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0 五十
章五十
屋子裏莫名有些熱,饒是開着空調也無濟于事,幾個人本以為這場“起義”終于臨到結局,沒想到竟又折了回來。
陶哥張口發問道:“這結果已經出來了,也是咱們一票票投出來的,可沒半點作假,錦歡,你現在不認又是怎麽個說法?”
南姐敲着白板說:“小錦,就算你不同意,那也是三比五,改變不了結果啊……”
“對啊,錦歡,我覺得還是應該尊重多數人意見,你一向明事理識大體,我相信你懂。”張青拿出随身攜帶的小折扇,踱步到任錦歡身旁,弓腰為他扇風。
任錦歡偏過臉,并起兩指輕輕推開扇面,讓張青的憨笑凝在臉上。他也覺得熱,但還不需要這耳旁風。
他将領帶扯拉出一個松垮空隙,脫了外套,随意丢在椅背上,然後走到右側,拿起桌子中間的水壺,倒向幾個紙杯,從開始到現在,這屋子裏還沒有人喝過一口。他自取一杯,慢慢抿道:“大家說了這麽久,想必也渴了吧?三伏天剛過,外面還熱着,我瞧各位也不午休,就為了來這共策部門發展,也是夠辛苦的。”
他邊說便将杯子分給身旁幾人,最後拿了一杯遞給Andy,Andy擺出客氣稱謝謝,只淺淺沾了沾,像試毒般,任錦歡沒走開,就在旁看着他喝,不發一話,他在這視線下不自然鼓動腮幫,最後為避尴尬,幹脆實實在在喝了幾口,擡頭時,對方已經轉過身。
任錦歡手指搭在桌沿,向前滑了幾十厘,繼續道:“我進公司以來,雖說也學到不少,但今天确實長了不一樣的見識。”言及此處,他低頭笑嘆,“我是真沒想到,各位前輩除了擅長本職專業,居然還兼修兵法戰術,這一套兵分三路、前後伏擊可真打得我措手不及,想想我畢業才三年,哪像前輩們這般高段位,大家煞費苦心布陣,一時之間我都不知是該榮幸還是害怕?”說罷露出困惑模樣。
Andy試圖穩住他,道:“錦歡,你多心了,哪有你想得這麽複雜,到底是我們沒和你講清楚,給你時間回味,确實,這點做得不對,但我們真的希望幫到你。”
“當然,心意我感受到了。”任錦歡接着他的話,“Andy老師勸人很有本事,會前游說拉攏其他leader應該沒費多少力吧?”
幾人臉色微變,陶哥随即再次出來打頭陣:“錦歡,你這話就不中聽了,我們都是從大局考慮投出結果,怎麽能說我們抱團呢?”
“大局?”任錦歡閑閑看向白板上的“正”字,“那麽我默認這五位支持Andy老師的同事應該立場一致,內外同心,都以部門利益為己任吧?”
“那肯定,秦老師不在,我們不應該懷疑彼此信任的部門同事。”Andy道。
任錦歡便将他之前的話術如數返還:“Andy老師,你也多心了,正是因為秦老師不在,部門情況不容樂觀,我才希望大家都保證團結,這樣也能幫到你,方便你日後管理。”
Andy與他對視不語,半晌,任錦歡掃了一圈其餘人,最後視線定在陶哥身上,這可真不怪他,既然你這麽愛上蹿下跳,那殺雞儆猴的第一人選可不得分給你:“今年春季,參加晉升的部門leader有三位,陶哥你卻是其中唯一落選人,為此,在和業務方的飯局上,你心有悶氣,大罵另外兩位,稱文華哥小咨詢公司出身,做事沒體系,是個上不得臺面的鄉巴佬,還稱張青老師愛拍老板馬屁,是個見風使舵的小人。”
話畢,涉及的兩位當事人文華和張青皆瞪大眼睛看向陶哥,陶哥忙道:“你別瞎說!我什麽時候講過這些,你在這随便說說大家就會信嗎?”
