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0 對不起

對不起

昏黃的路燈下, 沈諾和顧昱局促地面對面站在一起。

顧昱的手擺動着，頭壓的低低的，不敢直視沈諾。

沈諾不斷摸着手中的星球, 抿唇, 他輕輕咳了聲。

“那個...”

“之前。”

沈諾和顧昱互相對視一眼，又忽地錯開。

“你先說。”

“你先說吧。”

兩道聲音又一齊響起。

沈諾摸了摸鼻子，有些不好意思。

“那個, 之前的事情對不起, 我不該那樣說你的, 我本來只是想讓你早點睡。”

顧昱驚訝了聲，他猛地擡頭, 有些不可置信：“啊？”

然後, 他摸了摸後腦勺。這時, 顧A适時地冒了出來：“顧昱，不是你的錯嗎？”

顧昱也懵了片刻，他連忙擺了擺手：“不是不是，是我的錯。”

顧昱微微低頭：“那天我沒睡醒，脾氣有點不好, 不應該亂發脾氣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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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諾站在原地，久久沒有說話。久到顧昱心中的局促逐漸消散時，他微一擡頭，視線即将對上沈諾時。

沈諾輕輕拍了下他的腦袋，從白色羽絨服中拿出那個小小星球。

蔚藍色的星球在昏黃的路燈下閃爍着微弱的光亮。

沈諾将它遞了過去：“歉禮。”

顧昱停在原地，指尖觸碰到星球時又猛地停下。

“沈諾。”擡頭, 顧昱怔怔地看着他。

沈諾的眸子很淺, 白色羽絨服拉到頂，喉結輕輕滾動。

在沈諾專注且認真的注視下, 顧昱的眼眶忽地就有點紅了。

他接過沈諾的小星球，小心翼翼地捧在手中，趁沈諾不注意時，猛地撞進他的懷裏。

顧昱緊緊摟着沈諾的脖頸，沈諾不得已往後退了幾步。

溫熱的羽絨服透着微微的涼意，又很快融化。

沈諾愣了下，嘴角勾起一抹笑意。

伸手，環抱住懷中的顧昱。

顧昱湊近沈諾的耳畔，輕蹭了幾下。

腦海中顧A還在不停地尖叫着：“顧昱！我求求你，拿下他好不好！”

“顧昱！他好溫柔啊。”

顧昱盡量忽視掉腦海中的顧A，他眷戀地閉眼，像只沒有安全感的小鳥終于找到了自己溫暖的港灣一樣。

他輕輕地說：“沈諾。”

“沈諾。”

“別對我這樣好。”

沈諾沒有說什麽，他只是一下一下地拍着顧昱的後背，安撫着他。

過了很久很久，顧昱的心情也逐漸平複了下來。

沈諾突然說：“可是你是小魚兒呀。”

“沈諾，将永遠永遠對顧昱好。”

沈諾在心中默默補了一句：我将永遠是顧昱最忠誠的騎士。

那天之後，沈諾不再每天催促顧昱，也不再過度參與到顧昱的生命中。

他換了愛他的方式。

會在他感到焦慮的時候帶顧昱出去散步，帶他吃楠城的美食，帶他沒什麽目的走街串巷。

即便，他不知道顧昱到底發生了什麽。

但他希望，顧昱能夠如願。

與此同時，他把那些過度關注在顧昱的時間轉移到了吉他身上。

指彈，掃弦，彈唱，寫歌。

生命那張白紙的顏色一點一點被時間雕刻，刻畫上獨屬于沈諾的回憶。

高一的日子簡單充實。

天氣好的時候，沈諾就騎自行車，身後坐着每天早上都要靠在他身上打盹的顧昱。

沈諾總害怕顧昱會把自己摔下去，只好騎得慢一點，小心一點。

顧昱則緊緊拽着沈諾的校服，以至于沈諾的校服總是皺巴巴的。

暑假的時候，魏哥回來了。

和之前不一樣，魏哥的頭發長了很多，紮着個小辮，曬黑了許多。

整個人的氣質也更加江湖，可若是坐着和他聊會天，就會發現這個人更加通透清澈了些。

魏哥将碟中的牛肉一點點下鍋，牛肉在冒着熱氣的火鍋中翻滾。

顧昱偷偷拿過一旁的啤酒，給魏哥倒了一杯，又默默給自己補齊。

沈諾坐在一旁看着，沒管。

喝的上頭時，魏哥又開始講自己這一年的經歷。

他去東南的某個縣裏支教，那兒的孩子是真的苦。

每天都要步行上學，時不時就缺課。魏哥去家訪，男孩正背着巨大的竹筐，竹筐裏是今天剛從地裏摘回來的玉米。

說到動情處，魏哥紅着眼眶，啤酒一杯杯地往自己嘴裏灌。

忽地，他大喊了一聲：“這世界，真不是人來的。”

說着說着，魏哥眼淚直流。

他忽地停了下來，點了支煙。

他說，村裏有一個男孩，意外地發現自己喜歡男孩子，誠惶誠恐地偷偷找到自己，男孩竊聲問道：“魏老師，你說我是不是病了啊。”

“你來自大城市，你救救我吧。”

