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8 G-3419

G-3419

夜間, 在紫光燈的照射下，生态模型也在閃着細碎的亮光。

在制作它的過程中，顧昱加了不少的熒光塗料。

環境幽暗, 沈諾枕着胳膊, 眼神晦澀難懂。

這是他收到的最別具一格的禮物。

顧昱還給它起了個很好聽的名字：G-3419。

-地球人千千萬，每個人心中都有一個只屬于他自己的烏托邦。

顧昱轉動着那只騰飛的鯨魚，鯨魚的內部是個小型的機械裝置, 他側頭朝沈諾笑了一下。

-沈諾, 這是我心中的那個烏托邦。

-現在, 我把它送給你。

-希望你能喜歡。

陽光灑在顧昱的身上，又落在他手中的G-3419上, 濺起淡淡的光影斑駁。

腳邊, 大橘毛絨絨的腦袋一下又一下的輕蹭着沈諾的腳腕。

微風剛好, 世界停滞。

許久，沈諾從顧昱手中緩緩接過G-3419，他直起身子，将男孩的劉海往外撥了下，那雙漂亮的桃花眼此刻沒有任何遮擋。

沈諾慢慢靠近, 直到瞳孔中只能看得到顧昱的身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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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榮幸能擁有你的世界。”

3419，九年多的時間，既是顧昱認識沈諾的總天數，也是這個世界的初始演變天數。

就像人類最早誕生于一個細胞一樣，在遇到沈諾前，顧昱的世界經歷了宇宙大爆發, 從有序的規則中一朝散成飄浮在太空的無數碎片。

他的世界, 只剩下那十幾平米的病房，日日躺在病床上的母親, 和那面如井底之蛙般的窗戶。

可遇到沈諾後，他才一點點有勇氣，将那碎了一地的碎片慢慢拾起。也是因為沈諾，他才有勇氣決定任漫天碎片飛揚，重新構建一個新的世界。

沈諾，是這個世界的生命之泉，而他甘願做這個世界中的小小一方花匠。

他的一生，就是為了這個世界而來。

沈諾将紫光燈熄滅，房間又重新陷入一片黑暗。

…

“魚兒呀，讓我再睡一會兒。”沈諾閉着眼睛将被子卷起來，翻了個身。

顧昱沒理他，換了個方向，繼續推他。

沈諾察覺到身上的力度越來越重，做了一半的夢也無法續上，他有些煩躁地啧了一聲，猛地翻身，将半坐在床上的男孩壓住，攥緊顧昱的手腕，按在頭頂。

雙手被禁锢住，顧昱終于安靜了下來。

沈諾還沉溺在自己的夢中，他擡起頭微睨了一眼，腦袋又猛地墜下，不受控制地倒在顧昱耳邊。

碎發落在顧昱的臉上，有些癢，顧昱掙紮地想要逃開。

“別動。”沈諾攥着的手更用勁了點，又怕傷着顧昱，他輕輕蹭了蹭顧昱的腦袋，安撫地哄着：“別動，小魚兒，讓我再睡會嘛。”

溫熱的呼吸打在顧昱的臉上，沈諾沙啞的嗓音中混合着甜膩的撒嬌語調從耳邊傳來。

顧昱猛地漲紅了臉，一動也不敢動。

沈諾試着重新找回夢，夢裏面，他刮了一半的刮刮樂還差最後幾個，可任憑他怎麽醞釀，意識都越發清明。

淡淡的清香鑽進他尋夢的旅程中。

顧昱的沐浴露和他的薄荷味不同，是一種白桃味。

沈諾下意識地湊近輕輕嗅了嗅。

細聞，白桃味又混合着淡淡的橙子香味，極為奇怪的組合，但又莫名好聞。就像遠觀是桃花源中的白衣公子，當你稍稍靠近，單薄的氣味逐漸綿長了起來，甚至還反着淡淡的橙子甜味。

哎？不對！

沈諾猛然間回神。

他局促地睜開眼睛，微微支起身子。

顧昱的睫毛顫着，漂亮的桃花眼卻直直地勾着沈諾，耳朵尖快要紅透了。

沈諾和他對視了幾眼，卻又不堪地躲了過去。

他忍不住輕輕摸了摸顧昱的耳垂，溫熱，和他白皙的皮膚形成劇烈的反差。

接着，他慢慢松開顧昱的手腕，又怕顧昱疼，指腹恰到好處地細心揉着。

“小魚兒，擾人清夢啊你這是。”

揉得差不多，沈諾放開顧昱，抱着他的被子又重新倒回床上。

-我可以去上學了。

手機屏幕猝不及防的撞進沈諾的視線裏。

沈諾一愣，緊跟着猛地從床上爬起，有些不可置信地拿過手機看了又看，他嗷地叫了聲，又倏地停了下來。

“手續都辦好了？”沈諾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顧昱。

顧昱無奈地點了點頭。

–都沒什麽問題了。

“耶耶耶！”沈諾朝顧昱撲了過去，他興奮地将顧昱抱着跳了跳，又把什麽也不知道但跟着繞圈的大橘勉強地抱了起來。

大橘也跟着激動，在房間裏竄來竄去，還配合地嗷了聲。

也許在普通人看來，上學不過是一件簡單的事情。

可對于顧昱而言，這一天，他準備了整整兩年。

要接受治療，克服心理問題，還要重新開始學習，這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沈諾的心情久久難以平複。