“現在也許不信,但等我清點完,每個人心裏不就都有數了?”任錦歡輕松看他,繼續開刀下一位,“張青老師,戰研最愛笑口迎人的一位leader,但若說愛好,便是每日上職言App吐槽其他組同事、看同級黑料,并十分擅長繞過HR搶走面試候選人,上周聽說南姐面了個A大學生,你就在招聘軟件上找到對方,一番貶低南姐組業務,勸說其加入你的組。”
南姐露出後知後覺神色,想起那個候選人莫名終止面試情形,張青立馬道:“哪有這回事啊,你說的這些我都聽不懂……”
任錦歡便道:“有人聽得懂就行,順帶一提,張青老師的職言馬甲叫‘燈廠理中客’,這個昵稱大家應該不陌生,倒是挺符合他‘識大體明事理’人設,至于他在網上說的那些話我就不贅述了。”
聞言,一些人表情精彩紛呈,甚至偷偷掏出手機,人人都愛私密爆料,只要主角不是自己,可惜,這是一場無差別格殺。
“說到哪了,哦,南姐。”任錦歡似是思索道,被點名的女人歪眉張口看向他,“要說戰研誰最‘慧眼識珠’,那可非你莫屬,但凡有新項目,便讓其他組去踩坑,一旦有機可圖,就跑到業務方那求合作,安插人手,并針對其他組的思路做新方案,占據話語權,想想,去年汪平老師率先參與的周末優惠券項目、陶哥參與的商家會員項目,還有文華哥的服務積分項目,最後可不是全在你手裏,這點總不需要我拿證據吧?”
眼看南姐要起身對峙,他輕輕按下她,和顏悅色告誡道:“南姐,看在你是女同事的份上,我已經很照顧你了,說的都是公開信息,你要不滿足,那我可就‘男女平等’了。”
南姐被他一句話堵死,随後,他對汪平、文華二人也沒放過,一時間,屋內五個人的底被他扒了個幹淨,衆人尴尬、憤怒、羞恥,神情各異,堪比川劇面譜。
他不緊不慢喝完杯中剩下的水,也無所謂他們心理,很早時他曾與金向棠說,“當壞人就是很刺激”,可不刺激,這幹人放着舒服的坑不待,非得跳出來耀武揚威,怎麽,真以為他是軟柿子嗎,公司的大小“情報源”他可不是白養的。
“錦歡,你別太過分了!”Andy這時道。
“Andy老師的發聲是不是有些太晚了,料都聽完了,你才想起當裁判了?”任錦歡輕笑道,“就允許你們玩戰術,不允許我現場學而用之嗎?縱橫捭阖——蘇秦游說六國聯合抗秦,可惜到底不如張儀分而化之,以史為鑒,方能知興替啊,Andy老師。”
“你這樣挑撥大家關系難道能得到支持嗎?”
“也是,不過,你別急——”他慢慢走向對方,同時說給衆人聽,“我不知道Andy老師和你們允諾過什麽,讓你們對他唯首是瞻,作為目前還在位的部門負責人,我有點替大家擔心那些承諾是否能兌現。”說到這裏,他已經走到Andy身後,單手捏緊對方椅背。
“今年春節過後,因為一篇報喜不報憂的分析,方老板對秦老師施壓,部門上下開始報告重查,秦老師寬厚仁慈,念及與始作俑者的多年工作關系,沒有公開其姓名,只在私底下嚴厲斥責,并給了績效C,而那個人,恰好就是大家的Andy老師。哦對了,張青老師在職言上也爆料過這事。”
再次被卷入風暴的張青沒反應過來,看了看眼神飄忽的Andy,又看了看任錦歡,不敢多說一句,怕又被扒底。
任錦歡低頭對下方人道:“想必那時,你就開始為退路打算,上次月會,所有leader都在,除了你,請假原因是牙疼。”他笑笑,施力将Andy的轉椅搖到自己正面,直視着俯下身道:“哥,你是去面試了吧?是團多多還是美拼,他們給你多少offer,要不要我替你參謀下,一定比獵頭靠譜。”
Andy愣愣看着他,咽下口水,不自然辯解否認,任錦歡順着之前的話說:“為了要到更高價位,你必須要讓自己在阿拉丁有更大管理權,所以今天才這麽迫不及待來讨伐我,不知道這些信息,在座的各位有沒有被告知呢?”
