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7 缪斯

缪斯

暮色降臨, 沈諾在世紀大道臨街的巷口找到了顧昱。

光線明明暗暗的。

顧昱的心情不是很好。

沈諾只是看了一眼便确定。

他悄悄往外走了幾步,大概一二百米處停下。

來來往往的人□□錯而過。

沈諾往巷口看了一眼,确定只要顧昱走出來就能撞見自己, 他停頓了一下, 拿出手機。

鈴聲嘟嘟嘟的,沈諾計算着步數,慢悠悠地, 心裏有種難言的期待。

電話隔了一會才接通。

“喂, 魚兒呀, 你在哪啊?”沈諾裝作漫不經心地問道。

“啊,我在出租車上。”顧昱說。

沈諾的腳步停住。

“你在哪呀?你還在世紀大道嗎?”顧昱問。

他的聲音淡淡的, 淡到沈諾快要聽不清楚。

沈諾沉默了一會, 他說:“哦, 那你到家和我說一聲啊,我一會回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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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顧昱說。

電話結束,沈諾轉身迅速走進一家雜貨店,巨大的落地窗前,陳列着各式各樣的毛絨玩具。

沈諾扒拉開幾個, 透過縫隙,過了會,顧昱的身影出現。

似乎是記着沈諾的約定,顧昱的步子有些匆忙。

沈諾連忙将手中的玩偶放回原處,擠開人群,追了出去。

還沒跑出店門, 沈諾一不小心和路人撞了上去。

“對不起, 對不起。”沈諾連忙将人拉起。

被撞的是個男孩,看着和沈諾差不多年紀, 他拍了拍身上的灰,“沒事。”

沈諾歉意地笑着。

出了店門,沈諾朝顧昱離開的方向追了幾步,只看到出租車的尾氣。

許久,他随意坐在臺階上,吉他擺在一旁。

楠城位于西北,屬于溫帶大陸性季風氣候,早晚溫差較大。

夜晚的世紀大道,微風輕輕拂過,帶走一地的漣漪。

沈諾不知道在那裏坐了多久。

只記得,那晚的月亮真圓。

回家的途中,快餐店正好打折促銷,從外看過去,燈火輝煌。

沈諾停頓了一秒,拉開玻璃門,點餐,落座,取餐。

沈諾沒什麽食欲,他只是想找個地方坐一坐。

上輩子日複一日的巨大孤獨感再次籠罩住他,沈諾苦澀地笑了下。

人真是個奇妙的動物,習慣也是一件可怕的事情。

他看着窗外的人群,看着世紀大道的臺階處,幾個年輕人玩着滑板,青春盎然。

這一刻,沈諾無比想念顧昱,但這一刻,沈諾又像個迷路的孩子,迷失在這段關系之中。

另一邊。

-我到家了。

-好的。

顧昱有些疲憊地癱在床上,下午,他最終還是拒絕了賀三爺的要求。

可有些話,賀三爺說得沒錯。

想攪亂顧矜的工作室輕而易舉。

當年,在顧矜離婚最艱難的那年,顧老爺子去世,顧老夫人奪權,帶領顧家毅然而然地站在了顧矜這邊。可同樣,失去了賀家的幫扶,沒有成功轉型的顧家這些年日益衰落,隐隐有日落西山之意。

顧昱在茶館裏坐了很久。

那些被埋藏在幕布深處的,終是在這一天被重新掀開。

...

沈諾回家後,大橘一如既往地撲了過來。

路過顧昱房間時,沈諾的腳步放慢了些,準備敲門的手停頓了片刻,又忽地落下。

算了。

那日之後,顧昱似乎突然變得很忙。

沈諾敏銳地察覺到似乎發生了什麽,可顧昱一如既往地陪着沈諾去學吉他。

八月,楠城的天氣轉涼了許多。

臨近開學前,發生了一件令人意想不到的大事。

魏哥的琴房被砸了。

那天,沈諾恰好去的晚了些。

臨近琴房時,經常下午來學鋼琴的小晴一臉驚慌地被她媽拉着往外走。

遇到沈諾時,小晴忽地大喊了聲:“沈諾哥哥!”

“嗯?”沈諾停住腳步,“怎麽了這是。”

小晴比劃了幾下:“魏老師的琴房被砸了,好慘。”

旁邊的女人朝沈諾假笑了一聲,拽了把小晴:“別亂說,不關你的事。”

小晴往後縮了一下,欲言又止,只好伸出手指了指琴房。

沈諾和顧昱互相對視了一眼,急匆匆地沖了進去。

琴房四分五裂,滿地的樂譜,魏哥最愛的那架鋼琴也凸了一角。

沈諾往裏走了幾步,魏哥坐在角落,煙霧缭繞間,左臉腫成一片。

不知道抽了多少支煙,煙頭随意地扔在地上。

看清人影後,魏哥勉強地露出幾分笑意:“啊,沈諾啊。”

“你的學費我等會退給你。”

沈諾的臉色有些難看:“報警了嗎?”

