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9 平安符

平安符

顧昱的頭垂得低低的。

G-3419只是也只能是一個烏托邦。

如果可以, 他想要沈諾看到的,永遠是它最好的那一面。

顧昱抿嘴,他試探着擡頭, 可視線觸及到沈諾的那刻, 顧昱還是忍不住心下一顫。

他知道,沈諾一直是個很随心的人,可那不過是沈諾表面的僞裝。

沈諾, 實則是只慵懶的狼。

眼下, 這只狼收起一切鋒利的爪牙, 認真而又專注地盯着他,仿佛手中捧着什麽易碎的寶貝一樣, 生怕它摔着破了。

顧昱猶豫了許久, 選擇了個相對溫和的說辭。

-沈諾, 我好緊張。

沈諾嘆了口氣,他的身體微微往後傾斜,沒有說話,只是繼續盯着顧昱。

房間裏一片沉默,顧昱的心晃了又晃。

顧昱率先撇過視線, 垂下眼眸。

“汪汪汪。”

就在這時,大橘撞着房門,沈諾起身,在轉身開門的那個瞬間,沈諾深深看了眼顧昱。

門外的大橘叫聲愈發激烈,沈諾剛把門打開, 大橘就撲了進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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成年邊牧身姿魁梧, 動作迅猛,門開的一瞬間, 沈諾一個沒留意,就被它撞在了地上。

大橘讪讪地吐着舌頭,往後撤了一步,又讨好地撲進沈諾懷中,毛絨絨的臉蛋有一下沒一下地蹭着沈諾的頭。

“大橘,下次別這麽激動了好不。”沈諾佯裝生氣,拽着大橘的耳朵。

大橘配合地叫了聲。

這場本該是深度的談話被大橘破壞掉後,沈諾也沒再說什麽。臨走前,他只是輕輕拍了拍顧昱的腦袋。

有些事情,沈諾大概也明白了過來。

這兩年,顧昱一直在嘗試說話,可無論他怎麽努力,卻還是不行。

醫院的診斷看了又看,顧昱的語言區沒有任何損傷。

不能說話,還是心理問題。

顧昱這樣的案例不是沒有,可大多數受到精神創傷的病人只是在發病的時候才會表現出現失語的症狀,像顧昱這樣徹底的少之又少。

沈諾長長嘆了口氣。

第二天,沈諾一大早就出了門,和沈爺爺打過招呼後,沈諾坐上了出城的大巴。

大巴上的人不多,大多是本地村民,偶爾穿插着幾個少見的游客。

沈諾将耳機戴上,這幾年,互聯網的迅猛發展,音樂平臺的出現,帶動整個音樂行業劇烈變動。

沈諾随意地點了進去,視線卻無意瞥見那首唯一下載過的本地音樂。

沈諾心間微微顫動,那首輕音樂承載了太多,少年的心動,雨間漫步。

那是沈諾第一次真切地感受到青春。

他輕輕摩挲着手機殼,思緒了好一會,還是點了那首歌。

另一邊,顧昱和往常一樣打着哈欠走進沈家。

“小魚兒,沈諾出去了,快來快來,陪我下盤棋。”沈爺爺晃着搖搖椅的身體一頓,看清人影後眼睛瞬間發光。

出去了?

顧昱微微瞪大眼睛。

沈諾去哪了?

沈諾很少出門不告訴他的。

顧昱局促着腳步,慢慢坐到沈爺爺的對面。

-爺爺,沈諾去哪了啊?

沈爺爺湊近瞄了一眼:“哦,他出城去看他爸媽了。”

沈諾的爸媽葬在一起,從公墓大門進去,還要踏上五十二個臺階。

墓碑後,恰好有一顆枝繁葉茂的大柏樹,郁郁蔥蔥,光影透過縫隙,斑斑點點地落在墓碑上。

沈諾剛穿書的時候記憶不太全,後來斷斷續續在沈爺爺的口中聽說了很多。

沈諾的爸媽死于一場突如其來的車禍,沈諾不知道自己為何穿書,但逢年過節,沈諾都會前來看看他們。

沈諾将手中的茉莉花擺在前面,把提前準備好的酒倒在墓碑前,緊接着又磕了好幾個頭。

一切事做完,沈諾沒說話,他坐在墓碑前,将散亂的碎葉一點點拾起,靜靜地坐了好一會。

沈諾上輩子是個孤兒,可每次來墓地,他總是有種莫名的親切感。

正午的太陽一點點升起,落在墓碑上,墓碑上的照片更加明亮,沈諾輕輕碰了碰沈母臉上淡淡的笑容。

“媽媽…”

許久,沈諾長呼了口氣,轉身,臨走前他又看了眼墓碑。

墓碑上的人影笑容依舊。

他淺淺笑了笑,遙遙看了眼西邊的山頭——接下來他要去那兒。

“啊.”