一群人詫異聽完這一切,因為利益共同體才走到一起,也因為利益不均而分崩瓦解。
這時有人發洩道:“你已經把我們幾個leader關系弄成這樣,還以為能一團和氣共事嗎!”
“怎麽不能?”任錦歡反問,“固然過往有諸多恩怨,但為了休養的秦老師,為了戰研發展,為了每一個手下員工的培養,大家決定在這一刻泯去恩仇,齊心合力,共抗危機——這個故事難道不好聽嗎?”那人驚愕聽着他雲淡風輕道完這話。
任錦歡擦掉白板結果,一一拾起桌上投票紙,然後逐張撕成碎條道:“秦老師讓我做臨時負責人,背後意思不言而喻,識時務者為俊傑,路已經給各位指明了,我可以對今天的一切既往不咎,只希望大家還能當個體面人,我們內部的恩怨再大也是一家子的事,別讓外人看了笑話就行,秦老師他只是住院還沒怎麽着,今天大家鬧哄哄聚在這裏,不知道的還以為我們在謀權篡位呢。”
他擡眼望向衆人,碎屑嘩啦啦落入垃圾桶,如同被裁決的棄子,幾人沉默噎聲,然後他明豔笑道:“那麽各位,我們再投一次票吧,不過,這回我想實名。”
……
幾分鐘後,七比零的結果寫在白板上,一切塵埃落定,任錦歡道聲感謝信任,便走出會議室。林染青的消息在此時傳到手機裏,長長的工區走廊上,他站定小會兒,深深吸了一口氣,露出勝利後的冷笑,自言嘆道:“操//他//媽//的。”
另一間會議室,吳銘欣賞着他新買的卡地亞機械表,目不轉睛,等到秒針走到最上方,他幾乎按不住喜悅道:“兩點到了!”
林染青和原爍焦急看向大門,依然沒有人進來。
“這就不得不開始了。”Dennis若有所指評論道,然而金向棠卻道:“以系統時間為準,還有二十秒。”
吳銘組三人聞言愕然,Dennis看向好友,挑眉諷刺道:“You are so fair.”
“我只是基于更精準的工具給出公平判斷。”金向棠面無表情盯着透明玻璃牆道。
“可是,這個機會顯然将被浪費——”忽然,他注意到對方瞳孔微微睜大,接着,會議室門猝不及防被推開,其餘人紛紛扭頭去看,那位戰研部的任經理終于到達現場,他神采煥然、目光熠熠,仿佛剛打了場勝仗,凱旋而來。
吳銘拿着表故意喊道:“任經理,你遲到了!”
任錦歡走進屋內道:“大多數機械表的誤差都在20秒內,既然你方選擇海外統一化策略,比起手工調定的機械表,應該還是這種電子計時更搭配你的立場。”說罷,他将手中的行政電子表抛向對方,吳銘下意識去接,觸手的一剎那,響起滴滴聲。
任錦歡站在對面與他道:“現在才是真正的兩點。”
原爍咋舌看着自家經理,總覺得和平時有點不一樣,而林染青忍不住悄悄提醒:“經理,你領帶松了。”
“來不及整理了,沒事。”不過是從上一場會殺到這一場會,沒什麽區別。
他面向觀戰位上以方老板為首的三人道:“請允許我和兩位組員以反方立場對本次策略進行剖析,我們承諾,我方所引用的一切數據資料皆有效屬實。”
另一方的陸燃見狀,納悶問吳銘:“我們開始前還要說這段話嗎?”吳銘忍住罵娘的沖動,憋着氣大口喝了杯水。
金向棠低下頭,露出極淺的笑容,再擡首時對兩組人正色道:“那麽,現在開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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立意:橫濱這麽小,世界這麽大,該走出去看看。