精确到時間點。

沈諾不知道。

他還記得那天吵架起因是一碗豆腐腦。

沈諾持有正方看法，認為豆腐腦就應該是鹹的。

顧昱是标準的南方人，只接受甜的豆腐腦。

沈諾和他理論了許久，可不知怎麽的就開始翻舊賬。

從香菜是不是最好吃的食物到一張紙到底能對折幾次，逐漸演變為出門到底要不要帶傘。

沈諾心底是有氣的，他千叮咛萬囑咐出門一定要帶傘。

前幾天，顧昱出門前嫌重，左思右想，最後還是将傘放下。

可偏偏那天，楠城下了場大雨。

顧昱淋了雨，着了涼，不停發燒，還差點引發精神病。

沈諾一直記着。

那天吵得很兇，氣氛僵持間：

顧昱突然在手機上飛快打字：去年五月二十五日下午三點二十四，你說好了再也不兇我的。

-八月三日中午兩點四十五，你說你才不會和我計較呢。

-九月十五日八點零傘，你說小魚兒，人一定要有自己的小脾氣，那天下午我就是不想帶傘。

沈諾目瞪口呆地看着屏幕。

有那麽一瞬，沈諾大腦一片空白，就差一句國粹脫口而出了。

心底的那絲戾氣也猛地消散不見，只剩下滿腔的震驚。

沈諾甚至覺得顧昱這腦袋學法，豈不是直接起飛。

沈諾看了眼屏幕，緊跟着又看了眼顧昱。

顧昱抿着嘴，因争執臉漲地通紅，整個人委屈巴巴地。

沈諾突然就不生氣了。

不帶傘就不帶傘吧。

小脾氣就小脾氣吧。

甜豆腐腦也行，他喜歡就好。

鎖頭的金屬縫隙越來越大，沈諾将一旁的凳子用腳勾了過來。

顧昱手支着下巴，一雙大眼睛裏反倒有些忐忑。

沈諾疑惑了幾秒：“魚兒呀，你這櫃子裏裝些啥啊。”

顧昱搖了搖頭，沒有回答。

行吧，不愧是虐文男主，有個性。

“噠”

鎖頭終于斷了。

沈諾将鎖從櫃子上拿下，扔給顧昱，俯下身摸了摸大橘的腦袋。

大橘長得飛快，平常最喜歡趴在沈諾腳邊。

沈諾寫作業的時候，大橘就會把腦袋輕輕搭在沈諾的腿上，腦袋一蹭一蹭的，尾巴也跟着晃動。

可說來奇怪，大橘和顧昱反倒不是很親近，但又以顧昱的指令為第一指令。

沈諾和顧昱要是同時喊大橘，大橘一定會迅速跑到顧昱面前，可若是沈諾和顧昱同在的時候，大橘又更喜歡黏着沈諾。

-沈諾，打開它。

“嗯？”沈諾沒看明白。

顧昱下巴往櫃子邊怒了怒，示意沈諾打開。

沈諾看了眼櫃子，又詫異地看了眼顧昱。

他支起身子，随意地打開櫃子。

一打開，沈諾卻愣在原地。

那是個巨大的生态模型。

半閉合的玻璃缸內，左側是海洋，從不同的角度看過去，還能看到海底的各類微縮生物。

海面上一躍而起的鯨魚濺起一片水花，鯨魚的側面還長着些藤壺。

海底，各式各樣的珊瑚和岩石盤踞着，偶爾還能看到穿插在其中的小魚。細看，岩石上還藏着只變色了一半的八爪章魚。

沈諾震驚地擡起頭。

顧昱淺淺地笑着，梨渦挂在臉上。

-生日禮物。

“啊？”沈諾目瞪口呆，他不可相信地指了指自己，“我？”

顧昱翻了個白眼。

-不要？那我送別人了。

“要要要。”沈諾連忙拽住顧昱的衣袖。

他小心翼翼地将生态模型從櫃子裏拿了出來。

右側，海的盡頭是一片無垠的沙漠。

那是塞上，是大西北。

再往前看，則是一片蒼涼而又厚重的丹霞地貌，山巒以一種奇妙的形态纏繞着，波浪式的紋理雕刻在其上。

沈諾不禁呆楞住。

他心情複雜地捧着手中的模型，看了一遍又一遍。

“謝謝。”沈諾的聲音中帶了些哭腔，“謝謝你，小魚兒。”

這是一份神奇的禮物。

大自然的神奇巧妙地融在手中的模型上，大海和沙漠形成的視覺沖擊一波一波地襲來。

沈諾甚至都不知道該說什麽了。

收到這樣一份禮物，是他的榮幸。

過了好久，直到顧昱準備好大橘的晚餐後，沈諾才回過神來。

他癱在凳子上，看了眼顧昱，視線又忽的瞄過桌子上的鎖頭。

沈諾：“所以，鑰匙鎖在櫃子裏也是這個禮物的一環嗎？”

沈諾心情更為複雜了。

他鋸了差不多一個小時啊。

顧昱有些尴尬地定在原地。

-沒有。

-是我忘了。

沈諾忽的更為震驚。

“那你是怎麽精确地記住我說的每一句話的？！”

顧昱抿唇。

怎麽有種挖坑把自己埋了的感覺？

總不能說他其實是進行了二次創作，至于日期？

當然是瞎編的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