顧昱坐在床上,手用力按着喉結。

他深深呼了一口氣,試圖調動全身的力量,感受聲帶的震動。

一次,聲帶似乎微微動了下,顧昱更加用力,卻還是什麽聲音都沒有。

“咳咳咳。”

顧昱漲紅了臉,他将凳子拉到鏡子面前,細細地打量着。

鏡子中,少年臉紅得吓人。

他的指尖顫動,再一次按壓在嗓子上,然後猛地用力。

一秒,兩秒,三秒。

顧昱挫敗地垂下手,慘敗地勾起嘴角。

還是不行啊。

顧昱喘息了片刻,一遍遍嘗試,一遍遍試圖聲帶振動。

忽的,他有些憤恨般緊緊掐住自己的脖子,看着鏡子中的少年漲紅了臉,一副呼吸不上來的樣子。

顧昱心底突然漲生出巨大的滿足感。

在感到窒息的片刻,顧昱猛地松手,大口呼吸,身體因缺氧而無力地癱在椅背上。

精神病人往往會做出自殘或傷害他人的行為。

顧昱很少這樣做。

他只是一邊極度的讨厭自己,一邊又勉強告訴自己,要學會接受自己。

自殘像是一場巨大的盛宴,但卻短暫的毫無意義。

顧昱是個自控能力很強的人,他不允許自己這樣做,也無法接受自殘後的自己。

等稍微緩過來後,顧昱平複着自己的心情,對着鏡子,從聲母和韻母開始,重新一遍遍練習。

即便依舊什麽聲音也沒有,可他還是強迫自己練着口型。

每重複一次,巨大的失敗感就往上疊加一層。

往常,顧昱練習的時候,顧矜都會陪在一邊。可這段時間,他太急迫了,瞞着顧矜,顧昱沒事就拉着個凳子坐在鏡子前偷偷練習。

鏡子裏的少年明媚照人,清冷的氣質卻壓不住那雙璀璨的桃花眼。

顧昱忽地厭倦感更為強烈,心裏就像壓着十萬噸的巨石,壓得他有些喘不上氣來。

幾秒後,顧昱攥緊拳頭,在砸過去的一瞬間,鏡子裏的人影突然變了。

有陰郁拿着刀片的自己,有一閃而過的賀三爺,有被蒙着尼龍布的大卡車,有穿着軍綠色短袖,半佝偻着身子将他摔在地下室的綁匪頭子。

人影快速晃動,最後定格在那個冷酷的少年身上。

沈諾微微靠在椅子上,眼神中滿是嫌棄。

顧昱一下子愣在原地,沈諾的目光如同冷箭般直直地朝他射了過來。

他踉跄地往前走了幾步,卻發現自己渾身無力,被禁锢在座椅上,無法動彈。

他求饒般雙手合十,心底卻在瘋狂吶喊。

沈諾,求求你。

別這樣看我。

求求你。

鏡子中的少年往前走了幾步,他探頭湊近顧昱,低沉的聲音落在顧昱耳畔。

“你好惡心啊。”

顧昱厭倦地慢慢閉上眼睛,眼角一行清淚緩緩落下。

他不受控制地将手指落在脖子上,呼吸間,力度越來越重。

大腦缺氧的那一刻,顧昱猛地清醒了過來。

那不是沈諾。

他在幹什麽。

他緊緊閉上眼睛,用力朝前方的鏡子砸了過去。

“砰。”

沈諾一個腳滑,險些從山腳上滑了下去。

他借力穩住身子,朝頭頂的建築物遙遙望去。

從公墓出來往前十幾公裏處,有座山叫九雲山,山上供奉着道家的某位神仙。

沈諾了解的不多,聽老一輩人聊天,楠城的人路過此處,都喜歡前來求個平安符。

但也說來有意思,此處上山的路程極為難走。

山勢陡峭,臺階成接近九十度的角度排列着,又陡又密。

從山腳上探去,倒有點像往天上走的雲梯。

沈諾小的時候,沈爺爺手腳還算靈活時,曾帶着沈諾來過一次。

沈爺爺說:“這是那位神仙設下的障礙,凡求符者,心誠才會靈。”

沈諾并不信這些,可若是為了顧昱,走這一趟又如何。

他從始至終,都希望顧昱能平安而已。

沈諾恍惚間又突然想起G-3419來。

那不是完整的G-3419,卻是顧昱此時能拿出來的全部。

可他卻貪心的想要全部。

就像明珠蒙塵般,但這層塵土,卻是顧昱無形的命運一重重的加重造成的。

這一切,又為何由顧昱來承擔。

可這一切,又只能由顧昱來承受。

沈諾長長嘆了口氣,他拿出手機。

手機靜悄悄了一整天,沈諾還有些不太習慣,他翻到顧昱的聊天框。

“魚兒呀,吃飯了嗎?”

顧昱許久沒有回話,沈諾歇了會,繼續一步步往山頂走。

“顧昱!”

顧矜和大橘沖進來時,碎片散了一地。

指縫間的血沿着指尖一滴滴滑落,顧昱冷靜地回頭,從桌子上拿過紙巾,随意擦了擦滿手的血。

他慢慢地朝顧矜勾起了個笑容。

笑容很淺,可顧矜卻忍不住淚流滿面。

她将顧昱從房間裏拉了出去,拿鑷子挑出指尖的碎片,用碘酒清洗好傷口,又用繃帶細致包紮好。

整個過程,顧昱都面無表情。

他看着顧矜将滿地的碎片收拾好,又從抽屜裏翻出藥片遞了過來。

顧昱随意地将藥品倒進嘴裏,咽下。

在進門的瞬間,他将顧矜推到門外,慢慢搖了搖頭。

門輕輕合上。

顧昱有些疲軟地閉上眼睛,将被子拉到頭頂,蓋過自己。

精神藥的副作用讓他迅速陷入夢境之中。

桌面上,手機的震動聲響起。

沈諾:魚兒呀,吃飯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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