魏哥似乎是想到了什麽,晦澀地搖了搖頭。

“不用報,我該的。”

“我該的啊。”

魏哥又猛地抽了口煙。

沈諾定在原地,沒再說什麽。

他拜托顧昱去旁邊的藥店買點藥,自己拿過一旁的掃帚,将碎了一地的玻璃碎片掃起,又把滿天飛的樂譜一張張地撿了起來。

顧昱買藥回來的時候,琴房還有一大半沒收拾。

沈諾将藥膏塞進魏哥手中,魏哥看也沒看,胡亂地放到一旁。

“走,別收拾了,哥帶你們去吃飯。”

燒烤店裏,離用餐高峰還遠,整個店鋪空蕩蕩地,沒什麽人影。

魏哥豪氣地點了一大桌,又開了好幾瓶啤酒,倒滿,擺在沈諾兩人面前。

顧昱偷偷揪了下沈諾的衣袖,小眼神看了眼桌面上的啤酒。

沈爺爺愛喝酒,但身體不允許,沈諾就每天管着他。

久而久之,顧昱每次喝酒前,都有種心理負擔。

沈諾說:“喝吧。”

“喝!今天魏哥請客。”

魏哥不勸酒,也不吃什麽,自己一個人灌了好幾瓶。

沈諾試圖攔了幾次,可怎麽也攔不住。

幾瓶啤酒後,魏哥的眼眶都紅了許多。

酒壯人膽。

幾分醉意時,魏哥突然重重放下酒杯:“我大學畢業那年。”

沈諾和顧昱對視了一眼。

顧昱的酒量不太好,臉蛋紅撲撲地,眼睛卻異常地閃着光。

魏哥也不在乎聽衆的反應,他自言自語地喃喃說着:“我愛上了一個人。”

“他是我的缪斯。”魏哥朝天上看去,“我所有創作的靈感都來自于他。”

“我瘋狂地迷戀上了他。”

魏哥又給自己倒了一杯:“我每次這樣和他說的時候,你知道他會說什麽嗎?”

顧昱搖了搖頭。

魏哥勾起一抹懷念的笑意:“他說‘如果他是我的缪斯,那我這一世注定為你而來’。”

“我們在一起的日子很開心。”

魏哥從兜裏掏出支煙:“可是他的家人并不同意我們在一起。”

打火機噠的響起,魏哥的聲音中多了幾分悵然。

“我做了一個大膽的決定。”

“我帶他私奔了。”

魏哥的聲音低沉了些,他喃喃地念了句什麽,沈諾沒有聽清。

“私奔的那段時光,忐忑,不安,但又是那般自由。”

魏哥輕嘬了口煙。

“但,他死了。”

“私奔的途中,出了車禍。”

魏哥将煙拿在手裏,模拟車撞的聲音。

“砰。”

“大貨車夜間失控,直直地朝我們撞了過來,為了救我,他...”

魏哥雙手捧臉,低低地哭了起來。

沈諾嘆了口氣,顧昱拿過一旁的酒杯,猛喝了幾口,嗆住,劇烈地咳嗽了起來。

沈諾輕輕拍着他的後背。

許久,魏哥胡亂地擦了擦眼淚,拿起酒杯,遞了過去。

“來來來,喝酒。”

顧昱突然間想到了什麽,他問了句:“砸琴房的那些人?”

“是他的爸媽嗎?”

魏哥怔住,斂起嘴笑了:“是,砸了也好。”

“這麽些年了,誰也放不下。”

後來,魏哥越喝越多,醉了,他就靠在椅子上,擡頭看着滿天的夜色。

忽地又唱起歌謠。

那段歌謠,沒什麽歌詞,卻格外的哀怨與惆悵。

魏哥和他們講了許多自己的故事。

愛人離開後,他就沒再進行過任何音樂上的創作。

偶爾教教學生,煩了就把店一關。

送過快遞,送過外賣,甚至去工地裏幹過一段時間。

說起這段時,魏哥笑得很開心。

“我體力太差了,往往幹一天的活還要被扣好多。”

顧昱支着腦袋,一晃一晃的,不怎麽喝酒的他也多了幾分醉意。

他和魏哥很投緣,兩個人聊了很久。

沈諾坐在一旁,偷偷往他們的酒杯裏摻水。

“啊~”沈諾結完賬後,一邊攙扶着放聲唱歌的魏哥,一邊拉着搖晃的顧昱。

将魏哥送到樓下,魏哥突然湊近沈諾的耳畔。

“沈諾,你們要好好的啊。”

魏哥輕輕拍了拍沈諾的肩膀,眼底一片清明,他晃着身體,嘴裏輕輕哼着歌,走進了樓道裏隐隐的光裏。

沈諾一瞬間明白了許多。

魏哥的缪斯,是個男生。

他嘆了口氣。

顧昱軟趴趴地靠在他的肩上,一身酒氣。

魏哥的住處離小區不遠,沈諾拉着顧昱站好。

“還能走嗎?魚。”沈諾問。

顧昱嘟囔了半天,沈諾才逐漸聽清:“不走,我還要喝。”

沈諾将他的腦袋拉得遠了些,顧昱的眼睛迷蒙,似乎找不到聚焦點。

唉。

沈諾蹲下,示意顧昱上來。

顧昱繞着沈諾轉了一圈,也跟着沈諾蹲下,頭對頭的。

“沈諾,你幹嘛呢?”

沈諾差點氣笑。

他輕輕撞了上去,蹭了兩下。

語氣還是軟了下來:“背你回家啊。”

顧昱重複了幾遍:“背你回家啊。”

“沈諾背顧昱回家啊。”

就在沈諾打算拉着他站好時,他突然站了起來,往沈諾身上一跳。

猛地被撞了一下,沈諾差點被撞在地上。

耳邊,顧昱得逞地笑着。

溫熱地呼吸打在沈諾耳畔,夜色黯然,路燈下一片暖黃色的光輝。

顧昱難耐地哼了聲:“沈諾,魏哥和他缪斯好慘啊。”

“是啊。”沈諾說。

顧昱揪了下沈諾的耳朵,突然,他低低地問道:“沈諾,你心中的缪斯是誰?”

沈諾的腳步停頓住。

“不要,你還是別告訴我。”

沈諾停在嘴邊的話一轉,他有些好笑地問道:“為什麽?”

顧昱沒再回答。

他低低地咳嗽了兩聲:“沈諾。”

“嗯?”

“沈諾。”

“嗯。”

“沈諾,你要帶我去哪啊?”

“帶你...”

“回家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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