魏哥沉默，他往四周看了看，沒看到什麽人後，魏哥将辦公室的門關了起來，從歷史起源到科學研究，仔仔細細地給他講了一遍。

男孩眼中的惶恐一點點消散不見，更多的變成了好奇。

魏哥的聲音中帶了些許沙啞，他狠狠地嘬了口煙。

淚眼婆娑中，他深深嘆了口氣：“可我也不敢鼓勵他啊。”

“整個村子觀念落後，那個男孩是家裏的爺爺奶奶養大的，爸爸病走後，全家上下只靠他媽媽一個人在外務工撐着。”

魏哥灌了口酒：“沈諾，我不敢啊，我只能教他偷偷保管好自己的秘密。”

沈諾沉默。

整個飯桌上都相繼沉默。

久久沒有人說話，顧昱将紙杯攥得緊緊的。

許久，魏哥嘆了口氣，他輕輕敲打着酒杯，腕間，水仙花樣式的吊墜垂落。

沈諾怔怔地盯着看了幾秒。

許是話題過于沉重，魏哥又轉了話題，他說，支教結束後，他去了某個村子賣奶茶。

那裏的人，生活節奏很慢，但卻格外可愛。

沈諾問他後續打算時，魏哥摩挲着腕間的水仙花，出神了片刻。

緊接着，魏哥婉然一笑：“我打算在楠城開家奶茶店。”

“等開店了，你們記得來啊。”

沉重的話題掀過，沈諾将蝦滑團成圓，放進番茄鍋裏。

顧昱抿着杯中的啤酒，小口小口地喝着，思緒卻一點點不知道跑到何處。

回家的路上，顧昱随意踢着腳下的石子，借着酒勁，他忽地拉住沈諾的衣袖，問道：“沈諾，魏哥的愛人是不是...”顧昱措辭着，糾結了一會，他說，“是不是個男生。”

沈諾停滞了一秒。

他遲疑了一瞬，點了點頭：“嗯。”

與此同時，兩人互相暗中觀察着對方的反應，生怕從對方臉上看到厭棄。

沈諾的平靜讓顧昱多了幾分勇氣，他慢慢地問道：“那你是怎麽看兩個...”

“嗯，男孩子之間的愛情。”

顧昱問得很委婉，可視線卻緊緊盯着沈諾。

沈諾微擰起眉頭，顧昱吓得心髒都要從嗓子中跳出來了。

“你怎麽發現的？”

顧昱的心停了一秒。

發現什麽？發現他喜歡他嗎？

忽地，他反應了過來：“魏哥啊？”

他雙手插兜，視線掠過街邊交錯而過的人群。

他說：“去年就察覺到了。”

顧昱的聲音低了一些：“今天在聊到那個男孩子的時候，魏哥是真的難過。”他扭頭，繼續看向沈諾，“那你是怎麽看這件事的。”

沈諾也跟着嘆了口氣，他拽住走路搖搖晃晃的顧昱，聲音很平靜。

“我覺得吧。”沈諾在腦海中轉了一圈，言辭盡量客觀，“愛情當然無關性別啊。”

“我也覺得。”顧昱大聲了些，又猛地故作鎮定，“大清都滅亡了。”

顧昱吐槽了幾句，沈諾笑了笑，沒再說什麽。

那天晚上，兩個同樣懷揣着相同秘密的人，借着月色，借着酒意，遙遙晃晃地走回了家。

暑假，顧昱帶着耳機，坐在奶茶店的角落裏瘋狂刷題，沈諾則在店裏幫魏哥的忙。

剛開業幾天，奶茶店買一送一，店裏忙得不可開交。

沈諾和顧昱本來約好過來捧場，一看到魏哥忙得團團轉，又恰好還沒招到合适的店員，沈諾就順帶過來幫忙。

晚上，魏哥常常随着心情關門。

關門後，他就帶着沈諾和顧昱，背着吉他，拿着鼓，有的時候是公園某處的角落，有的時候是大廈前的空地。

魏哥輕輕哼着小調，調裏沒什麽成段的歌詞。

但每一聲，都好像在唱着自己的人生。

沈諾在一旁輕輕拍打着手鼓，顧昱就支着腦袋坐在一旁看着。

夜幕降臨，夜間的楠城寂靜，偶有幾個身影在路間搖晃。

聽見歌聲，他們靜靜坐在路邊，也不打擾，偶爾拿出手機偷偷拍幾張照片。

那段時間，是顧昱最愉悅的一段日子了。

沈諾偶爾也會唱歌，他背着吉他，坐在路邊矮矮的敦子上，長腿微屈。

碎發在微風中輕輕晃動。

歌聲清冽，沈諾就那樣靜靜地彈唱着。

那一瞬間，顧昱覺得風停了，昏黃的路燈像獨屬于沈諾的追光燈。

整個世界只有沈諾和他的歌聲。

偶爾，他們會小酌幾杯，魏哥喜歡喝酒，還會調酒。酒精的度數往往不怎麽高——沈諾這一生調酒的功夫就是在這時師出魏哥。

他們在微風中低吟高聲唱着，這一刻，世界才是他們的背景。

晚上回家的時候，顧昱搖搖晃晃的，眼底卻一片認真。

他堅定地看着沈諾：“沈諾，我要做你永遠的歌迷。”

沈諾笑笑，拉穩搖晃的顧昱，笑着說：“好好好，你先別摔着。”

“你別管我。”顧昱忽地大聲朝空中喊着：“我要做沈諾——”

“永遠的歌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