兩年的時間，日複一日的早起，熬夜。在同齡人都在校園中享受美好青春時，顧昱在家和醫院兩點一線的奔波。

那些無法言述的日子裏，顧昱一點點熬了出來。

沈諾知道他很聰明，可從不會到會，他一個人在追趕別人好多年的學習進程。

沈諾突然眼淚就不受控制地往下落。

曾經追在他後邊的小顧昱和眼前的顧昱逐漸重合，沈諾第一次意識到生命的偉大。

他期盼顧昱能好好長大的願望在這一瞬間就像一塊石頭一樣穩穩當當地落在地上。

那是沈諾第二次哭的那麽慘。

顧昱猛地慌了，他手忙腳亂地拿來紙巾，卻被沈諾抱進懷中。

顧昱的嘴張了又張，聲帶微微顫動，試圖發出一絲微弱的聲音，卻又戛然而止。

他挫敗地掩下視線，手輕輕拍着沈諾的後背。

過了許久，沈諾才有些尴尬地抹了把自己的眼淚，不着痕跡地從顧昱懷中退了出來，蹲在一邊給大橘順毛，嘴裏還碎碎念着：“大橘你知道你的笨蛋主人多聰明不。”

“他好厲害啊。”

“他要去學校了耶！”

“他值得！”

顧昱靠在床上，沒有戳破沈諾不久前的失态。

厲害嗎？

可是他還是無法說話。

垂眸，顧昱掩蓋住所有的不堪。

再擡頭，少年眼底淺笑着，也加入了給大橘順毛的隊伍。

離開學越近，顧昱的心情就越來越差。

他撇了撇嘴，重新拿過一張紙，将算的亂七八糟的草稿紙蓋住。

沈諾坐在一旁飛快地抄着暑假作業的答案，對面，林一邊皺眉，一邊背着厚厚一摞英語單詞。

沈諾的筆尖頓了一下，他看了眼低頭重新計算的顧昱，沒說什麽。

“諾哥，今天中午去我家吃餃子？”林将背了一上午的adon又抄了一遍，興奮地咂了咂嘴。

顧矜最近去梧城出差，顧昱也跟着往樓下走。

一進門，沈諾将林媽媽白雲曉凍好的餃子從冰箱裏翻了出來，動作娴熟地從櫃子裏拿出鍋。

等水開時，沈諾無意間往沙發上瞥了一眼。

林沒心沒肺地抱着個游戲機，顧昱雖在配合，可微抿着的嘴角，并不專注的游戲操作。

沈諾不知道發生了什麽，但顧昱在不開心。

“醋醋醋。”林咋咋唬唬的吆喝着，沈諾看了眼廚房的醋瓶子，“自己拿”。

“諾哥，求求你了。”林雙手合十，視線卻往桌子上的餃子上瞅。

背了一上午的單詞，他快要餓死了。

沈諾面無表情地剛要拒絕，這時顧昱輕輕拉住他的衣角。

“嗯？”沈諾低頭。

顧昱的眼神往自己的碟子裏瞄了眼，又看了眼不遠處的醋瓶子。

沈諾有些詫異：“你要醋？”

顧昱點了點頭。

沈諾疑惑地看了他一眼，只好轉身再去廚房。

他看着顧昱往碟子裏倒了好多，然後皺着眉頭将蘸了醋的餃子往下咽。

一個，兩個，第三個。

沈諾終于看不下去了，他把自己還沒用過的放醬油的碟子推到顧昱面前，然後迅速地将放醋的碟子拿了過來，推到另一邊。

顧昱和他，都是極為讨厭吃醋的人。

所以，到底怎麽了？

顧昱看了眼沈諾，又垂下腦袋。

沈諾看了又看，林吃得正歡，他沒法直接問出來。

“魚，你開學和我們一個班嗎？”林吃飽後，摸了摸又大了一圈的小肚腩，好奇地看着顧昱。

顧昱搖了搖頭：還不知道。

“啊，你要是來我們班就好了。”林剝了個橘子，分了一半遞給顧昱，“唉，不行，你還是別來我們班。”

顧昱瞪大眼睛。

林自顧自地說着：“我們班李魔頭太可怕了，她好兇的。”

“我上次考砸了她拉着我在辦公室盯着我一道題一道題重新算。”

“那眼神。”林在空氣中比劃了一下。

顧昱靜靜地聽着。

吃完飯，顧昱要回去午休，沈諾沒說什麽，但在房門打開又閉上的瞬間，沈諾也跟着擠了進來。

顧昱眨了眨眼睛，不解地看着他。

“不開心嗎？”

顧昱猛地轉身，裝作沒聽見的樣子往房間裏走。

沈諾追了幾步，抓住他的手腕：“顧昱，我們聊一聊。”

顧昱安靜了一會，又掙紮地擺開。

唉。

沈諾強硬地拉着他的手，将他按在床上，自己則勾了把椅子坐在顧昱的對面。

顧昱似乎有些緊張，垂着頭，就是不看沈諾。

沈諾無奈，他輕輕說：“顧昱，你還記得前兩年李醫生說過的話嗎？”

“你和我說，她教你主動去了解我的情緒。”

“我覺得，不僅僅針對我們之間的關系，任何事情。”沈諾停頓了一下，“任何事情，顧昱，你都可以告訴我。”

“G-3419不僅僅應該有它最美好的那一面，它是複雜的，有神秘的地方，有那些負面情緒貯藏的陰暗地，就像月球的背面一樣，那是另一種獨特的美感。”

“但這才完完整整地構成它，顧昱，我喜歡它的全部。”

“我很榮幸你願意将它送給我。”

“所以，我可以看一看它的另一面嗎？”

“你願意和我講講完整的G-3419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